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锭银
她不理他,他越问,她越伤心,用被子将自己包成一个蚕蛹。
“好端端地你哭什么?”
她的情绪一向来得这么快,让人捉摸不透,程明簌问了几句她都没有回应,他便凑到榻边,伸手去拉被子。
“你别管我了。”薛瑛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可怜兮兮地说:“我好难过,我要自己呆一会儿呜呜。”
“你先出来。”程明簌继续拉被子,她把自己包得很紧,拉都拉不动,“出来说。”
“你不懂。”薛瑛难过死了,眼泪滚滚而落,肠子都要悔青。
程明簌:“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就懂了。”
薛瑛根本不理他,哭得都要喘不过气。
好后悔好后悔。
好日子飞走了。
怕她在里面把自己闷死了,程明簌手上用了点力,薛瑛的头露了出来,她脸颊被闷得发红,几缕乌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腮边,长睫被泪水打湿,唇上精心涂抹的胭脂早已晕染开,在白皙的肌肤上拖曳出几道暧昧的嫣红水痕,平添了几分脆弱又狼狈的艳丽。
察觉到被子被掀开,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程明簌瞧见了,她回头,脸上露出慌乱与羞恼的神色,瞪了他一眼,想要重新将自己埋起来。
程明簌紧紧拉着被子,语气不容置喙,“不准躲,要哭出来哭,在里面闷死了算谁的。”
薛瑛本来就伤心,偏偏自己还摊上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夫君,越发觉得自己命苦。
程明簌将榻上的锦被捧了起来,先丢到一旁的小榻上去。
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杯水,递给她,“喝口水,润润嗓子再哭。省得哭哑了,明日你爹娘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薛瑛抽抽搭搭地抬起泪眼,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程明簌没什么表情,但线条冷硬的脸,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程明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她喝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一针见血:“怎么,哭成这样,是喜欢那个齐韫?”
他早已看穿前因后果。他的这位好夫人,在被迫嫁给他之前,显然也没闲着,四处物色着能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结果却因为担心齐韫罪臣之子的身份牵连到她,把眼看着要飞黄腾达的状元郎当碍事的石头一样踢开了。
这样的人说不定有好几个,薛瑛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风流债,估计她自己都算不过来。
眼下齐韫高中,风光无限,她便开始悔不当初,跑到他面前哭天抢地。
薛瑛捧着杯子,吸一吸鼻子,思考他的话,喜欢吗?好像也没有,她就是有些不甘心到嘴的鸭子飞了。
“我的状元夫人……呜呜……我的诰命……没了……都飞了……”
她可惜自己错失如意郎君,阴沟里翻船,嫁给程明簌这个没用的男人,还总是受他威胁恐吓。
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从眼前飘走了。
程明簌听了便笑,“你怎么就能笃定,人家就一定想娶你?”
“他肯定想!”薛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抬头反驳,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见过我的人都喜欢我,都想娶我!”
这是她从小被众星捧月养出来的认知,根深蒂固,她那样好看,无论走到哪儿,身旁的人对她都是移不开目光的。
程明簌问:“哦,喜欢你什么?”
薛瑛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我好看。”
程明簌又笑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讽刺,薛瑛的气势也跟着弱了,其实她也不确定齐韫喜不喜欢她,他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先前薛瑛总是跑到松源山找他,齐韫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态度。
他好像并不是很期盼她的到来,不像其他人那样,见到她后,都要千方百计,想尽办法去讨她的欢心。
薛瑛也有些犹豫,因为齐韫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娶她。
可能只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想到这儿,薛瑛心里更难受了。
如果不是因为嫁给程明簌,她原本还有机会的,薛瑛抬起头,红着眼睛瞪向程明簌,恼怒道:“都怪你。”
程明簌失笑,“又怪起我来了?”
“对。”她抽出随身带着的丝帕,给自己擦了擦脸,“都怪你没用,考不了第一,我自从遇到你,我就一直倒霉,没过过安生日子,你也不能给我挣脸面,让我出去都抬不起头。”
虽然……虽然每次她和小姐妹们一起玩,她们都说,她夫君长得很好看,比京中那些世家勋贵门户的公子都要好看,清清冷冷的,赏心悦目。
薛瑛一点也没感觉,程明簌其人,徒有其表,也就脸值点钱。
她还是喜欢聪明有用的男人。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程明簌躺在铺好的被褥上,无所谓地道:“占了你们侯府金龟婿的位子。”
薛瑛狠狠将手上的帕子团成团,气恼地丢向他,“你烦死了!反正……”
她哼了一声,“反正你我迟早也是要和离的,到时候,我还是可以找如意郎君,当状元夫人。”
那帕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脸上,扑面而来的都是她唇上的口脂香,柔软的布料如同少女馥软的脸颊,残留的温度与香气瞬间将程明簌包围,他伸手将帕子取下,冷笑,“下次春闱是三年后,你想做状元夫人,最起码得再等三年,还是说你想嫁给齐韫?怕是有点难,他这样的人抢手得很,有的人是人想招他做东床快婿,怕是轮不到二姑娘你。”
“程子猗,我杀了你!”
薛瑛快被他气疯了,将手边的枕头一个个向他砸去。
“我今日就要和你同归于尽!”
