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35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慕晚中毒那夜,圣上来得太急太怪。圣上耳目消息再通明,也不至于对谢家的事知道得那样快,况且慕晚中毒的事与朝事毫无干系,有什么必要在深夜禀报到圣上面前?!

  圣上与谢家关系再亲厚,也不至于在谢家少夫人出事时,夤夜亲自带太医赶来,还一直在慕晚寝堂中守到她苏醒方才离开,圣上在离开前,还特意留下太医为慕晚调养身体,这等关怀,已远超对表兄之妻、臣子之妻的关怀。

  谢循夫妇心中俱有猜测,但自都不敢明面言说,只敢私下里悄问儿子。儿子谢疏临让他们勿要多想,几乎以训诫的口气,说他们如此妄加揣测是藐视君威云云,令他们打消此念。谢循夫妇虽在儿子训诫下不再问了,心中却仍是充满怀疑,对儿媳慕晚的观感,也不由愈发复杂。

  本来因为慕晚怀孕的事,谢循虽心里还有疙瘩,但谢夫人对慕晚已经全盘接受,只要她能为谢家生下健康的子嗣。然而女儿淑妃出事,在离中宫之位并没有多远时,因为一时糊涂,从此不可能再回宫中,谢夫人为此心中痛极,与慕晚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相比,谢夫人当然更疼惜自己精心呵护养育了许多年的女儿。

  若真是慕晚私下里勾引圣上,背叛了深爱她的丈夫,也逼得淑妃出手,最终导致这一切发生,纵然她怀着谢家的孩子,谢循夫妇也无法对她好脸相待。在谢循夫妇看来,谢家为慕晚退让太多,儿子也为慕晚牺牲了许多,若是慕晚暗中背叛,那无疑是对谢家上下恩将仇报。

  谢循夫妇无法向慕晚问明此事,但因为心中怀疑,对慕晚的态度比起从前,一个更加冷淡,一个则不再亲近。慕晚对此明显感觉了出来,亦对此缄默不言,没有将公婆对她的态度,向谢疏临诉说过一字半句。

  徐丽妃送给谢淑妃的补品,在阿胶上混了易使人流产的红花粉末,谢淑妃将补品转赐给她时,又在燕窝上添了要置人于死地的砒|霜。慕晚在从谢疏临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再回想有次在太皇太后的永寿宫前,谢淑妃对她莫名冷淡的态度,回想她第一次在清宁宫见到谢淑妃时,谢淑妃温柔和善的模样,心境复杂难言。

  慕晚没有就此事对谢疏临说过什么,亲妹妹做下这样的事,亲妹妹受到了那样的惩罚,谢疏临心里不会好过。她仍是担心谢疏临,担心在她中毒昏迷的那个夜晚,谢疏临是用遗诏换来太医的救治,换来了“一笔勾销”的御笔,也让皇帝近来对她的态度,很是反常。

  依皇帝对她的痛恨,吴太医不该为她尽心调养身体,皇帝应希望她饱受病痛折磨,谢淑妃也不该受到什么惩罚,皇帝自己就想杀她,有人提前替他动手,皇帝也许会因为还没报复够,对此有些不快,但不至于对那人秉公处置。

  慕晚已觉皇帝近来种种行为甚是反常,心中为此感到不安时,又从归家的谢疏临口中,听到了更反常的事。

第82章

  ◎在暗地里加害于他。◎

  皇帝竟允许谢疏临带她和阿沅离开京城,明明先前皇帝执意不准,明面上挽留谢疏临时,暗地里还对她屡屡相逼,可忽然之间,皇帝就翻转了性子,行事与之前完全相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也不是忽然之间,从她中毒昏迷的那夜开始,皇帝行为就越发反常。越积越多的疑惧,使慕晚越发担忧不安,她在私下里,悄悄同谢疏临议论,皇帝此举的不合情理,皇帝近来的种种反常,慕晚甚至向谢疏临表达了她的担心,怀疑皇帝放他们离去不怀好意,怀疑他们的离京路上,也许会有什么潜在的危险。

  妻子会有这样种种猜测,只是因为她仍以为皇帝对她只有报复杀心,以为皇帝会和她“一笔勾销”,是因为他暗地里让皇帝知道了遗诏了存在,尽管他向妻子保证过不曾,但皇帝的诸多反常,在妻子那里无法解释,妻子只能往遗诏方面想。

