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34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第79章

  ◎当朝皇长子的母亲。◎

  慕晚恐惧紧张地望着谢疏临,谢疏临读懂了妻子的眼神,轻抚着她的脸颊,再次安抚她道:“我没有说那件事,你不要为我担心,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休养……”

  谢疏临目光落在纸上的“一笔勾销,安心休养”上,脑中似又回响起昨夜圣上在这榻前所吼出的话,那一声“朕喜欢她”,似利刃深扎在谢疏临心底,使他此刻扶搂妻子的手臂不由更加用力,下意识不许任何人将妻子从他身边夺离。

  谢疏临之前并没想到圣上可能喜欢妻子这件事,因妻子曾对心高气傲、有仇必报的圣上,做下那样的事,因妻子口中的圣上,对她从来只有报复杀心。然而圣上昨晚怒吼的那一声,不仅叫他本人看清了自己的真心,也让谢疏临看清了圣上对妻子的感情,这些时日以来,圣上明里暗里、咄咄相逼的报复,全然有了另一种解释的可能。

  好处是,妻子从此性命无忧,就如圣上送来的这八字,“一笔勾销,安心休养”,妻子不会因旧事被报复致死,圣上已将旧事恩怨一笔勾销。然而,在圣上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后,一切就会恢复风平浪静吗?恐怕也不尽然。

  谢疏临了解他的圣上表弟,圣上对他所想要的,向来是势在必得。就算当年圣上知道遗诏的存在,知道先帝在临终前被霍妃齐王哄着更换了继承人,知道齐王不是谋反而是要奉遗诏登基,圣上也会发兵铲除霍党,因为多年的积怨,因为圣上想要晟朝江山,圣上认定晟朝江山就该由他来继承。

  那圣上对慕晚呢?谢疏临心底为此浮聚的不安,从昨夜到此时愈发深重。欺凌侵|犯慕晚、将慕晚秘密囚在紫宸宫中、逼令慕晚归家和离等事,之前都被解释为圣上的报复心,然而现在这些事,都指向了另一种缘由,圣上在看不清本心的时候,就已凭本能做下这些事,那在已完全看清之后呢,圣上……他会怎么做……

  圣上和妻子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尽管圣上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阿沅,该是萧沅,是圣上的长子,也是圣上现在唯一的孩子。圣上既对妻子并无报复杀心,对阿沅这个孩子,恐怕也会和之前态度不同,若得知阿沅身世真相,应会珍视爱护阿沅。

  身为人臣,不应见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圣上需要子嗣,既阿沅没有人身危险,他理应令圣上知道这件事。但,如果圣上知道阿沅是他的亲子,定会对妻子愈发不能罢手,圣上很可能就利用这件事,顺势将妻子从他身边夺走。

  当朝皇长子的母亲,怎么可能还是他的妻子……圣上若知道阿沅是他的亲子,可以名正言顺地令妻子进宫……忠与情之间,谢疏临不知该如何抉择,他心中忧虑煎熬,但在此时,尽量不在妻子面前出来,就如圣上所说,妻子需要“安心休养”。

  圣上对妻子的确有情,所以才在妻子醒后就立即离开,才写下“安心休养”等语,派人送来。圣上知道现在他出现在妻子面前,只会使妻子惶恐不安,不利于妻子休养,为此暂作隐忍。

  但这样的体贴细心,更是令谢疏临心中不安,圣上,又能隐忍几时呢……谢疏临强抑住心中的不安,他既不想让妻子心事更重,也为着自己的私心,未告诉妻子,圣上昨夜在这榻前所说的话,谢疏临就只是轻声对妻子道:“我向你发誓,未曾告诉陛下那件事,你安心就是。”

  既丈夫都已向她发誓,慕晚不该再怀疑,可她实在想不通,圣上为何会派太医救她,为何会饶恕她?纸上的“一笔勾销、安心休养”,在慕晚看来,像是天方夜谭,她不解地问丈夫道:“可是陛下为何会这样?为何……突然就肯饶恕我?放过我?”

