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第15章

作者:仙苑其灵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HE 古代言情

  柳惜瑶穿得还是那件青绿色衣裙,外搭藕色短袄,未施粉黛,只用了羊脂膏和那花露。

  她所穿并不算暖和,又是在华州的清晨,这一小段路走完,鼻头都已冻得通红,王伯看到她,赶忙将她招呼进屋,倒了热茶让她暖手,随后又让人来一碟点心。

  “这清早如此寒凉,柳娘子怎地亲自跑来一趟?”

  王伯从前待柳惜瑶已算和善,今日在这和善中,明显又多了些其他情绪。

  柳惜瑶目光落在这碟点心上。

  这是昨日供奉于佛像前的贡品,从前老夫人在时,从不叫它们白白浪费,供奉一日便会撤下,她老人家吃上一块,剩下的便会让人送去府内各院来分食,此为与佛结缘。

  那时柳惜瑶时常来慈恩堂陪老夫人礼佛,老夫人总是会笑着给她手中塞上一块,还会说她这般纯善的姑娘,佛祖定会庇护她。

  可自她老人家离开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这些点心。

  柳惜瑶鼻根微酸,有对老夫人的想念,也有对她如今处境的感慨。

  她不过只是在昨日同宋濯见过一面,这碟点心便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只用了一块,味道与记忆里没有差别,却是在咽下时多了丝酸涩。

  王伯在得知她今晨前来,是因昨日借那木桶之事,便“哎呦”一声,连连摆手,“就是个木桶,哪里值顾你大冬天的自己跑来一趟。”

  柳惜瑶却是朝他笑道:“王伯待我这般关照,我必得亲自来一趟,心中才安。”

  王伯是知道她性子的,这些年来不论借书还是还书,她必得亲自到,王伯正感叹这孩子乖巧懂事,便听她又道,“昨日来取泥浆时我本就想来的,实在因那棋谱太过晦涩,我一时陷入其中,抽不开思绪。”

  王伯顺口接了一句,“的确,能入公子眼中的棋谱,自没有那般容易。”

  柳惜瑶忽然欲言又止,“也不知……公子平日里这个时辰可是繁忙?”

  未与宋濯禀报前,王伯不会轻易透露他日常习惯,便只问道:“柳娘子是有何事吗?”

  柳惜瑶故意将视线落在秀兰手中的木盒上,为难地扣着衣袖,“是、是棋谱……”

  若是个寻常小娘子这样说,王伯便该往别处去想了,可眼前之人是柳惜瑶,他是看着她从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长大如今这般大的,如此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会动那些歪脑子。

  王伯只下意识以为,是那棋谱太过晦涩难通,小姑娘只借出半日便要归还,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提议道:“若不然,我代娘子将这棋谱还回去?”

  却听柳惜瑶语气认真道:“王伯,我不是来还书的,想要破解死局,必要平心静气,反复参悟,这才不过短短一日,我哪里舍得……”

  她说着,又不好意思地压了些声音,“我是……是许久未曾下棋,有几个地方怕混淆了,想、想请教一下表兄,就是不知……可算叨扰?”

  王伯思忖了片刻,最后缓缓起身道:“那柳娘子先在此等候,待我问过二公子的意思再来与你回话。”

  一出正堂,王伯将院里小厮叫到身前,一面朝堂后的塔楼去,一面压声问他,“我见柳娘子近日衣着与从前不同,身边也多了个面生的婢女,你可知是出了何事?”

  王伯自老夫人走后,便待在慈恩堂,鲜少去问内院的事,但他不问,不代表这慈恩堂内无人知晓。

  这小厮便是个消息灵通的,只是知道王伯不喜为这些烦心,与人闲谈时多会背着他,如今被他询问,自是会与他说的,“县主前几日给柳娘子赐了婚事,是那从八品的贺录事,只是眼瞅着就到了婚期,那贺录事突然病逝,这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王伯闻言,脚步微顿,“可又许了新的婚事否?”

  荣喜院那位的脾性,他从前便知道,是个一旦下定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性子,这桩婚事摆明就是为了磋磨这孩子,如今她心思落空,定不会就此罢休。

  那小厮摇头,“尚未听说。”

  王伯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明白过来,那孩子为何要寻上二公子了,若二公子肯开口替她说几句话,倒真有可能将县主说动。

  可他又忽然意识到,若柳惜瑶当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岂不是这几日桩桩件件,都是她有意为之?

