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锭银
薛瑛不想让他担心,一步三回头,坐上马车,趴在窗口看着他骑马远去。
李副将记得,回到军营,薛徵就因为随军途中离队挨了三十军棍。
原来已经七年过去,那个娇娇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嫁人了。
握着信的薛徵失神许久,没想到自己离家两个月能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信上说,二小姐落水被外男所救,若只是在家中也罢,偏偏当日府上都是宾客,太多人看见,二小姐名声受损,要么削发为尼,要么嫁人,武宁侯没有办法,这才为她与救人的男子定下婚事。
而那个外男,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弟弟,程明簌。
薛徵呆坐在帐子里,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他才只是离家两个月而已。
偏偏他现在还不能走开,若能立刻回京,他现在就要拉着两人签了和离书。
这不是胡闹吗?名声哪有那么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亲,对两个人都是折磨。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换子一事纠葛,根本不是彼此的良配。
薛徵蹙着眉,神情凝重,只怪自己误了时辰,若第一时间看到这封信,他定要连夜派人回去阻止这亲事。
若他们二人彼此无意,这婚姻与枷锁没有区别,不能因为所谓的名誉,而做出如此断送一生的草率决定,这样是害了两个人。
李副将不知其中利害,只一个劲地贺喜,“恭喜大帅,恭喜二小姐寻到如意郎君,不是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二小姐那样的天姿国色?”
他奉承完,没见他的顶头长官露出笑容,反而因为这几句话,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完了,马屁拍错了,咋滴啦,薛小侯爷的妹妹是嫁和尚了还是嫁太监了,脸色这么差。
薛徵沉着脸,“你先出去。”
李副将预事不妙,怕继续留在帅帐里惹人嫌弃,赶紧退下。
薛徵面前摊着新的信纸,他拿起笔,迅速写下几行字,望父母收到信后,立刻安排两人和离,切勿误人一生,外头的风言风语,自有他来解决,不必担忧。
阿瑛名声受损不要紧,他会打胜仗,用军功为她换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
过几日就是惊蛰了,这两日,侯夫人叫下人将府中各个院子的被褥衣物全都捧出来晾晒,拍一拍除秽迎新。
程明簌回到家时,几个嬷嬷刚将院落打扫干净,小径上的石子几乎都能反光,偏偏院中的空地上扔着两本书,显眼得很,一本《孙子兵法》,一本《战国策》,丢在那么明显的位置,打扫时不至于看不到,明显就是有人特意叮嘱,摆在这儿给他看的。
他今日看书看得有些晚,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侯府的主子们都已经吃完饭,推开门的时候,薛瑛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
她卸了发髻,丝绸般光滑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后,程明簌走过去,停在她身后,问道:“我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薛瑛只顾着往自己头发上擦香膏,随口说道:“没有啊。”
程明簌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下,“为什么不看?”
薛瑛侧对着他,目光注视面前的铜镜,她的妆台上摆满了东西,发簪珠钗装了好几盒子,那些颜色各异的胭脂堆了许多,也不知道她用不用得过来。
从刚刚进来开始,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坐到她身边时,那股香味愈加浓厚,随着她抬手梳头的动作,盈盈在屋中散开。
“不想看。”薛瑛咕哝:“我不喜欢看这些书,我看不懂。”
“怎么就看不懂了。”程明簌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很难的书吗?
“侯府不教你读书识字?”
他见她只顾着臭美,上手将铜镜掰过来,她只能扭头回答他的问题。
“教啊。”薛瑛有些不悦,又将镜子挪回来对着自己,给头发抹完香膏,用梳子梳一梳,再往脸上涂东西,“可是我又不需要学这些,我爹娘说了,学了没用,况且,我又不要打仗,我干嘛要学兵法。”
程明簌皱着眉看她捣鼓,妆台上摆着不少香膏香油,她平日笨手笨脚的,这个时候倒灵敏起来了,一个接一个,井井有条,竟然没有手忙脚乱。
“不是说只有上战场的人才要看这样的书。”程明簌解释,“多读书能明智,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增长谋略,就比如。”
他身子向后,靠坐在软垫上,看着她道:“如果我是你,‘程子猗’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活着长到十七岁。”
薛瑛登时吓得要跳起来,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神色惊恐。
程明簌手搭在扶手上,微微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她脸颊边的香膏还没有完全抹开,湿哒哒地黏着,少女肌肤雪白,细腻光滑,像是一只涂了白釉的薄胎瓷。
薛瑛吓死了,以为他是在警告她,他一直记恨着她雇杀手杀他的事情,只是隐而不发,迟早要找她报复回来。
她呆呆地坐着,不敢乱动,程明簌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去洗漱。
过一会儿,程明簌洗完脸,将两本书放在她面前,“我给捡回来了,记得看。”
薛瑛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我不想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昨日你问我时,我明明说的是我想看话本,不是这些。”
说到这个,她想起自己那不翼而飞的绝版藏物,联想到程明簌的阴毒,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话本藏起来了?”