  谢疏临执着地不想令妻子知晓圣上对她的真心,就只是道:“也许陛下想通了,也许你昨晚的举动,消了陛下的仇怨,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就不要再想了。”

  若真如谢疏临所说,那自然是好,往后她可以和谢疏临、阿沅继续生活,他们的生活可以回到从前。但慕晚总觉得好事来得太突然,就像是一场美梦,因梦境太美,在梦中时都不由疑惑是否真实。

  慕晚心中尚有疑虑时,被丈夫轻拥在了怀中,丈夫谢疏临轻吻着她的唇道:“你昨晚真的吓坏我了,往后你不能再这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用性命来换,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如果陛下真的饶恕了她,她自然可以答应谢疏临,慕晚在谢疏临几乎卑微恳请的目光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慕晚不忍见谢疏临这样看着她,昨晚她将饮下毒茶时,赶到的谢疏临,目光惊恐破碎得叫她的心也碎了。虽然昨夜她昏迷着,没有亲眼见到谢疏临是如何为她煎熬,但她可想象出那样的情景,因易地而处,如果是谢疏临昨夜性命堪忧,她也会心痛得想跟他一起死去。

  “我不会再这样了,我答应你”,慕晚依在谢疏临怀中,轻轻地向他承诺后,又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中。”

  谢疏临同样答应了妻子,他将妻子拥在怀里,暂时享有片刻的温暖安宁时,心中仍不能安定,仍牵悬着另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担忧不安。

  昨夜圣上说,他未曾在补品中下毒,圣上既连真心都已剖开,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骗他。可是补品是圣上和淑妃同时赏赐,若圣上没有下毒的嫌疑,那么淑妃……他的亲妹妹……

  他与妹妹从小关系亲厚,妹妹即使不满意慕晚的出身,在心中不认慕晚这个嫂嫂,也不至于下手毒害慕晚和她腹中孩子,因为妹妹本性纯良,妹妹清楚知道慕晚是他所深爱的女子。除非……除非有什么事极大地刺激了妹妹,妹妹对慕晚不是单纯的不满,而是痛恨,妹妹……是否早就知道慕晚和圣上关系不一般……

  谢疏临忽然想起慕晚“落水失踪”时,妹妹表现地毫不担忧着急,妹妹一再劝他放弃寻找,妹妹甚至对他说,慕晚可能不值得他那样执着,妹妹鄙夷慕晚的为人,怀疑慕晚对他的真心……

  妹妹不可能知晓慕晚与圣上之间的渡月山旧事,如果妹妹早就知道慕晚和圣上关系不一般,那妹妹很可能认为,那是他二人有私情,妹妹极可能以为慕晚背叛了丈夫和谢家,妹妹又从小喜欢圣上,妹妹毒害慕晚便有了动机,既是为她自己,也是为哥哥除去不忠的妻子……

  谢疏临越想越是惊惧不安,他既恐惧妹妹真的做下错事,担忧妹妹会被问罪,又为妹妹可能是毒害妻子的凶手,而心境无比复杂。种种心绪似是无形的巨擘,扼在谢疏临的喉头,他沉默地将妻子拥得更紧,在心中期盼是他想多想错,妹妹并没有犯下弥天大错。

  陈祯在领命查案后,案子起先出乎他所料,竟从清宁宫指向了徐丽妃。原来谢淑妃赐给慕晚的燕窝阿胶,并非是她亲手准备,而是去年徐丽妃送给她的贺礼,谢淑妃因觉徐丽妃所赠补品品质上佳,遂将之转赐给了慕晚,未曾想到补品有毒。

  礼品单子有记档,明确写明了补品盒子的来源,去年徐丽妃送礼时,清宁宫宫人和后宫妃嫔都在场看在眼里,皆可以作证。人证物证俱在,加之徐丽妃平时性情骄纵,在后宫几年,仗着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对谢淑妃常是言语不敬,单从徐丽妃的品性为人来看,徐丽妃确实有可能毒害谢淑妃,可能在补品中下毒,只是徐丽妃也没想到,谢淑妃在收礼后从来没用过那些珍贵的燕窝阿胶,而是在今年,将之转赐给了怀孕的嫂嫂。

  徐丽妃到底是圣上的妃子,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亲人,纵然嫌疑深重,陈祯也不能立刻拿人审问,得请示圣上。陈祯将所查到的事情,先事无巨细地禀报给圣上听,而后请圣上示下,他静静等了片刻,见圣上兀自深思着,眉宇渐渐寒凝。

  陈祯伴君多年,清楚各宫妃嫔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徐丽妃位份虽高,但完全是仰仗太皇太后,在圣上心中从来无足轻重,单一个徐丽妃,应不值得圣上此刻这样犹疑。陈祯在心中想着,听圣上出声吩咐道:“查下去,一查到底,连淑妃一起查。”