她从榻上翻下来,伸手去掐程明簌的脖子,他竟然躲都不躲,好像深知她根本没有胆量杀人一样,薛瑛确实不敢,她连雇杀手取程明簌性命都做了许久的噩梦,事后还要抄经书烧纸钱才能稍微安眠一些,更别提自己动手。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薛瑛恶狠狠地掐他,程明簌就做出喘不过气的模样,“咳咳……”
她立刻慌乱松手,澄明的杏眼瞪大几分,瞳光颤动,害怕地道:“我、我还没有用力……”
那模样看着吓坏了,薛瑛赶忙俯身去检查他有没有事,纤长细腻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摸来摸去,抹了香膏的头发扫过程明簌的脸,痒得他下意识伸手抓住。
薛瑛吃痛,看向他,对上程明簌笑意浅浅的眼睛。
他很少这么笑,在薛瑛眼里,他一直都是阴沉沉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总是喜欢吓她。
此刻他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薛瑛突然发现程明簌的鼻尖原来有一颗痣。
他的皮肤很好,薛瑛鲜少见到有像他这般玉白的人,少年脸颊轮廓分明,眉眼是恰到好处的精致,既不显凶狠,又不会秀气过头,鼻尖一点小痣并不让人觉得是这张脸上的瑕疵,反而是画龙点睛。
她只顾着观察程明簌的脸,手还环着他的脖子,男子的喉结顶着她的掌心,有些热,薛瑛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程明簌的脸突然冷了下来,眸子里淡淡的笑意霎时褪去,他双手撑起身体,然后像提萝卜那样,将坐在身上的薛瑛提起丢到一边。
还好地上铺着被褥,薛瑛摔在上面,疼倒是不疼,但她娇气惯了,立刻怒道:“程子猗,你有病啊!”
程明簌没有理她,推开门就走了,一夜都没回来,第二天院里的丫鬟告诉她,姑爷半夜就回国子监了,没在府中住。
薛瑛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去庙里上香,求他出门摔个狗吃屎。
殿试在张榜后几日,一般会试取中者,只要不在御前失仪,那便不会被黜落,所以程明簌去之前,武宁侯叮嘱他到了宫里注意不要乱看乱走,只要别冲撞圣驾,犯避讳,那就不用担心。
程明簌点点头,与其他贡士一起被领进宫。
这次,他终于看到传说中的“会元”。
齐韫,齐含章。
一看到此人的脸,程明簌便想起来他是谁,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原来在婚前,程明簌就见过齐韫。
薛瑛在书肆里躲着的男人,就是齐韫。
程明簌打量那人的时候,齐韫也往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两道视线相交,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只对视一眼,便各自挪开目光。
殿试很顺利,程明簌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交卷,回答皇帝的提问就行,期间有几名贡士因为看到天子太紧张,说错话,被当庭黜落,也有人质疑齐韫的身份,不过皇帝惜才,依旧钦点了他为这一年的状元。
程明簌因为会试卷面脏污,只排到个二甲十七,与他一开始设想得差不多。
他不想太冒头,枪打出头鸟,第一往往遭人惦记,说不定还会被逼着走前世的剧情。
依照规定,殿试过后,皇帝将为新科进士设下赐恩宴,因时节正春,因此又叫春宴。
恰巧,皇帝的诞辰也是春日,于是万寿节那日,皇宫设下盛宴,除了新科士子外,其他达官贵人,命妇都需要进宫。
因着母亲身份的缘故,所以薛瑛自小便经常入宫,不过成婚后她就没去过了,这次皇后点名要她同新婚夫君一同过去,薛瑛提前几日就在挑衣服,万寿节那日盛装打扮,就是得和程明簌一起进宫,她不愿意,一看到他就想到前些时候,他突然将她丢在被褥上,当时不疼,可后来薛瑛才发现自己的膝盖青了一块,她现在心里还在生他的气。
程明簌也没怎么与她说话,和婚前差不多的阴冷态度,两个人进宫坐一辆马车,一个看书,一个看话本,彼此相顾无言。
到了宫门前得下来走路,再贵重的千金大小姐也得步行。
宫门前来来往往都是人,官员、命妇,新科士子,薛瑛大多认识,也有许多她不认识的。
她怕别人看出她与程明簌不合,笑话她嫁得不好,和新婚夫君感情也一般,心里纵万般不情愿,但还是走到程明簌旁,犹豫好久才开口,“程子猗。”
程明簌目视前方,“嗯”一声,语调冷淡。
薛瑛扭扭捏捏好一阵子,才难以启齿地道:“你可不可以牵着我?”
程明簌脚步停住,侧目看向她,那疑惑的眼神好像在问她抽什么疯。
薛瑛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小声道:“你牵着我,别人就会觉得我们很恩爱,我不想被笑话。”
她才成婚不久,今日宫里还那么多人,若看到她与新婚夫君隔得远远的,一定会揣测他们的关系,说她遭夫君厌弃,侯府倒贴贵女。
程明簌无语凝噎,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薛瑛快气哭了。
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人,下半辈子完了!
“牵不牵了?”
走上前好几步的程明簌停下,他的手伸出来好一会儿了也没见她过来,一回头才发现她又在生闷气。
薛瑛垂丧的头抬起,赶忙跑上前,一把抓住他,她的手有些凉,轻轻松松就可以包裹住,程明簌反握住她的手,两个人顺着人群往举办宫宴的地方走去。
一边走,薛瑛一边提醒,“你一会儿在人前,不可以叫我的名字。”
程明簌:“不叫你名字叫什么?”
“叫‘夫人’呀!”
她嫌他笨,“我们得装得像一些,这样别人才会觉得我们很恩爱,懂不懂?”
程明簌好像被她逗笑了,“那你叫我什么?”
“夫君。”
她嗓音温软,程明簌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薛瑛被他牵着,余光瞥到有人在打量着他们,于是她靠得离程明簌更近些,显得两个人很亲密,蜜里调油,“我叫你‘夫君’,你也别忘了该叫我什么,不要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