  如此想来,王伯又觉心头不愉。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王伯便笑着回来了,宋濯愿意见她。

  王伯再次将她引到塔楼下,看着柳惜瑶随仆役上楼的背影,神情颇有些复杂,可终究也轮不到他去多嘴,他叹了口气,便去那一旁的耳房休息。

  柳惜瑶一边吐着气,一边被秀兰推上了塔楼,待她推门而入,再一次来到屏风前,似乎已是不如昨日慌张。

  她知道宋濯就在屏风的另一边,也知道那边能将这边看个清楚,便立在原处让自己先喘匀了气,再出声唤他,“表兄。”

  柳惜瑶来了华州已有六年,但口音依旧未变,还是成都府那惯有的细软甜嗓,与华州这边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这一声表兄,声音虽不大,却是被门外的秀兰听了个真切,本就细软,在刻意轻柔几分,听得直叫秀兰脖颈发麻,愤愤地咬了咬后槽牙,只在心里道那里头的主儿可非常人,才不会酥了骨头。

  “嗯。”

  宋濯只淡淡回了一声。

  柳惜瑶便提了口气,带着几分抱歉的神情,绕过屏风来到案几前。

  宋濯未抬眼看她,只敛眸用昨日她用过的那杯盏,倒了茶汤推到她面前。

  柳惜瑶屈膝跪坐,这一次不必宋濯提醒,自己主动褪去短袄,还是叠得齐齐整整搁在腿边,随后从木盒中取出棋谱。

  “昨夜看了半宿,实在有个地方参详不透,想向表兄讨教一二。”她声音很低,眼睫也低垂着,似是很怕惹他不悦一般,不敢抬眼看他。

  其实对于柳惜瑶而言,只隔了一日便再次来寻宋濯讨教,会显得她心浮气躁,静不下心去钻研棋谱,颇有些并非那真正的好棋之人。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那县主指不定哪日忽然便要给她再次指婚,她如今多等一日都是煎熬,务必要赶在下次指婚前,尽可能让自己在宋濯心里留有位置。

  “何处不通?”宋濯清朗温润的声音缓缓传来。

  柳惜瑶紧了紧袖中的手,让自己莫要惊慌,二公子乃君子之风,只要她不过分,他定不会当面斥她。

  “从前在成都府时,是娘亲教我下棋的,只是后来到了侯府,她身子一直不算好,便再也未曾教过我了。”

  一提起娘亲,柳惜瑶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语气也愈发低缓,可很快她便深吸一口气,将身子坐直几分,从木盒中取出几张画稿,朝宋濯面前递去。

  宋濯却是未接,而是垂眸看了看落在膝上的掌侧。

  柳惜瑶不知他在看什么,只知他忽然敛眸,脸上神色看似温润,实则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寒凉与疏远来。

  她举了半晌,见他未接,不免又是一阵心慌,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纸张落在两人之间,方向转到宋濯那边,指着一处与他轻轻开口:“这里……不知是我许久未下棋,记错的缘故,还是说……是我未能理解其意,会错意所致?”

  宋濯以为,她不过是借了个缘由来寻他的,可当他闻言抬眼,目光落在她所画的图纸上时,那眉心处忽地蹙了一下。

  她不仅画得细致,每一步都从旁注了详细的分析,有几处

  虽分析得不算准确,但也能看出她的确是费了很大功夫的。

  他指出其中一处错处,缓声与她讲解。

  柳惜瑶听得极为认真,神情看不出半分作假,起初她若何处未能听懂之处,她尚迟疑不敢轻易开口,是宋濯让她不必拘谨,直言便是。她这才一副鼓足勇气,却依旧小心翼翼向他询问的模样。

  一来二回,那桌上檀香燃去大半。

  柳惜瑶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声音已不似最初那般畏怯,若有何不解,会直接用手指在那棋谱处来询问。