  在人证物证都似乎齐全时,圣上却似乎更加怀疑淑妃娘娘。陈祯按捺住心惊,恭声遵命后,不得不隐晦地提醒圣上,谢淑妃与徐丽妃是圣上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若对她二人进行彻查,不仅后宫中会引起震荡,事情也会传到前朝民间,慕晚中毒一案,将会牵扯起许多事,到时可能会引起非议,有损天子名声。

  但圣上仍令彻查,似不顾后果,不顾名声。陈祯只得遵命行事,涉及两宫的彻查,上至妃子,下至内监宫女,查得宫中人仰马翻,纵然事不关己,旁观者也胆战心惊、噤*若寒蝉。对妃子们,陈祯的人不可能动刑,最多只能审问一番,但对她们的心腹,则无太多顾忌。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的那日,圣上在紫宸宫中静坐良久,摆驾至清宁宫。

第80章

  ◎喜欢就是喜欢。◎

  一直以来,皇帝眼里的谢淑妃,都是个温柔娴淑的小妹妹。幼少时,皇帝常去舅舅家做客,与表兄谢疏临在园子里论文论武时,时常能见到表妹谢清莞,表妹或是倚在花树下看书,或是坐在亭子里学习女红,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看着就是需要人呵护怜爱的小妹妹。

  皇帝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将母亲的娘家看得很重,他既看重谢家,器重谢疏临,多年来又与表妹谢清莞相熟,熟悉表妹的品性为人,便有意将皇后的位置留给表妹。

  皇帝在登基选秀之初,并不懂得情爱,只是以贤后的标准选择,论家世背景、为人品行等,无人比表妹更适合做他的皇后。

  因太皇太后更偏袒徐氏,在初封后宫时,皇帝只将表妹封为了淑妃。皇帝如此做,既是为了安抚皇祖母,也是想让表妹先在后宫历练几年,熟悉后宫人情、后宫事务,表妹若刚进宫就成为皇后,可能因为年少懵懂,容易被人算计、登高跌重。

  皇帝想着不急,等过上几年,等表妹历练稳重,等表妹生下子嗣,那时候他再册封她为皇后,更加名正言顺。然而他的隐疾,使他多次尝试召幸不成,渐渐他心中对表妹深感愧疚,几年下来,愧疚深重。

  每每对上表妹微含幽怨的双眸,皇帝都知道表妹在期盼何事在为何忧伤,却也不能满足她,只能对她日常多加赏赐,只能在她与徐丽妃有所龃龉时,总是出面维护她,以示他对她的关怀。

  但他这几年几近纵容的关怀,却像养出了一条毒蛇来。当陈祯禀报的案件疑点,俱集中于徐丽妃一人之身时,皇帝却凭本能的直觉,疑心起他的谢家表妹。

  越是徐丽妃明面上嫌疑最重,皇帝越是不能轻信,越是要令人深查,他想起许多从前被他忽视的细节,如慕晚被秘密囚在紫宸宫时,谢淑妃曾在紫宸宫附近徘徊,如慕晚被查出有孕在身时,谢淑妃似并不为哥嫂感到十分欢喜。

  皇帝希望这一次是他过于多疑,然而陈祯彻查出的结果,令他失望透顶。若只是徐丽妃所为,皇帝会直接论罪,连见都不会再见徐丽妃,然而谢淑妃,谢疏临的妹妹,他的表妹……

  皇帝终究在论罪前,来到了清宁宫中。清宁宫凝香殿内,谢淑妃正在窗下对着一局残棋,向来温顺守礼的谢淑妃,在这会儿天子驾到时,却未立即起身迎驾,她仍是侧身坐在棋盘前,手拈着棋子,望着棋盘上的残局。

  当奉命查案的陈总管,不止令人彻查徐丽妃宫中,亦派人将清宁宫中所有内监宫女都逐个盘查时,谢淑妃就大抵猜到,她“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的计划,极可能要失败了。

  而当禁足的旨意下达后,谢淑妃唯能接受现实,她不仅没能除去慕晚,还要将她现下所拥有的,全都填进她的失败中,她下了一招错棋,可能要她性命的错棋。

  若真的为陛下和哥哥除去了慕晚,纵然祸及自身,也不至于全盘皆输。可慕晚竟然还活着,在砒|霜的剧毒下,仍能和她腹中孩子安然无恙,更加凸显了她失败的可笑。

  事到如今,后悔与否都已无用,谢淑妃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目光并没有看向走近的脚步,口中轻轻说道:“陛下与臣妾还有一场棋没下完,陛下,还记得吗?”

