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兰舟
朱旺算明白了!
这元六郎当真睚眦必报!
生意场上起起伏伏是常事,今儿个亏了,明天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便是,若都像元六郎这样把斗气置于利益至上,这生意也做不长久!
不过想着元六郎许诺的那间温宅,朱旺心头火热。
罢了罢了,元家和温家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便是!
温维明这一宿没睡着。
元敬为了那酒坊紧追不舍,不知还要使出多少手段。
就算前头绿萍那事儿是元六郎半推半就,可后头酒坊被烧,温维明便开始惧怕元六郎的手段。
温家和元家不同。
温家在平县勉强能算呼风唤雨,可到了播州,到了天水府,权贵遍地走的地方,他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温维明看过太多权贵巧取豪夺之事,到时候连人带酒坊的栽进去,才是真不划算。
可…让温婉去给元敬赔礼道歉…温维明无论如何都不肯。
想来想去,温维明也没了主意。无奈之下,也不藏着掖着了,翻下身就朝温婉院子里走。
天麻麻亮,赵恒已经起床,练武场上一阵噼噼啪啪拳头打进木桩子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厌烦。
温老爹背着手从廊檐下过,看着赵恒精瘦健壮的身材就碍眼,尤其是还有八块腹肌。
跟谁没有似的?
谁年轻时候没两块腹肌?
每天大早上的哐哐练武,瞎显摆什么?
若是温家实在垮了,让这小子去码头上做苦力,总不至于饿着两个女儿!
温老爹全然忘记了前段时间因为温婉“去父留子”而对赵恒产生的愧疚。
如今他心里烦躁,见谁都烦。
赵恒看见温老爹,连忙上前来请安,温老爹挥挥手,“让温婉醒了以后到书房来见我。”
温维明又踱步去了书房,天刚麻麻亮,鸡叫了一回,书房内黑漆漆的,温维明点了油灯,才看见桌上散乱的纸张。
温维明借着微弱烛火看得认真。
“天之生物也,各有所好焉。故使人之财也,各得其所欲也。”
“商贾求利,虽阻丘陵,弗能禁也。”
“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温维明看不大懂,他本就是商贾出身,后来为了让老丈人高看一眼才临时抓瞎恶补了几天文化,如今早忘了个干净。
如今,他只看得出这篇文章讲商道的,干净利落的硬笔字,一看便是由温婉的芦苇管笔写成的,自家女儿啥时候能写文章了?
温维明坐在温婉常坐的太师椅内,仰面望着横梁发呆,想着元敬的逼迫,又盘算着温家是否具备背水一战的能力,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好在很快外面传来温婉的脚步声。
“父亲。”温婉进门时叫了一声,又见温维明脸色郁郁,不知是冷的还是愁的,眼睑下面发黄发青。
见此情形,温婉一声轻叹。
温维明再忍不住,将昨天背着温婉去见元六郎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又羞又恼,不停埋怨自己,“都怪我!我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还主动送上门去让人羞辱!我听他话里话外那意思,无非是希望你上门去,跪在他脚下磕头认错,他才肯放咱们一马!”
“天杀的元六郎!并州卖粮,是他自己欲壑难填,你用他的贪心设下此局,这不贪吃的鱼儿怎么会被钓上岸?我已经腆着这张老脸上门求他,甚至将酒坊双手奉上,他还要如何?”
“非逼得我温家倾家荡产不成?!”
温维明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高,“早知如此,我何必求他?”
小娘子脸色淡淡的,“父亲为何惧怕那元六郎?”
“怎能不怕?”温维明脖子一梗,“那小子做事没有章法,手段又黑,背后还有个皇商程家。就算他杀人放火,程家也有法子给他抹平!前两日是绿萍,明日或许是你…或许是温静?万一下一次…你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呢?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去见你地下的母亲?”
第133章抢不走
温婉微微一愣。
温老爹背着她去找元六郎这件事,在她的预料之内。
可温老爹如此畏惧元六郎,却是温婉没有想到的。
“更何况,他如今知道是你向淮安候献计,若我们不从,他便让天水府所有粮商知道你温婉的名字!到时候咱们温家处处树敌,举步维艰,只能等死!”
“不会的。”
小娘子声音定定的。
“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元六郎没有证据。”
温维明急了,“这哪里需要证据?脏水往你身上一泼,哪里洗得干净?”
“父亲!”温婉声音微微提高,双眸灼灼,倒影出眼前灯火摇曳,却也让温维明蓦的冷静下来。
“粮商们也不是傻子,若元六郎说此事是我所为,那么我一个远在平县的妇人是怎么搭上天水府淮安候魏督抚这高枝儿的?”
“此事牵连姚老爷子和魏督抚。我赌他不敢!”
温维明脸色煞白。
赌?
他们赌得起吗?