  宋濯也是有问必答,若太过晦涩之处,还会斟酌用词,尽可能让其能够听懂。

  再后来,那朱雀香炉中,青烟散尽。

  原本对坐的两人,因那卷棋谱是摊在宋濯手中,柳惜瑶太过专注,而在不知不觉间从端坐变为半跪起身。

  她身子微微前倾,侧身靠向他这一边,待她低头去指图中某一处时,身后那墨发悄然滑落,顺着肩头落于颊边,冰凉的发梢轻拂在宋濯的手背上。

  那修长的指尖微微收紧,手背上那白皙的肌肤下,几根交错的青筋似在隐隐跳动。

  宋濯神情忽地一滞,抬眼朝她看去。

  她似全然不知,眸光未有半分异样,全神贯注地在看面前的棋谱,见他话音戛然而止,这才疑惑的微微抬眸。

  眸光相撞的瞬间,宋濯似是低沉又极轻的笑了一声。

第19章 铸又烫又红

  柳惜瑶起初以为是她太过紧张所以听错,毕竟那声低笑传入耳中时,她未从宋濯的神情中看出任何变化,可的确又一声极快又低沉的笑传入了她的耳中。

  由于速度太快,也太莫名其妙,所以她根本无法断定那声笑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此刻她与他在对视,而她们之间的距离,还不足一尺。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宋濯那温润,却又透着股莫名冷然的气息。

  柳惜瑶心跳倏然顿了几拍,她下意识想要朝后退开,却又强让自己不要乱动,先是一副疑惑的神情,在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再从惊讶至惊慌。

  每一步都要做得自然无错,待柳惜瑶那透亮的双眸中盛满慌张时,她才故作惊慌失措地朝后退去。

  可因她方才跪得实在太久,腿脚早已发麻,刚一挪动便如同抽筋一般,整个身子顿时失去平衡,猛地朝侧边倒去。

  宋濯只需稍一抬手就能将她扶住,可他手中仍握着那卷棋谱,神情淡然地看着她跌坐在眼前。

  她的右边腰侧重重撞在了矮案几的桌角处,右腿也以一种看着便拧巴的姿势被整个身子压在了地板上。

  前面的一切,的确是柳惜瑶提前便设计好的戏码,可这腿脚抽筋却是意料之外。

  她瞬间细眉紧拧,一手撑在地板上,一手扶在了腰侧处,剧烈的疼痛让她双唇微张,不住吸着冷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伤到否?”

  宋濯眉眼温和,语气也尽显关切,可方才他明明能够扶住她,却连伸手随意拉扶一下都不愿吗?

  哪怕是将她稍微推开些,她的腰侧也不至于撞得这般疼啊。

  柳惜瑶自不敢埋怨宋濯,只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道:“没、没事……就是撞到了桌角,需得缓缓。”

  “嗯。”宋濯没再看她,视线又落回了棋谱上,“可还有何处不通?”

  柳惜瑶已是疼到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脸色也愈发苍白,却仍勉强笑着开口道:“表兄棋艺高绝,才智双全,与我这般愚钝之人讲解起来,也能清晰透彻到让我一闻便能知晓,实在让我心生叹服。”

  这番话并非全然是奉承,也是柳惜瑶自身的感受。

  她知道宋濯聪慧,毕竟年少时就能高中的人少之又少,可她没想到他不仅才智出众,还极具耐心,毫不吝啬自己的才识,即便是对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也未曾流露出半分敷衍或是不耐。

  想到这些,方才因他未出手扶她而生出的些许怨怪,似也散了大半。

  宋濯却是闻言后,脸上浮出了淡淡笑意,“你可并非愚钝之人。”

  许是做贼心虚,柳惜瑶莫名觉得他这句话里含了其他意思,便倏然抬起了眼,可她又从宋濯神色中看不出一丝异样,便只是笑了笑,“是表兄教得好……”

  说罢,她又微微垂眼,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那……那若是……我日后再有不解之处,可、可否再来向表兄请教?”

  她几乎是在用气声问他,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生怕惹了宋濯不悦的卑微。

  宋濯缓缓搁下手中棋谱,从那炉台上一直冒着热气的茶铛中,慢条斯理地舀了两勺茶汤在那青瓷盏中。

  他启唇吹了吹汤上浮沫,慢吟着手中茶汤,似是全然忘了柳惜瑶方才问出的话,甚至连她这个人的存在,也被他遗忘了般。

  柳惜瑶此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心绪又开始不断翻搅,她捂在腰侧的手,也不知觉开始握拳,将那衣衫都拧得起了褶皱。

  饶是再愚笨之人,也该明白对方不接话,便意味着拒绝。

  柳惜瑶又如何看不出来,可她不能就此作罢,便用力咬了咬唇,再次开口道:“表兄可曾听过《明心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