  不待是否会有回应,谢淑妃就自顾说道:“那天,是慕晚第一次进宫,来臣妾这里。臣妾想留陛下在清宁宫,就请求与陛下下一盘棋,说若是臣妾赢了,陛下就得留在臣妾宫中、陪伴臣妾。陛下和臣妾下棋时,弈棋水准远不如往日,臣妾以为陛下是要故意输给臣妾,臣妾心里高兴极了,可是……可是就在臣妾要赢棋的时候,慕晚来了,陛下放下了棋子……再也……没有与臣妾下完这盘棋……”

  指间摩挲的棋子,“咚”地一声轻落在棋盘上,一场永远没有输赢的棋盘,无论棋子落在何处,都不会有任何结果。谢淑妃抬眸看向皇帝,眸中已盈盈溢满泪水,“陛下是来问罪的吗?臣妾有罪,臣妾确实有罪!”

  谢淑妃起身跪下,仰望皇帝的双眸,泪水如珠落下,“臣妾有罪,臣妾最大的罪行,就是当初没有极力劝阻陛下赐婚,臣妾当时应该极力阻拦,无论付出任何代价!臣妾不该召慕晚进宫,那样慕晚就不会祸害陛下,也不会祸害臣妾的哥哥!”

  纵然罪行败露,谢淑妃亦想做最后一搏,想唤醒圣上,勿再被慕晚迷惑。谢淑妃拼命膝行至皇帝身前,紧牵着皇帝的下衣摆,仰面苦劝道:“陛下,臣妾是想杀了慕晚,但臣妾是为了陛下杀!为了兄长杀!慕晚这女人为趋炎附势不择手段,她假作贤良但其实心机深沉、诡计多端,陛下您千万不能被她蒙骗!”

  谢淑妃苦苦求劝,恨不能把自己的一颗心剖给圣上看,“陛下,慕晚只是在欺哄您,欺哄您做一个私通臣妻的君主,慕晚若真心待您,怎会忍心见您做下错事,慕晚对您没有丝毫真心,她只是爱您的权势地位,她只想攀着您爬上高位,她会毁了您的千古贤名,陛下,您一定要看清慕晚的真面目!”

  皇帝将谢淑妃牵他衣摆的手扯开,轻道:“你错了,慕晚并不爱朕的权势地位,她并不爱……”皇帝在窗榻处坐下,看着地上泪流满面的谢家表妹,“淑妃,你爱朕吗?”

  “臣妾当然爱陛下”,谢淑妃急忙恳切说道,“臣妾从小就喜欢陛下,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皇帝问:“不是因为权势地位?如果朕不是皇帝、不是太子,你还会从小就喜欢朕吗?如果朕不是出身皇家,虽也与你从小相识,但只是谢家一个无权无势的远房亲戚,你还会从小就对朕另眼相看吗?”

  谢淑妃一愣时,听皇帝痛心斥道:“你口口声声都说为朕、为你兄长,可是慕晚腹中孩子,有可能是你哥哥的,是你的侄子或侄女,你明知道这一点,暗中对慕晚下毒手时,有想过吗?!”

  谢淑妃还欲为自己辩驳时,见皇帝眸中对她是彻底的失望,登时痛彻心扉地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泪流。

  皇帝看着眼前的谢淑妃,心中不由想起她还在谢家时的模样,那时温柔善良的少女,看见雏鸟从巢中摔到地上,都会担忧得眼泪直掉,拼命央求他和谢疏临将雏鸟送回巢中,那时候大抵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将来的她,会生出毒杀孕妇胎儿的心肠。

  “朕选你进宫,本意是待时机成熟时,立你为后,但这件事,朕做错了,完全做错了”,皇帝道,“朕很后悔让你进宫。”

  谢淑妃愈发泪流不止,她几乎要哭伏在地上时,见皇帝像已对她无话可说,起身就要离去,忙对着皇帝的背影,哭着问道:“陛下要为慕晚杀了臣妾吗?”

  谢淑妃未听到皇帝的回答,却因此心中有了猜测,心越发下沉,沉进无尽痛悔的深渊中。今日此时,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皇帝了,谢淑妃拼命挽留皇帝离去的步伐,哭泣着道:“臣妾……臣妾一直有件事想问陛下,请陛下开恩,如实告诉臣妾……陛下,您喜欢臣妾吗?”