  其实只要告诉妻子,皇帝对她并没有报复杀心,有的只是爱慕与渴求,就可以同妻子解释皇帝的种种异常。但谢疏临执着地不想告诉妻子皇帝对她的真心,他执着地想在此事上自私一回。

  妻子与皇帝相识于多年前,妻子与皇帝还有一个孩子,如果妻子知晓皇帝是喜欢她的,妻子与皇帝之间,会否……会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就算不会有,妻子此生只想与他厮守,可是妻子本性善良,如果知道皇帝喜欢她,知道皇帝不会伤害她和阿沅,有可能会将阿沅的真正身世告诉皇帝,若是这件事被皇帝知晓,皇帝极可能会加以利用,其后事情的发展,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谢疏临只能在此时尽量安慰妻子,劝她宽心,劝她不要多想,说人并非一成不变,皇帝性情转变并非不可能,说她那夜险些死去,皇帝再深的仇怨,在生死之前,也该消了,又说他与皇帝从小相识,多年情义深重,就算真有什么事,皇帝也会在明面上按律法处置他,绝不会对他使什么阴险手段,在暗地里加害于他。

  对于携妻儿离京这事,谢疏临近来心中早有想法,纵是圣上今日不主动提出,他也想在近日和妻子私下商议、再向圣上请求。虽然妻子没和他说过什么,但父母亲近来对妻子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他不能将真正的内情告诉父母亲,也无法劝动父母亲改变态度,只能想着带妻子暂时离开家中。

  若是要离开,便走得越远越好。不仅谢家不适合妻子再居住,京城也有猜疑流言纷纷,谢疏临想带着妻儿远走,在知晓皇帝对妻子的真心后,他心中此念更加迫切,让妻子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他会日夜寝食难安,如履薄冰,既然皇帝今日主动让他离京,他不可能不抓住这极难得的机会,尽快成行。

  谢疏临将妻子拥在怀里,极力宽慰妻子,向妻子讲述宁西是个怎样的地方,讲述那里的山水、那里的风土人情,谢疏临和妻子畅想,他们和孩子定居在宁西,会过上怎样的生活,畅想在那里,他们可以不必再被旧事束缚,从此安心相依、儿女绕膝。

  用他所展望希冀的美好未来,终于将妻子哄得渐渐安定下来后,谢疏临又听妻子衔着忧愁轻声说道:“可是我之前答应过母亲,要将你劝留在京中,不让你离京……母亲定然舍不得你离开,也会为此怪罪我的……”

  谢疏临轻吻着妻子的眉心道:“无妨,我去同母亲还有父亲说,而且,这次不是我非要请求离京,而是陛下的旨意,你如何能撼动陛下的圣旨,母亲怎能将这事怪到你身上。”

  为防夜长梦多、事情有变,谢疏临决定尽快离开,不做拖延,是夜就去到父母亲的澹怀堂,向父母亲说明了圣上的旨意,说明了他将要离京去往宁西赴任的事。

  谢循倒还好,他本来就觉得目前局势下,儿子暂时离京几年、离流言是非远些,是件好事。若是圣上暗地里真同慕晚不清不楚,儿子的处境何等可笑可怜,还是儿子带着慕晚孩子一股脑全都走远的好,远远地离开京城,也就断了慕晚同圣上不清不楚的可能。

  谢夫人却是十分舍不得,女儿如今已这样可怜,儿子竟还要离开她。谢夫人急恼之下,非要儿子向他说清楚,慕晚和圣上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圣上又为何突然下这样的旨意,谢夫人自然得不到什么答案,儿子仍是让她小心言语,让她不要怀疑慕晚、污蔑圣上,说慕晚和圣上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私情。

  但不管儿子怎么说,谢夫人心里也有自己的答案,即谢家的所有不幸,都与慕晚相关。如果不是慕晚,谢家不会被世人议论纷纷,女儿不会做下错事,儿子也不会离京。纵然慕晚腹中怀中谢家的骨肉,可也是因为慕晚,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复从前,谢夫人无法不对慕晚心怀怨怼,她在刚得知慕晚有孕时,对慕晚的宽容和亲近,都被更重的怨怼压了下去。

