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抬眸。
那男人好看的桃花眼里仿佛有淡雅的雾霭,叫人半点看不起他的情绪。
“或许…师妹知道十五年前的京都事变?”
温婉点头,心里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义母和我说过一些。你别怪她。”
魏峥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敛眉一笑,“我将刘桂舟逼至穷路,他用父亲下落线索诱我单刀赴会。事实证明,他没有骗我。我在碉堡地下密室里发现了父亲留下的血字。”
“写的什么?”
“凌风。”魏峥红唇很薄,此刻下颚线紧紧绷着,眼睛深处水润盈泽,“那是我阿姐的名字。出自‘凌风知劲杰,负雪见贞心’,父亲希望纵使阿姐是女子,却也能迎风而立、坚韧不拔、超越世间普通男子。”
温婉记得…魏峥的阿姐死在京都事变的那一夜。
那一年,魏峥和魏凌风都才五岁。
时人重男轻女,少有父母能对女儿寄予厚望。可见魏峥爹娘对这对龙凤胎多么喜爱。
“国公爷为何在密室里只写凌风二字?”
温婉话一出口,自己心里却有了答案。
魏国公若当真落于流寇手里,必然被严密看管,“凌风”这两个血字或许都是意外保留。
屋子里有些闷,温婉听见张春花她们舀水洗漱后渐渐熄了声音,便将门窗打开。
外面月色凄凄,风吹树摇,清冽的秋风灌入屋内,吹走这屋内灼热的气息。
条案上纸张翻飞,魏峥连忙用镇纸压住,炭灰吹了一地,有些落在他刚制的新衣上,他用手掸开,胸前墨团却越来越大。
温婉将打湿的罗帕递过去,“用这个擦一擦。”
“看那情况,他应该是被人囚禁在地下密室中。”魏峥接过罗帕,慢条斯理的擦胸口的炭灰。
这些事本不该对温婉说。
十几年来,魏峥将这些事死死压在胸口,连姑母也不曾提过半分。
可是,这一刻,倾诉的欲望莫名其妙的达到了顶峰。
他这一叶孤舟,在江面上摇摇晃晃,却也有想要停泊片刻的时候。
“石头山的军事碉堡建于几十年前,期间一直荒废,直到十几年前被一伙山贼占据。这个时间线和父亲消失的时间基本吻合。”
“可是地下密室不见天日,这批驻扎碉堡中的贼寇并不知道碉堡深处藏着一个人。我猜测…这枚扳指便是曾经关押我父亲的人带出来变卖后流落到易妈妈手里。”
温婉听得心惊肉跳,她愣愣看着魏峥双眸,“可至少国公爷还活着…对吗?”
魏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那种强烈的希望和冷静的理智交缠,让今夜的他多了一分罕见的脆弱。
或许父亲曾被关押在石头山的密室之中,可密室满地暗血,墙上刑具斑驳生锈,中间设有水牢,水牢中的水连通后厨和茅房等脏污之所——
若是父亲…一直受困于此……
魏峥及时打住这个念头。
“我不知道。”
即使父亲活着,只怕也已经不成人样。
“我只想尽快找到他。”魏峥声音微颤,“父亲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温婉抿唇,难怪魏峥处理倭人入城一事手段如此激进和疯狂,他…大约…真的快要被逼疯了吧。
“我时常想…或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惩罚我背弃家人…独活于世。”
“惩罚我的无能,所以才一直寻不到父亲的下落。”
“你怎会这样想?”温婉的心仿佛被针扎一样,说话间气息紊乱,“国公夫人割骨放血,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去的机会,如今你好好活着,她在天上不知该有多高兴。”
“你活着,代替你阿姐看过辽阔的世界,你阿姐会高兴。”
“你活着,长成一个身体康健、顶天立地的男儿,国公爷只会为你感到骄傲。”
第402章拒绝
温婉的手比脑子还要快,她蓦地抓住魏峥的手,力气大得她自己都不察觉,小娘子抿着唇,一字一句,“我不许你这样想!”
秋风呼呼灌入。
廊下的暖帘被打得“啪啪”作响。
温师妹的手…好凉!
魏峥脸色微滞,看见对面那小娘子雾气蒙蒙,仿佛那汪秋水在她眼睛里不安晃动。
或许他真是疯了。
对面小娘子那双眼睛里…只有心疼…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就仿佛他魏峥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她比他更委屈。
心疼?
温师妹…会心疼他?
视线慢慢下垂,落在温婉抓住自己的手上,四目相对那瞬间,温婉蓦地抽手,却一下被那人拽住。
他力气大得几乎要折断她的手指!