  “……朕曾经以为喜欢,在朕……还不懂得男女情爱的时候,后来朕才知道,朕对你,始终没有脱离兄妹之情,朕从来,都只是把你当成朕的表妹……”

  谢淑妃为这个问题在心中暗暗煎熬了数年,如今终于听到答案,霎时泪如雨下,想要认命却又不甘,“……陛下就那么喜欢慕晚吗?她有什么好……她不是陛下的想的那般,她……”

  谢淑妃不甘挣扎的话还未说完,就听皇帝淡淡说了一句,“朕喜欢慕晚,喜欢就是喜欢,不管她是怎样的人。”

  皇帝走出了清宁宫中,殿内女子的哭泣声,随他远去的脚步,渐渐被风声吞没。夏季将尽,这几日的雨水暂将热意驱散,宫阙间雨后凉风吹拂,石板地上犹有未干的湿迹,高大宫墙遮蔽的阴影里,阴凉地将有秋天的气息。

  地上湿滑,陈祯恭请圣上坐辇,但圣上仍是负手走着,陈祯只得摆手令辇远远跟着,默默跟走在圣上身后。一路静寂无声,陈祯悄觑着圣上静默的神情,猜测圣上是在边走边思考如何处置谢淑妃,陈祯自己也在心中思量,圣上将要如何处理这事。

  事情虽已查得完全水落石出,但现下案情真相尚未公开,尚未有此等御令下达,宫里宫外仍都是一头雾水地猜测纷纷,不知补品含毒,究竟是谁人所为。

  陈祯猜测也许圣上会对谢淑妃开恩一二,从轻发落,毕竟谢淑妃是圣上的表妹,相识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但陈祯又不能肯定这种猜测,因为慕夫人在圣上那里太特殊,如果谢淑妃害的是别的什么人,哪怕就是太皇太后喜爱的徐丽妃,圣上都有可能对她开恩,但偏偏谢淑妃害的是慕夫人,慕夫人腹中可还怀着孩子,那可能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啊……

  陈祯心中纠结地想着时,见圣上停下了脚步,忙也在后顿住步伐,他见圣上在凉风中伫立片刻后,似想定了什么,出声吩咐道:“传旨,让谢疏临来见朕。”

第81章

  ◎成全他与慕晚。◎

  谢疏临最担心的事,终究成真。无论如何,那是他的亲妹妹,即使正是他的亲妹妹,有意毒害他的妻子,他也无法抛下亲情,无法不去为妹妹求情,去乞求圣上开恩,对妹妹从轻发落。

  然而谢疏临的唇齿又似滞黏着,无法立刻说出求情的话。圣上在查明真相后,未公告天下,未立即处置,而是先将他召至御前,先将他妹妹的罪行告诉了他,谢疏临对此无法不多想,在得知圣上对妻子的心意后,若是他恳请圣上对妹妹开恩,圣上……会否对他提出开恩的条件?

  谢疏临又不由在心中想起那道遗诏,尽管他已答应妻子,绝不会让圣上知道这道遗诏的存在,不管面临怎样的困境。谢疏临心内踟蹰许久,终究还是开口为妹妹向圣上求情,恳请圣上念在妹妹一时糊涂,对妹妹从轻发落。

  皇帝道:“传你来,只是想令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在你来前,朕其实已经想好如何处置了。”皇帝从御阶上缓缓走下,对谢疏临道:“朕不会对外公布淑妃的罪名,但会让她出宫,到灵真观中修道悔过,淑妃不会再回宫中,朕当初……就不该将她选进宫中。”

  灵真观是皇家女冠观,有晟一朝,不少皇家宗室女曾于观中修道,亦曾有后宫妃嫔自请离宫入观修道,为皇家祈福。圣上如此处置,对妹妹、对谢家,都已然开恩,谢疏临俯下|身去,感激叩谢圣上的宽宏恩典时,心中却更是不安。

  在遵命起身之后,谢疏临微垂着眼帘,见圣上在他身前不远静伫多时,终是开口问道:“……她如何了?”