“哪个?”
“就是我放在枕头边的。”
程明簌面色不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不知道,没看见。”
薛瑛盯着他的脸瞧,程明簌神色坦然,她看他,他便也直视她的目光,无所谓的模样。
薛瑛有些犹豫,莫非真的与他无关,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瑛慢慢地梳着头发,有些苦恼,“我先前花了好多钱买的,现在外面已经买不到了,我都没有看完。”
程明簌眉梢轻抬,“你喜欢看这些?”
“是呀。”
闻言,他一边的嘴角翘了翘,“难怪。”
薛瑛不知道什么意思,“难怪什么?”
“难怪薛姑娘如此冰雪聪明。”
看这些东西,都把脑子看坏了。
程明簌笑一声,将桌上的蔷薇油拿起来闻了闻,她哪来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捣鼓。
薛瑛觉得他并不是夸她,而是在讽刺,夸她聪明的潜在话就是说她笨。
她想想不服气,但是又不敢直接和程明簌对着呛,弱弱地道:“你肯定在骂我,你哪有那么好心夸我。”
“夸你还不乐意。”
程明簌放下蔷薇油,走到已经铺好的被褥上躺下,“真说你笨你又哭,到时候眼泪从榻上流下来淹了我的褥子,我都没法睡。”
薛瑛对他无话可说,这人的嘴就像在茅房里泡过一样,没有一句好话,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
她生气地盒上妆奁,“嘭”地一声,借此发泄不满。
上床的时候,薛瑛忍不住在程明簌身上又踩了一脚。
不等他看过来,她便已经摆出可怜的神态,低垂着眉目,又乖又软,“对不起,我又没看见,下次会注意的。”
程明簌面无表情,“呵呵”笑两声,他已经看透她,每次她装乖巧,就是为了掩盖刚刚做的坏事,让别人不好意思再继续指责她,而横眉怒目时,大概只是虚张声势。
夜半的时候,已经熟睡的程明簌被薛瑛喊醒,她趴在床边,小声道:“程明簌,我想喝水。”
“那你喝啊。”
他最近准备会试,从早学到晚,精疲力尽,连眼皮子都不想抬起。
薛瑛愁眉苦脸,“我留的灯灭了,屋里好黑,我不敢。”
薛瑛胆小,平日睡觉卧房里总要留一小盏灯。都是半夜了,她又不好意思大叫,让外面的丫鬟过来伺候她。
程明簌睁开眼,屋里果然很黑,隐隐可以看见她趴在床边的身影轮廓。
要不是没有办法,她才不会找他,入了春,天干物燥,她嗓子干得疼。
见他不动,薛瑛脸上挂不住,“算了,我不喝了。”
她翻身想要躺回去,地平上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程明簌坐起身,摸黑将被夜风吹灭的油灯重新点上,倒了杯水,捧到床边,递给薛瑛。
屋子里重新亮了起来,薛瑛看到程明簌走过来,他脸色不太好,眼皮沉沉的,将杯子递给她后便躺下来继续睡了。
薛瑛坐在榻上,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悄悄地观察躺在地铺上的程明簌。
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
薛瑛再不情愿,也忽略不了这个事实,程明簌睡着后看着没平日那么凶神恶煞,倒真像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洒在地平上,他的脸比月光还要雪白,鼻梁高挺,像座小山丘,唇瓣有些薄,话本里说,薄唇的男人都是负心汉。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欣赏程明簌的美色时,薛瑛忽然一个激灵,身上瞬间冒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咦惹。”
她抖了抖肩膀,将杯子放在床边,钻回被窝里。
有了第一次,下一次薛瑛开口使唤程明簌时便容易许多。
她经常半夜将程明簌叫醒。
“程明簌,我想喝水了。”
“程明簌,程子猗,我有点冷,你可不可以过去将炭火拨旺点。”
“程子猗,我饿了。”
程明簌忍无可忍,“晚膳让你多吃你不肯,半夜吃个屁,躺下去睡。”
薛瑛叫道:“你凶什么凶啊!”
她气恼地翻过身,背对着他,呜呜地哽咽,“我怎么这么命苦,不仅没有嫁个会疼我的好夫君,日后还要一辈子遭人作践,还不如死了算了……”
程明簌长叹一声后起身,拉开门,对外面守夜的丫鬟说:“小厨房灶台熄了吗?”
丫鬟唯唯诺诺,“还没有。”
“叫人给二小姐煮碗粥。”
屋里传来薛瑛的声音,“不要,我想吃荠菜小馄饨。”
程明簌皱眉,“你还挑起来了?”
薛瑛羞答答地道:“我喜欢吃,这个月份的荠菜最好吃了。”
程明簌沉默须臾,闭上眼,缓缓吐息,再睁开,“给二小姐下碗荠菜馄饨,快点送过来。”
“是,姑爷。”
小丫鬟不敢久待,赶紧跑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薛瑛抬起手,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乖乖坐起来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