  谢疏临能感觉到母亲对慕晚的怨意,他无法消解,只能在离京前,尽量不让母亲与妻子单独相处,不让母亲对妻子有何怨怼之言。转眼快要到离京之日,在走的前一天,谢疏临向圣上请了圣旨,来到灵真观中,在离京前再见妹妹一面。

  对于有意毒害妻子的妹妹,谢疏临心中痛惜不已,纵然他对妹妹曾做下的事十分生气失望,但看着妹妹如今状况,谢疏临仍然感到心疼,他对妹妹道:“你且在灵真观静心住上一两年,就当是修身养性,等事情风波过去、世人渐渐淡忘,我会为你向陛下求情,让你离开这里……”

  谢清莞却是凄然一笑,“陛下不要我了,陛下不会再让我回宫了,我除了待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史上也不是没有妃子还家的先例,只是那般妃子名声要饱受争议,谢疏临道:“也许你还可以回家,回家来,和父亲母亲一起,就当在宫中几年,都只是一场梦。”

  谢清莞面上凄笑更添自嘲,眸中泛起泪意,“哥哥竟敢让我回家吗?哥哥不怕我再害慕晚吗?都在家里,下手可更方便了!”

  “你会那样做吗?”谢疏临定定地看着妹妹道,“你若是会将那事再做一次,就不是我所认识的谢清莞,不是我谢疏临的妹妹。”

  谢清莞强忍着的泪水,从眸中滚了下来,她本来就不知该如何面对哥哥,在听到哥哥这句话时,终于哭着问道:“哥哥,你不恨我吗?”

  “我只恨你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谢疏临道,“……你对慕晚有误会,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你确实误会了她,她并无攀龙附凤的心,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她和陛下之间,不是你想的那般。”

  微顿了一顿,谢疏临道:“她知道燕窝有毒,那天晚上,她是明知燕窝有毒,却还主动服毒。”

  谢清莞神色一震时,又听谢疏临道:“我要走了,陛下有旨意,令我到宁西地方任官,明日我就要带慕晚和孩子离京,应该几年内都不会再回来,你在这里,要照顾好自己,等过上一年半载,我会为你写折子求情……”

  谢疏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谢清莞惶急地道:“哥哥,你不怕吗?!”

  在听到哥哥要带慕晚离京的消息后,谢清莞目中惊恐之意弥漫,“陛下曾亲口告诉我,他有多喜欢慕晚,我是第一次听到陛下说那样的话,在陛下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陛下不会轻易放手的,陛下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手,这太反常了,我担心……担心……”

  剩下担心的话,谢清莞不敢说出,但谢疏临能猜到,妹妹此刻所忧大概与慕晚先前类似,他安慰妹妹道:“不要多想,你我认识陛下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陛下是怎样的人吗?”

  谢清莞仍是忧心忡忡,她摇着头道:“我不知道,自从慕晚出现后,我从前所认识的陛下,就渐渐像变了一个人……哥哥你当初应该听我的,在慕晚失踪的时候,应该放弃寻找,就让陛下悄悄地得到她,那样……那样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圣上行事太反常,谢清莞已顾不得伤怜自己的处境,更是担心哥哥,她紧抓着哥哥的手,几乎是哀求道:“要不……要不你就把慕晚给了陛下吧……给了他,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不会有什么事的”,在将要离开京城前,谢疏临极力让妹妹安心,“你现在心太乱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在此安心静养,以后我会设法为你求情,让你回家去,我们在家中再相见。”

  翌日临行前,谢疏临携妻儿向父母亲辞别,坚持不让父母亲到城门外相送,就在谢府中拜别。在儿子等都行过大礼后,谢循在儿子走前,同儿子聊些地方为官事宜,说些寄予厚望、叮嘱平安的话。

  谢疏临听得心不在焉,目光落在一旁的母亲与妻儿身上,他见母亲面色极冷,生怕心中怨愤的母亲,因无法接受他的离去,在他们走前,忽然向慕晚发难。

  但先开口说话的,却是阿沅,他上前牵住祖母的手道:“祖母,我要和爹爹娘亲走了,我会努力学字,学着写信给您和祖父的,您和祖父要保重身体,日常好好吃饭,天冷了要及时添衣。”