  因有所预料,谢疏临并不觉惊,只是心中更加忧沉,他微躬着身,恭声回道:“承蒙陛下恩典,有吴太医在府中为内子尽心调养,内子身体日渐好转,与腹中胎儿俱是无碍,微臣与内子俱万分感激陛下恩德。”

  皇帝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内子”,心中鲜明的羡嫉如荆棘刺搅。他其实知道慕晚身体如何,吴太医遵他命令,每日都会呈上相关汇报,皇帝知道慕晚身体在好转,知道砒|霜余毒皆已清出她体内,她和她腹中孩子不会再有被残毒侵害的风险。

  皇帝此刻问谢疏临这话,其实是想知道慕晚心境如何,更确切地说,他想知道慕晚如今如何看他,想知道他能否去看一看她,他出现在她面前,会否又使她惊惶不安、泪水涟涟。

  明明已将诸事都想定,他却心中仍有挣扎不甘,似是涸辙之鲋,明知她不会予半分水源给他,却还在徒劳地妄想挣扎。慕晚心中,唯有谢疏临,对他这有权有势的天子,唯有恐惧逃避,他清楚知晓,却还在妄想几分机会与可能,还在痴心妄想。

  皇帝恐惧自己在清醒地痴心妄想,他现在尚有理智,能够控制住自己,但若哪天他心中的嫉火越烧越旺,烧毁了他的理智,他会再次循着本能,再次做下什么呢……

  从前种种,还都蒙着一层“报复”的外衣,但如今旧日恩怨已“一笔勾销”,他若再次做下什么,一切都不可与旧日同日而语,没有了旧怨这层外衣,他若是再做下什么事,他、慕晚、谢疏临三个人,都将会走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他清楚知晓,心中却还似涸鱼在挣扎,故而谢疏临与慕晚,不能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能看着他们鹣鲽情深,不能终日听着他们夫妻是如何恩爱,那会使他心中的嫉妒与不甘冲破枷锁,他不能够再见慕晚,在看清自己的真心后,他不知他再见慕晚会做下什么,或者说,他正是因为太清楚知晓。

  皇帝再次开口,他终是对谢疏临道:“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要离京吗?如今天气也凉了,若是慕晚的身体可以上路,过些时日,你便带着她和宋沅去宁西,宁西布政使费瑀政绩斐然,朕有意将他提拔进京,正好有个空缺。”

  谢疏临原以为圣上要深问慕晚的事,以为圣上要拿妹妹的罪行做文章,因他清楚知晓圣上秉性,圣上对他所想要的,绝不会轻易罢手,圣上既明了对慕晚的心意,或是明里,或是暗里,定会为达成目的做些什么。然而此时,他却听到圣上说了这样一句,圣上竟似要直接放手,成全他与慕晚。

  因清楚圣上秉性,谢疏临心中惊疑,不敢深信,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以防毁了这份机会,连忙就领命叩谢圣恩。皇帝再度令他起身,目光望着他感叹道:“你这一走,朕与你,要有几年难见面了。”

  谢疏临心境复杂,忍着心中种种思绪,顺接着圣上的话,说了几句之后,就向圣上请退。圣上允他离去,却又在他将要走出殿门前,唤住了他。谢疏临抑着心中紧张,定身在门边,微躬身向圣上,听圣上最后朝他轻轻说了一句,“照顾好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惹得世人震惊的慕氏中毒案,在初秋到来时,落下了帷幕。帷幕是落下了,但世人对案件真相还是云里雾里的,世人并不知慕晚是主动服毒,只以为她是被人毒害,世人也不知慕晚是如何被毒害,只知似乎是事涉淑妃娘娘与丽妃娘娘。从前云里雾里地私下议论时,世人都想知道哪位娘娘才是真凶,但事情似都已结束了,世人对此像还是一头雾水。

  世人只知,丽妃娘娘被贬为才人,被贬至冷宫思过,淑妃娘娘离宫至灵真观修道,为皇家祈福,而案件的受害者慕夫人,则将要随夫君离京,她的丈夫谢大人,将往宁西地方任官。

  世人糊里糊涂,是因有许多内情都不知晓,只能私下猜测一二,但谢循夫妇,那夜亲眼见到圣上是如何紧急驾到,暗地里又通过儿子,知晓女儿淑妃为何要离宫修道,知晓女儿究竟犯下了什么事,他们心中之猜测,远比世人所想要震骇人心。

  谢循夫妇了解女儿,若非真有重大事件刺激,女儿绝不可能做出毒害嫂嫂的事来,女儿行为如此反常狠毒,恐怕是为什么事恨透了慕晚,至于为何要恨,身为天子的后妃,高高在上,唯一可能引起恨心的,就是有人谋夺她的恩宠,那人……那人还是她的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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