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锭银
薛瑛烦死他了,下了职,这么晚才回来,还要折腾她。
知道她生气,程明簌啄了几下她的嘴角,不像刚刚那样凶残,变得温和细密,他神情认真,看着她的脸,“阿瑛。”
薛瑛没好气地说:“又要怎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薛瑛神情怔然,疑惑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
薛瑛理所当然道:“这不是你从始至终就应该有的觉悟吗?”
他不是她夫君吗?为了她付出一切不是应该的吗,怎么现在才有这种想法,说明他这个夫君当得还是不够合格。
程明簌不禁失笑,“嗯,你说得对。”
闹腾许久,已经是半夜,夜深人静。
薛瑛消失的困意卷土重来,眼皮沉沉垂下。
程明簌揉了揉她的脸,将人抱到榻上,他自己却没有躺下。
薛瑛强撑着睁开眼,“你不睡觉吗?”
“一会儿。”程明簌说:“你先睡。”
薛瑛翻了个身,程明簌在榻边站着,拿来一个软枕,塞进她怀中,等薛瑛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出门。
薛徵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他有军机要务要忙,近来睡得都很晚。
“世子。”
小厮敲了敲门,轻声道:“姑爷求见。”
薛徵笔尖一顿,抬起头,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松开:“让他进来。”
程明簌推门而入,屋内烛火跳动,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他向薛徵行了个平礼,姿态从容。
薛徵目光锐利,审视着这位深夜造访的妹夫兼亲弟弟,“有什么事吗?”
两人都心知肚明那层血缘关系,也清楚彼此间并无多少兄弟情谊。
在薛徵眼中,程明簌是新帝麾下炙手可热的谋士,薛徵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若有一日注定对立,薛徵也不会手软。
程明簌并未拐弯抹角,他直视薛徵,开门见山,“兄长欲取大位,不知打算如何行事?”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明日是否下雨,内容却石破天惊。
薛徵眉心下压,饶是他心志坚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问话惊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程明簌,沉默片刻,没有隐瞒,淡声道:“我意在起兵,清君侧,正乾坤,只是时机尚需等待,仔细筹谋。”
“时机?”
程明簌轻笑一声,“兄长,机会从来不是等来的,是靠抢来的。这天下大势,瞬息万变,不会给你三年五载去慢慢筹划。新帝刚登基不久,正是根基虚浮的时候,如沙上筑塔,随风而散,你想等,就不怕他站稳了脚,像先帝一样向你开刀吗?”
他话语刻薄,毫无真情可言。
薛徵沉默片刻,“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程明簌直言,“我可以助兄长一臂之力。”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锋利,“去年,我献策让新帝广建安民所,赈济流民,为他博得贤王之名,此计虽收效甚快,实际上后患无穷。”
程明簌幽幽开口,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先前为了填补账目亏空,新帝就已经掏空了私库,他又要招募私兵,哪来那么多的钱用来安抚难民,所以挪用了本应拨给边军的粮饷,并提前半年征收了重税,只是当时边关战事吃紧,这件事便被掩盖了,时间一长,弊端才会大规模涌现。”
“再者,先帝死得蹊跷,连遗诏都没有留下,只听人言,说什么,‘忽而暴怒,呕血数升,当夜大行’。”程明簌抬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新帝登基未稳,若此时有流言指其弑父夺位……”
他每说一句,薛徵的脸色便变化一分,“你不是向着新帝吗,你为他出谋划策,既然早就知道这些隐患,为什么还……”
“我只是别无选择。”程明簌冷笑,“你死得早,侯府落魄,我要养薛瑛,我不替六皇子卖命,你觉得你爹娘妹妹怎么活到现在的。”
薛徵无言,反应过来,程明簌很早就在埋线,他就没想要辅佐六皇子,那些所谓的良策,从一开始就为六皇子埋下了覆灭的种子。
程明簌看着薛徵变幻的神色,语气沉重,“我会在京中做内应,兄长只需引兵至京畿,我自有办法让新帝众叛亲离,届时,兄长效法前人陈桥旧事,黄袍加身,便是水到渠成,名正言顺。”
薛徵心头一震,他袖中的手握紧了,“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我只是想讨我夫人开心。”
程明簌笑了笑,“她想当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自然要帮她,兄长若登上那位子,当妹夫的也沾光不是,况且,新帝迟早要发现不对的,到那个时候,我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早为自己另谋生路。”
薛徵说:“你有这谋略,何不自立为王。”
“没有兴趣。”
当了皇帝,并非真的睥睨天下,也多的是身不由己之处,程明簌没有这个癖好。
他说完要说的,拱了拱手,“我回去了,兄长早作打算,最多只剩半年,时不待人。”
薛徵思忖良久,才重重颔首,“那便依你所言,我会重新部署。”
程明簌没有理他,转身推开门便出去了。
薛徵端坐许久,哑然失笑,而后几不可察地叹气。
他不是看不出来,这个弟弟一点也不待见他,如果不是碍于薛瑛的面子,甚至懒得同他打交道。
薛徵打探过,程明簌与薛瑛之外的任何人都不亲近,大部分时候都独来独往,包括亲生父母。
他对侯府没什么感情,但对薛瑛倒是真心的。
这就够了。
薛徵坐了会儿,吩咐院中的小厮,明日将书架上几本孤本拿去二姑娘院中,送给姑爷。
小厮颔首应下。