  【作者有话说】

  没有时光大法,只有一口大锅

第83章

  ◎朕想和慕晚说句话。◎

  孩子真心关怀的话语和诚挚无暇的目光,让谢夫人无法这时当着孩子的面,对他娘亲说些什么。

  对阿沅这个孩子,谢夫人心里是喜欢的,她还记得儿子和慕晚成亲那夜,这孩子挽着他手、唤他祖母时,她心中不由浮起的欢喜。在刚得知慕晚怀孕时,谢夫人还盼着慕晚生下的孩子,能像阿沅一样冰雪聪明、乖巧懂事。

  事已至此,儿子是非走不可的了,她这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还会……还可能会让阿沅讨厌她这个祖母。谢夫人忍着心中怨怼,让侍女们抬了几个箱子出来,道:“这里面装的都是婴孩的衣裳用物,是我一早就准备好的,你们路上带走吧。”

  虽然婆母说话声音冷淡,但箱中的襁褓衣裳,无一不软和*舒适,拨浪鼓等孩童玩意儿,也无一不精巧有趣,像每一件都是由婆母精心挑选的。慕晚弯身谢过婆母,谢疏临亦同妻子一起,谢过母亲。

  谢夫人始终紧绷着脸,不肯对儿子儿媳露出半丝暖意,但当儿子等就要登上马车离开时,她还是绷不住大步走下台阶,急切地嘱咐道:“多写信回来,路上慢些走,让马夫驾车慢些,不要着急!”

  官员到地方就任,需在规定的期限里抵达,路上耽搁、逾期不到会有惩罚,但圣上的旨意里,给儿子放宽了期限,儿子路上完全可以放慢行程,不用着急。谢夫人担心马车颠簸会伤了慕晚腹中的胎儿,让慕晚路上小心,也让儿子路上小心照顾慕晚,对儿子道:“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以后和孩子们一起,好好地回家来。”

  当马车渐渐远去后,谢夫人终是落下泪来,直到模糊视线里马车已完全不见踪影,仍是驻足在门边,久久没有离开。

  离开京城的马车一行,在城门外遇着了特意来送行的宋挽舟,在慕晚出事后,宋挽舟曾登门探望过几回,但就像当年曾在宋家那般,他与慕晚虽有一定情谊,但与其相处时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慕晚先前从谢疏临口中知晓,她“失踪”的那段时间,是因为宋挽舟暗中冒险提醒,谢疏临才知她可能被困在紫宸宫中,才有他后来假意殉情之举,才有她后来被放回谢家。

  如果没有宋挽舟,她应会无声无息地死在紫宸宫里,而不能够有和夫君孩子离开京城的一天,慕晚在心中甚是感激宋挽舟,既为现在他对她的帮助,也为过去在宋家的情谊,在将要别离时,叮嘱宋挽舟珍重自身。

  城门外,宋挽舟既是送别嫂嫂、送别恩师,也是送别小侄。大人们已经习惯于别离,但孩子不是,阿沅好不容易有个叔叔,却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了,不由十分伤感,说他到宁西后,也会写信给六叔,让六叔手拉手拉钩儿答应他,有空时一定要回信。

  几人叙别一番后,马车再度启程,谢疏临惦念着妻子的身体,在马车行进一段时间后,就想让妻子下车歇歇,他记得前方有个望柳亭,就让驱车的仆役停车,扶着妻子下来,要带妻儿到亭中喝茶坐歇些时,却见亭中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疏临登时心头一紧,慕晚也已认出亭中的背影,不由手攥住谢疏临的手臂。谢疏临轻握了握妻子的手,暗中安抚妻子,就要与妻子一起上前行礼时,那人已转过身来,微抬手示意他们平身,微笑着说道:“不必了,在外不必拘礼。”

  皇帝令谢疏临等起身后,含笑说道:“朕来送送你们,当年朕离京时,有表兄相送,来而不往非礼也,如今表兄要离开,朕理当要送上一程。”

  皇帝尽量将话说得宽和随意,似在说家常话,但谢疏临的回话依然透着为臣的恭谨,似对他的到来甚是紧张不安,谢疏临身边的慕晚也是,她沉默地微垂着眸子,但手紧紧地攥着谢疏临的手。

  皇帝唇微动了动,不知能说什么,就走到了那个叫阿沅的孩子面前。阿沅不知道大人们的恩恩怨怨,只是从前相较谢爹爹,不喜欢会吓人的皇帝,可是,他心里又感激皇帝那天晚上带来太医救回了娘亲,要是那天晚上皇帝没来,也许……也许娘亲就活不过来了……