把身家性命栓在一场赌局上,这对于做生意向来脚踏实地的温维明,无异于是一场三观撞击。
“父亲,程家虽然挂着皇商的名头,可在大陈朝的皇商里,却排不上号。程允章的举人身份,对于程家来说是助力,却也是负累。如今程允章科举在即,程家投鼠忌器,这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温维明见女儿不慌不忙,即使得知他悄摸去见了元六郎,试图卖酒坊也不见神色异变,忽而,他看不懂眼前这瘦弱年轻的小女娃。
“父亲。”温婉捉住他的手,女孩子的手冰沁沁的,一如她的双眸,“我说过,有我在,温家酒坊垮不了。”
“爹也想保住酒坊…可是形势比人强…”
“爹想卖酒坊回乡下养老,我赞同。但是把酒坊作践卖给元六郎,我不同意。”
温维明重重叹息一句。
昨日之事,已然证明示弱无用。
“可如今平县人人都在传我们温家闹鬼,又知我们和元六郎的过节,此刻这酒坊就如烫手山芋一般,何人敢接手?更不用提酒坊这样大的作坊,平县没几个人吃得下,元六郎正是因此才有恃无恐。”
“谁说没人接手?”温婉微微勾唇,眼底明亮如天色,“父亲,我早就料到那元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所以早早的就联系其他有意愿接手我们酒坊的人。漕帮的刘帮主,明日就要来我们酒坊详谈。”
“刘帮主?漕帮的?”温维明没和漕帮的人打过交道,虽说桃花溪下游几十里路外就有码头,那可是漕帮!黑白两道通吃的主儿!虽说大家都是商贾,可漕帮背靠官府,那是实打实的权钱大户,“你何时认得的这刘帮主?”
“上次并州收粮那次啊。他见马师傅从并州那样的地方收粮回来,笃定我提前知道并州的消息,是因为我后面有大靠山。”温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越不说,他越好奇,越觉得我背后这人来路甚大,颇有巴结讨好之意。前几日他夫人还派人送来礼物,说请我去他家庄子上秋游。”
天光大亮,温婉吹灭火烛,温维明脸色变幻,“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至于为了讨好你花几千两买个酒坊吧?这成本…也忒高了!”
温婉笑着说道,“都是生意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若刘帮主真要买咱家酒坊,也必然有他的盘算。”
温维明迟疑不决,他发现自己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竟然半点看不透温婉要做什么,“可若是他所求甚大,咱家无法应答呢?”
女子一脸无所谓,“那就赌一把呗。”
赌?
又赌?
这都赌几把了?
再赌就真成赌徒了!
温维明愁啊,偏这份愁绪不能跟任何人说。
赵恒在练武场打拳,温婉在书房写文章,温静在房内练大字,就连陈妈和红梅都有事做,一个个有条不紊的,合着就他一个人操心?!
温维明第一次有种摆烂的冲动。
行吧,行吧,都不操心,那他也不操心!
家里那小奸商不是说了吗,一定会想办法保住酒坊!
别说,这么一摆烂,温维明心情反而畅快不少。
而同样畅快的还有元敬。
一大早,他便换上一件玉白色锦袍,慢条斯理的煮上一壶清茶,等候温家父女上门谢罪。
朱旺坐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总觉得惴惴不安。
以他多年对温维明的了解,温维明可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昨日元敬一番威胁羞辱,只怕是…激起对方鱼死网破的心思!
“不必紧张。此事已然板上钉钉,且等着温婉上门便是。”元敬整理衣袖,坐得笔直,细长眼睛眯着笑,完全成竹在胸,“此番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温家宅院地契拿到手,朱老哥该高兴才是?怎的愁眉苦脸?”
对。温家宅院。
得想个法子从朱旺手里抢过来。
这搅屎棍从头到尾没出什么力气,元敬决不许这样的人抢功。
温家宅院他瞧不上,但好歹也算是个落脚点,酒坊到手以后,他少不得要在平县小住,一直和老幺住在这小院里可不成体统。
朱旺心中不安,面上却笑得憨厚,“多亏六郎替我狠狠出了这口恶气。只是…等会那温小娘子当真上门赔罪,六郎预备如何处置?”
“自然是…”元敬话锋一转,脸上笑容如沐春风,“叫温掌柜跟我好好认个错便罢了,毕竟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我不好欺负她。只要她态度端正,真心悔过,我也不会抓着此事不放。”
“元六郎大气!”
呵,我信你个鬼哦。
朱旺伸出大拇指,一番阿谀奉承,捧得元敬愈发得意,只觉得自己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成为程家酒坊话事人也指日可待。
然而下一刻,派去盯梢温家酒坊的小厮却带信回来,“六爷,酒坊那边来了客人,说是要买下温家酒坊!温掌柜正带着人里里外外参观呢!”
平地惊雷。
炸得元敬和朱旺双双外焦里嫩!
元敬抓着那小厮的衣领气急败坏的问:“怎会如此?这平县谁不知我元六郎看上了温家酒坊,这节骨眼上…竟也有人敢跟我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