魏峥的手滚烫,抓在她的手背上,一阵灼热传来!
温婉心里一急,头皮发麻,再抽离!
对方力气却更大!
竟是少见的强势和霸道。
无声拉扯,烛台滚落,灯火熄灭,房间瞬间黑成一团!
“你…”黑暗中,男子呼吸急促,似急切求一个答案,“你是不是…”
是不是对我…也有一点动心。
哪怕一点……
温婉甩开他的手,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的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和羞恼,“侯爷息怒,刚才一时情急…请侯爷放心,我对侯爷绝无非分之想。侯爷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万不可像今日这般自轻自伤!”
“更何况我对亡夫情深义重,此生绝无二心!”
夜风无端惹人恼。
楼下的竹帘撞击,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声响。
温婉下定决心,嗯,明日便将这些恼人的竹帘全部拆掉。
魏峥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一团夜色之中,男人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他唇角自嘲一勾,“我只是想提醒师妹,方才烛火燎到你衣袖了。”
啊。
温婉拿手摩挲衣袖边缘,果然有火燎布料的粗糙感。
温婉脸色呆滞,是她孔雀开屏了?
可方才男人的眼睛幽黑清亮得吓人,仿佛一头猛兽张开血口大盆将她吞入腹中。
她见过魏峥这样侵略性极强的眼神。
那是…在他们的榻上交欢之时。
果然,手办恢复记忆以后,性子也和从前有所不同。
温婉暗中将衣袖卷成一条线,尴尬一笑,抓起地上的烛台,“多谢侯爷提醒。”
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魏峥起身,“天色已晚,温师妹早些回去。对了,你那个车夫…叫什么李小淳的,明日将他送到军营中来,我替师妹好好操练着,下次若再有歹徒闹事,他也不至于拖累师妹。”
“不急,这几天先对付贾氏,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温婉捧着烛火起身,扭头冲那翻身出去的身影,“侯爷,他叫陈小淳!”
赵恒百无聊赖的蹲守在红楼外,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手里夹树枝在地上摆弄,偶尔抬头瞧一眼二楼房间的烛火。
嗯。
自家侯爷就是喜欢这寡妇!
这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那还了得!
只怕是连带着望风的自己也得受牵连!
赵恒不明白了,天下女子千千万,侯爷怎么就要吊死在温小娘子这棵树上!
许小娘子那棵树不好吗?
更何况温小娘子这棵树身后还拖着两颗小树苗尾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赵恒一抬头就看见魏峥从二楼翻墙而出,他“呸”一口将嘴里狗尾巴草扯出来,凑近才发现魏峥的脸沉得吓人,“侯爷……”
魏峥充耳不闻,只翻身上马,片刻便冲出巷子。
赵恒瞧着那样儿,心中不妙,这…这…这…难不成是侯爷告白失败?
“侯爷,你等等我啊!”赵恒立刻上马追了出去。
夜深。
督抚院内灯火通明,仆人们忙前忙后,竟比白日还要热闹。不多时,许小娘子穿一身秋日薄衫,急急赶来,依礼递了拜帖后见到了候继,“候小将军,听闻侯爷醉酒,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能否让我进去看一眼?”
“这…”候继心知侯爷不喜和许小娘子纠缠,但人家一个小娘子夜深跑来,一脸关切不似作假,实在说不出狠心的话。
“我让下人准备了醒酒汤,督抚院内拢共就两个女仆,此刻只怕是忙不过来。我去看一眼便走。”
候继正和许小娘子打太极,屋内赵恒却已经将魏峥扛回床上,仆人们打水替魏峥擦洗身子,又叫了大夫。
孟元杰却最先赶来,一入屋就瞧见魏峥裸着右半边身体,肩膀红肿青紫,他咄咄诘问赵恒:“侯爷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就算是重伤出入敌方也不曾从马上摔下来!你可倒好,你上次不是吹嘘说你跟着侯爷,绝对不会让侯爷掉一根汗毛吗?”
赵恒努努嘴,没辩解。
总不好说侯爷今夜见了温小娘子后性情大变,自己喝醉了跌落下马吧?
孟元杰做事妥帖,拿油给魏峥肩膀推开,魏峥喝得人事不省,任凭几个属下摆弄。
孟元杰也发现魏峥怪异,便悄悄问赵恒:“今晚发生了何事?侯爷平日里可从不酗酒!”
赵恒咬唇,扭头看别处。
既是魏峥的私事,孟元杰自然不好多问,只好默默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