  以德报德,这是爹爹娘亲平时教他的,书本上也有写。阿沅眸子水灵灵地望着皇帝,想了一会儿,像不久前学娘亲对六叔说话那样,对皇帝说道:“陛下,我们要走了,您要保重。”

  皇帝忍不住弯起唇角,他在阿沅身前蹲下,看着这个眉眼清秀的孩子,不由抬手抚了下他的脸庞,想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他和慕晚的孩子呢,就像慕晚如今腹中的孩子一样。

  但慕晚腹中那孩子,好歹还有一半可能,这个孩子,就不知道能有几分之几了,连慕晚本人都不知道。皇帝在心内苦笑了一声,却是起身衔着笑意,声音爽朗地道:“这孩子比朕第一次见到他时,像长高了些,小孩子长得快,你们这一去几年,等到回京时,朕有可能都认不出这孩子了。”

  皇帝随意的感叹,落在谢疏临耳中,使他心中愧疚不已。皇帝迄今仍无子嗣,阿沅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但他却为私心,隐瞒了这件事……在这件事上,他不仅有愧于皇帝,也有愧于一直信任他的阿沅,阿沅明明可能有另一种人生,难道他要为私心,彻底断送阿沅另一种人生的可能,他是否该让阿沅知道身世,让阿沅来选择自己的人生,也让皇帝知道……

  谢疏临心中愧疚翻涌,在将要离别之际,几乎就要冲出心堤时,却听皇帝忽然说道:“朕……朕想和慕晚说句话。”顿了顿,皇帝的声音又道:“单独说两句话。”又一顿,又道:“一会儿就好。”

  被深重愧疚裹挟的言语,在将要启齿时,又陡然咽回了心中深处,谢疏临默然抬眸,见皇帝再如何克制,也无法掩饰眸中深处对慕晚的不舍,虽然暂时隐忍,藏得很深,但像只要有一点钩子勾连,便可能勾出山崩海啸、无可阻挡。

  谢疏临沉默着搂住阿沅的肩,默然遵命,和阿沅一起退出了亭外。望柳亭中,慕晚低垂着眸子,忐忑不安,不知皇帝要和她说什么,她担心皇帝忽然反悔,担心去往宁西只是一场梦,谢疏临同她所描绘的美好未来,会忽然断送在这望柳亭中。

  原本皇帝是不想过来的,理智让他不要过来,就让谢疏临带着慕晚离开,无需见这所谓的“最后一面”。但他终究舍不得,想着慕晚和谢疏临这一走,至少几年难见,想着从那天夜里之后,他还没有再见过慕晚,慕晚留给他的最后印象,还是苍白的容色、虚弱的声息,虽然他从各处禀报中得知慕晚身体已经痊愈,但总要亲眼看看,方能安心,他需要这一眼,来安心接下来几年。

  皇帝寻着许多理由,来说服自己,又比如他必须得为表兄送行等等,终于起驾出宫,等在了这望柳亭中。此时此刻,他望着在他身前的慕晚,像是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他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话,为他与她过去的纠缠,为他心中实际的感情,然而都不合时宜,早就不合时宜,不仅因他在允准谢疏临离京时,已决定放手,更早可追溯至从他决定赐婚的那一刻起。

  皇帝最终只是道:“宁西是个好地方,山水秀美,四季如春,地理气候很适合人长居休养。”

  慕晚不知能说什么,只能接着皇帝的话,轻轻地说了一声“是”。她上一次直接面对皇帝,还是在昭灵寺中,那时皇帝照旧对她痛恨不已、百般威吓,与那时的雷霆万钧相比,此刻皇帝对她温声说话的态度,简直似是和风细雨,只是皇帝待她越是反常地温和,慕晚心中越是感到惶恐不安。

  旧事已矣,而将来……他与慕晚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将来。皇帝在穿亭的秋风中,目光扫过亭外等候的谢疏临和阿沅,瑟瑟的秋风,似将皇帝的心也吹空了,他声音轻低,刚一出口就被风卷挟着消散,“……当初……”

  慕晚没有听清,她担心是没听清什么要紧的话,微抬眸子,看向皇帝,见皇帝也正定定地看着她,皇帝深深地凝看着她,沉默多时,终究还是对她轻道:“当初……何必那般……”

