作者:柯染
画中人有了面貌。
高邵综垂眸,目光落在咫尺之间,她发髻半垂,露出一截颈子纤细柔弱,因想要远离他微微朝前,发根下新生的绒发浸出汗珠,似荷瓣上的露水,摇摇欲坠,马蹄声轻动,那露珠滚落至颈窝里,缓缓往下,打湿她茜水红的中衣衣领,氤氲了一片。
照影载着两人迈入山林,茂密的华盖遮住夜色,月光斑驳,高邵综垂首,缓缓靠近,察觉她因他靠近的气息轻颤,却依旧克制远离,眸底暗光如沉夜,倏然埋首,叼住她后颈,她背线乍地绷直,一声短促又戛然而止。
高邵综齿下用力了些,松了箍着她腰的手臂,手背自她腹胸往上,并不当真触碰她,只是若即若离,至她颈侧,用指骨轻触她颈上的汗珠,缓缓往上,拇指压住她的唇,已是沾染润湿。
他眸底泛出冷色,“宁愿咬破么。”
他并不打算松手,手臂就势压着她身体,将她压入怀中,拇指压住她的唇瓣,沙哑的声音低沉极了,“松口。”
“周遭无人,阿怜松口。”
他挽着缰绳的手指松开,拥住她小腹轻轻往里带。
悍野已是怒龙,熔岩一样的烈,叫她的身体似被烈化的冰,衣衫因克制压抑已经浸透,宋怜去咬唇,却搭在他拇指,她意愤他的拨--弄,便咬住他手指。
本意是要他痛,触碰到了以后,却是另一种情形。
“兰玠……解了我风袍………解了我衣裙……”
她唇间的手指炽烈僵住,却骤然撤离,听得她轻啊了一声,呼吸霎时浓重,臂膀紧绷,挽起缰绳驭马,折转往东向疾驰而去。
骏马驰骋颠簸,待到地方,她几乎从马上滑落,被他臂膀揽住,风袍罩住头脸身形,一步也挪动不得,叫他扛起大步进了屋舍,掼到榻上,已是潺潺颤颤一株艳放的桃花,呼吸急且促,撑着黑色床褥,半支起身体,去拥他缠吻。
她指甲修剪得圆润,并不算长,但得偿所愿时,依旧在他背上留下许多抓痕。
她惦记着要去看兵器,纵是贪欢,也不贪多,后半夜便要沐浴,只是腿脚还未恢复力气,只得由着他给她沐浴更衣,免不了耳鬓厮磨,待从屋舍出来,便再不肯同他共乘一匹马了。
高邵综凝视她尚带着靡红的眉眼,略沙哑的嗓音,像是春日里的古玉,“不若明日再去。”
她在榻上时,易叫人生出恋他极深的错觉,也无人能抵挡她万众风情。
故此绝不能再有旁人见她这副模样,她也再不能同旁人有情事欢愉。
她身体的每一寸,唇里溢出的每一缕声音,潋滟眉目间每一处神情,混乱摇曳的每一缕发丝,都是他的私藏。
高邵综敛住眸底暗色,蓄积的疯狂沉凝蛰伏,只留一片清贵高远。
他手指拨了拨腕间的琥珀手串,“沐浴完给阿怜穿衣,阿怜弄脏了手串。”
宋怜视线顺着落在他腕间,脸上热烫,却也无法否认,也不想争辩,只是看着他道,“我想去徐州大营。”
她早年知道贺之涣的存在,自然把对方当成心腹大患,这些年一是派斥候潜入北疆,探查兵器的消息。
二是暗地里成立锻造营,招募工匠匠曹,无论是擅锻造的,还是擅兵器的,只要有一二分
能力,她都出钱供养。
北疆手里握着这样的东西,管控严格,斥候查不到贺之涣的下落,兵器锻造地点也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
他将锻造营放在徐州疆界,谁又能想到。
但锻造营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一无所获,待知道北疆锻造营的地点,拿到一点兵器,交给锻造师,进程又能加快许多。
高绍综轻唔了一声,朝她伸手,“上来罢。”
宋怜立在原地不动。
高邵综唇角牵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翻身下马,朝她伸手,“此地离江很近,不愿骑马,走过去便是了。”
走过去也不必牵手,但此时夜宁静,更过分的事也做了,她便不纠结这些小事,手放进他掌心,两人袖袍宽大,掩映进暗色里,他摩挲着把玩,步伐缓慢,神情漫不经心,似不足够,手指偶尔嵌入她指缝,十指相扣,过了一会儿又将她五指握在掌心圈住,如此往复,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似这般何年何月才能走到江边,宋怜有些没了耐心,忍不住偏头看他,他神姿高彻,面容严冷,一派渊渟岳峙,端的俊美无双。