回到院中,天都要亮了,程明簌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将薛瑛抱在怀里的枕头丢到一边去,改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腰上。
薛瑛喜欢抱着东西睡觉,她察觉到身边有熟悉的气息,睡梦中,下意识地将脸埋进程明簌怀中,搂紧他的腰,睡得香甜。
程明簌亲了亲她的鼻尖,也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再去上朝。
没多久,落叶萧瑟,转眼便到了末秋。
宫中正准备大肆操办重阳宴,这时,西北平凉镇传来了暴动的消息。
说是有几名刁民抢劫了粮仓,规模不大,当地官员已经将这几名闹事的人捉拿下狱,按律惩治了。
消息传到京中,皇帝并没有当做一回事,规模太小,每年各地都有这种犯事的人,根本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皇帝见过奏折后转头便忘了。
然而没多久,平凉镇又传来消息。
一群被苛捐杂税和军中欠饷逼得走投无路的边民与军户,在几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带领下,竟揭竿而起,他们冲进知府衙门,将知府乱刀砍死,府中财物亦被洗劫一空,知府身上的锦袍都被扒了下来,尸体已经辨不出人样。
皇帝在早朝上接到奏报,脸色瞬间铁青,他登基不到一年,根基未稳,本想立威,好早日坐稳皇位,结果眼下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废物!都是废物。”
皇帝在福宁宫中大发雷霆,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一个知府都管不住自己的辖地,竟让刁民翻了天,朕要他有何用!”
他焦躁地在殿内踱步,刚刚登基的意气风发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散不少,心中不免焦虑,前段日子,平凉镇传来消息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当时以为只是几个人吃饱了撑的闹事,此等刁民,哪个地方都有,打几个板子,长点教训就不会惹是生非了,哪里想到,半月后,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规模还不小,有成百上千人,一个百姓不成事,可若是一群刁民聚集在一起,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锄头,钉耙,那便是军队!
皇帝深知,若处理不好,这把火很可能会烧遍整个西北,甚至动摇他的皇位!
“陛下息怒!”
殿内伺候的太监们噤若寒蝉,纷纷跪倒。
皇帝将手边趁手的,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
程明簌进殿时,一支虾青色的薄釉细口花瓶在他脚边碎开。
程明簌不动声色退了半步,等太监通传后,他才走上前。
“陛下。”
程明簌刚一开口,皇帝便大步踱了过来,面色焦急,“子猗,平凉镇暴乱,你说该怎么办?这群刁民竟敢聚集闹事,还杀了朝廷命官!分明是不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这些人,就是谋反的逆贼!”
他满脸震怒,语气里是恨不得将那群人杀之而后快的愤意。
程明簌看着他一边斥骂一边急迫地向他寻求方案。
“陛下切莫动怒,为了一群蝼蚁伤了龙体实在不值得。”
程明簌宽慰道。
他转身,问一侧的太监,“常天师炼的仙丹呢?”
太监弓着腰,上前呈上一个锦盒。
程明簌接过,双手奉上,“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渐渐冷静下来。
以前,皇帝向先帝引荐了一个蜀地来的道士,姓常,此人确实有几分能耐,擅长观天象,也会炼制丹药,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常道士俗世家人正是他未登基时,为填补账目亏空,在封地重税压迫下死去的苦主。
常道士炼制的丹药,比先帝临死前吃的那些更猛,更为烈性。
皇帝每每郁气凝结,力不从心之时,吃一颗丹药,便觉得神清气爽,人也畅快许多。
他就着茶水吞下药丸,继续急迫地询问程明簌该如何应对此事。
程明簌想了想,犹豫道:“眼下……似乎只有镇压一个法子了,若一开始便行劝阻一事或许有效,只是如今,暴乱已起,成百上千人,若由着他们继续胡作非为,其他百姓跟着效仿怎么办?当务之急,必须压制住这群刁民。”
皇帝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盖派何人前往?”
程明簌说:“武宁侯之子,雁北军统领薛明羽。”
新帝眼中露出几分忌惮,程明簌面色如常,继续冷静分析:“陛下容禀,薛明羽久经沙场,威震边关,熟知西北地势,由他出面,叛军闻风丧胆,事半功倍,另外,其父母妹妹皆在京中,此乃人质,料他不敢生异心,只会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薛徵的家人都在京城,这是最大的掣肘。
新帝看向他,“你舍得让你的宝贝夫人做人质?建安公主与武宁侯亦是你的岳父岳母。”
程明簌垂着眸,恭声道:“子猗是陛下的臣子,微臣能走到如今,全靠陛下提携,微臣也自然要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到了必要的时候,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怔愣几息,原本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被程明簌这几句话说得动容。
他抬手,拍了拍程明簌的肩膀,“爱卿放心,到时候,你想要多少美人,朕都赏赐给你,自古红颜祸水,害人不浅,爱卿不知,先前那群犬戎杂碎,曾向朕提议,若让薛瑛和亲,可以少割两座城池,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人,都能引起觊觎,他日还不知道要生多少祸端,朕本欲应下此事,谁知局势逆转……哎,你可切莫再为美色所迷惑,耽误大好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