  当初何必那般呢……皇帝这些时日,总忍不住想,若是他与慕晚的开端稍微好些,又何必走到今天这般地步。皇帝想和慕晚说,她当初何必那样呢,如果她好好地将他救起,好好地和他说话,同他说出她的困境,说出她想做的事,他未必不会答允,未必不会帮她,那她与他的如今,就不会是现在这般。

  假想是无用的,只能在他心中徒增寂寥,皇帝将那些无用的话,都咽在了心底,是无用的话,也是不能说的话,若说了,也许他要忍不住畅想,他要控制不住反悔,今日慕晚他们都不能离开。

  皇帝大步走出了望柳亭,再与谢疏临话别几句,就匆匆起驾离开。慕晚如仪恭送御驾远去后,起身走至谢疏临身边,见他手中多了一只玉笛,玉笛中间部分像曾经断裂过,后来被用金镶玉的工艺修复好,皇帝在离去前,将这只修复好的玉笛,赠予了谢疏临。

第84章

  ◎救回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轻轻的一只玉笛,搁在谢疏临手中,似有千钧之重,对圣上的愧疚与对妻子的爱,绞缠在谢疏临心中,令他此时抬不起头来,或目送远去的御驾,或是看向他身边的妻子和孩子。

  在离开京城前,谢疏临有想将那道遗诏秘密烧毁,但在独自思虑半夜后,还是没有那么做,还是悄将遗诏藏起。他始终不放心,担心圣上某日会忽然反悔,再将妻子从他身边夺走,为此他向妻子隐瞒了皇帝喜欢她的事实,也向圣上隐瞒了阿沅的真正身世,他留着这道遗诏,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当初圣上还只是太子,还在赶回京中的路上时,在京中代掌大局的他,得到了先帝的这道遗诏。他将这道遗诏藏起,让齐王霍党成为谋逆罪人,是因他认为齐王才能品性远不及太子,霍党更是狼狈为奸,若他们上位,对晟朝苍生之弊,远大于益。

  且那时他若不藏匿遗诏,如果齐王成功奉诏登基,太子不可能接受现实,定会发兵夺回江山,到时候烽烟四起,晟朝会江山分裂、生灵涂炭。他那时藏起遗诏,做下不忠之事,并非为己,全是出于公心。

  然而现在他的举动,已是完全出于私心,他暗地里捏着这道遗诏,对圣上提防算计,圣上却赠他此笛,笛身已修复,圣上已猜到他当初屡番殉情只是在设局相逼,却也不计较他的欺君之罪,圣上将修好的玉笛赠予他,愿与他从前情义不变,圣上的敞亮心胸,令谢疏临在此时感到无地自容。

  然慕晚因不知许多内情,在看到这只玉笛后,所想与谢疏临完全不同,她在怔愣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当初在紫宸宫中,谢疏临所吹奏的那一只,皇帝偏要在临行前将这笛子拿给谢疏临,是否在告诉谢疏临,他已知晓谢疏临当初是在设局欺君。

  慕晚为此心底更是不安,皇帝一边暗示他们,他对旧事已了如指掌,一边又不直接问罪,而是表现地云淡风轻,像要将旧事都轻轻揭过。这样的反常,让慕晚担心前路或有危患,但从离京起,一路皆平安顺遂,甚至连天气都很好,今年秋天雨水少,路上甚少因路径泥泞耽搁,即使马车行速并不算快,约一个月后,她们一家也将抵达宁西境内。

  过了嘉州,便至宁西境内。是夜,一行人皆歇在嘉州的官驿中,驿站官员陶正德备好晚饭后,又送来了当地的特产瓜果。因为天气凉爽怡人,用完晚饭后,慕晚与谢疏临没有回房,就在驿站后园里散步,看阿沅和陶驿丞的女儿敏敏一起在树下玩耍。

  慕晚已经怀孕三月余,肚子开始显怀,日常也容易犯恶心。她因为没有胃口,晚饭并没有吃多少,但即使如此,在园中散了会儿步后,还是感觉胸口腻腻的有些反胃,不太舒服。

  慕晚抬手轻抚了下胸口时,扶着她的谢疏临,感觉到她身体不适,就对她道:“我们回房去吧,我切甜瓜给你吃,陶驿丞说这些瓜都是傍晚刚摘的,十分地新鲜,你吃一些,既饱腹也能解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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