徐州大营共有六万兵马,由梁栋统帅,这群士兵战力虽强,但同其它北疆士兵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斥候营送来的密信里,战力绝比不上驻守边疆、由刘同统领的高家军。
所用兵器也没什么不同。
每年负责探查各州军营的斥候不是同一营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亲信,出错的可能极小。
这样说来,就是徐州某处山脉里,另藏着一队兵马,这队兵马还未显露于世人前。
且这一处锻造营,安扎在徐州,必定有什么必须安插在徐州的特殊这条件,否则以高邵综的脾性,怎么不将锻造营建在长治,恒州府,或者是雁门。
不安置雁门或许是考虑不想让锻造术让外族学了去,倒用锐利的兵器对准大周百姓,但长治,恒州呢。
从最远的徐州往北疆腹内运送,实在太远,耗费再多的人力物力,能运送的数量也十分有限,也太容易走漏消息。
宋怜往前半步,微微侧身偏头看他,轻声问,“兰玠为何会将锻造营放在徐州呢。”
她微偏着身体,这样侧身看他,高邵综能看见她纤细浓密的睫羽下一双杏眸,似盛着清梦星河,清美而柔软,只令人心生恼火,恐怕自下了榻穿好衣裳,这一路走来,她所思所想便只余政务了。
淡淡道,“都说羯人粗蛮,实则他们冶铁的工艺并不比大周差,将锻造营放在徐州,可免于工艺泄露,已有一部分兵器运送至雁门,羯人若再敢来犯,必要付出比先前数倍的代价。这类适合大量产出的锻钢法,研制出来的时日不长,时机合适也会北迁各州。”
若不通政务军务的,便要给他糊弄过去,毕竟他能保证在徐州暗藏这么多年,不被蜀中、江淮、大周察觉,怎会防不住羯族羌胡。
宋怜盯着他深眉邃目,“是有一种矿石是徐州才有,别处没有的么?”
高邵综眉心一跳,垂首看着她一张精致潋滟如女妖山魅的面容,心底一时说不出是什么心绪,越同她相处,那双杏眸背后的灵魂越耀眼夺目。
他连脚步也微微一顿,有些艰难地别开眼不去看她,只牢牢将她手指圈在掌心,回答模棱两可,“自由阿怜去猜。”
宋怜猜大抵是徐州有一种特殊的矿石,适合锻造出更精良的兵器,但她熟悉十三州各州地州志,并未发现徐州有什么特殊的矿料。
既已知道有这样一种东西,找起来也就不难了。
只是不知他这一营兵器精良、多到在他看来,她见过以后必定会被吓退,被吓破胆的士兵,究竟是什么战力,又有多少人数。
上了船他却不往徐州大营的方向,只汇入曲水往东向顺流而下,大约行了有半个时辰,天蒙蒙亮时,牵着她往一处巍峨的高山去。
宋怜远远听见有兵马厮杀的声音,脸色微微泛白,“去哪儿。”
第148章 贪妄应对
清晨的草木尚带着露湿,朝阳初升,立在高山之巅往下俯瞰,云海漫无边际,波起云涌。
刀剑相击混着喊杀声穿透云海,逐渐炽烈的阳光落下,云雾散去,露出山谷中的情形。
纵然隔得远,也能清晰从衣着兵器分辨出两方阵营。
晃一眼看去,有三千余人,没有统一的着装,分小阵围着零星黑衣人,混战一处。
乍一看人数悬殊太大,黑衣人必定抵挡不住,但只看了一会儿,宋怜便苍白了脸色。
先是地上的死尸,竟是着杂乱衣裳的多些,再看交战双方手里的兵器,都是刀剑,只不过碰到黑衣人手里的兵器,竟好似豆腐一样,悉数断成两截。
黑衣人身上穿着兵甲护盔,刀枪不入,又似乎重量极轻,并不影响士兵敏捷的身手。
三百人战三千,那三千人手里的刀剑兵器比木头还不如,好比一群待宰的羔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千人便露出了溃败之势。
这里毗邻三地交界,州郡府的情况宋怜也知道一些,从三年前起,便有一处匪兵四处流窜作乱,这一伙流匪极熟悉山势,一旦散开隐入山林,便极难追剿,加上这些流匪一半是各州郡溃兵,一半是穷凶极恶的逃犯,身手财势不比寻常打家劫舍的山匪,徐州府历年派出剿匪的,都铩羽而归了。
蜀中与大周军交战时,匪首胡山曾想投奔李奔,被拒后欲进入蜀中作乱,被蜀中军拦住,直至北疆军接管徐州,这股势力许是知晓绝不会被北疆军接纳,便大肆劫掠钱粮。
胡山并不莽撞,北疆军只三百人,他带着倾巢而出的兵力。
只是竟完全不是对手,没半点招架之力。
匪贼如同遇见洪水猛兽,开始畏战,丢盔弃甲,往山林里逃窜。
宋怜知自己的脸色恐怕和胡山一样惨白,捏着水袖的手指竟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
只因这些年也算经历过一些风雨,便也还算镇定。
这些士兵单兵作战能力强,但似乎相互之间配合不算默契,想来是刚锻造出来不久,从各军营抽调人手组建的,若对这些士兵加强训练,假以时日,战力不可估量。
她庆幸早一步夺下吴越,拥立太孙先一步取京城,倘若晚一步,等到北疆粮草丰足、神兵利器在手,蜀中是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宋怜轻声问,“这样的兵马,北疆有多少。”
高邵综眸光平静,视线落在她面容,些许凝滞,却又归寂于无,“十万。”
她面上神色未变,只越发的没有血色,高邵综声音冷静沉冽,“阿怜,勿要以卵击石。”
宋怜垂了垂眼睫,恐怕天下无论哪一个诸侯王看见这样以一当十的神兵利器
,不会心生恐惧的。
但她敢在北疆军俯瞰京师的前提下动大周,自然有所考量。
北疆什么都强,但大周未乱时,已被郭闫郭庆祸患成了苦寒之地,这几年有陈云张昭,北疆七州虽是渐渐安平和乐,但高家军收拾山河,北御羯人羌胡,粮草耗费不轻。
若非军需已超出民生之力,高邵综不会施行军屯屯田。
他虽成了乱臣贼子,对百姓却还留存先前国公世子的先贤遗风,未做强征的暴君。
他既不愿做暴君,一时便不必太忧心。
山下刀兵相击的声音渐渐停了,山涧里清风拂过,后背凉汗干透,心绪便渐渐平稳了下来,“北疆粮产不算很高,你粮草不足,两年内不会出兵。”
高邵综眼睫覆压,视线凝着她,并无波澜,“粮产虽不高,但这些年北疆早有准备,支撑三月足以。”
意思是有这支军队,北疆军不出三月,便可灭了蜀中江淮,宋怜并不怀疑北疆军的战力,却也没被骇破胆子,“我既知北疆有这样一支强兵,怎会同你硬碰硬,打得过,蜀军就打,打不过,就往南撤,蜀越地域宽广,兰玠你能周旋多久。”
高邵综负在身后的手指虚握着,视线从她脸上挪开,也许蜀中没有能与北疆军抗衡的军队,但她无疑看破了诸侯逐鹿另外一样利器,民心。
且牢牢抓住了。
凡对李珣名声有利的事,她不余余力。
减免蜀越两地赋税的事,在广汉府引起诸多非议,因蜀中府库并不算充盈,群臣反对,但譬如段重明、茂庆、丘荣田之流,待她衷心,也必定看出了这是蜀越与大周军交兵后的保命符,力排众议,这一项民策最终还是定下了。
北疆缺粮草,打进蜀越,便是只取一粒米,也必失民心。
便如她所言,蜀中游走蜀越两地,北疆军纵有利器在手,一时也未必能耐她如何。
今日已吓不到她。
高邵综收回目光,看向远山,旷远深静,心底起了些不得其法的烦躁。
宋怜实是想回军营了,但看了山下的情况立马就走,多少有些落荒而逃,便也耐下心来,在山上赏了景,下山用了午膳,福寿过江送了信令来,方才同他告辞。
王极点了侍卫,送女君过河,回来时见林江板着个脸,纳闷不已,“不会还记着几年前的仇罢。”
当年京城兵乱,知女君陷落京城,主上点兵入京相救,只不过女君哄骗主上,给主上下药,要挟丞相和侍卫,自己离开了。
知林江对女君心存埋怨,这几年和蜀中有关的任务,斥候营便都不派给他了,今日是徐州缺人,才叫上的他。
哪知他一路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站在女君的立场,无可厚非,且你当知主上的心思,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林江抱剑,“以宋女君的性子,知道这支兵的情况,怎会坐以待毙,蜀中这几年暗地里不知招了多少匠人,说不定就有技艺高超的,知道窑炉里加了什么矿石,用不了多久就能转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