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炩岚
只是祝无执迟迟不恢复记忆。
六月底的时候,瑞和香楼的老板被抓了,但不是挑唆陈胖子伤人,而是大家意想不到的逃税和隐匿田产。
本朝有关商税的律法严苛,惩罚手段酷烈。按照那老板所逃税和隐匿田产的数额,他名下包括瑞和香楼在内的十几处产业,尽数被官府回收,并罚巨额钱财。他本人受杖刑七十,虽说没坐牢,也丧了半条命。
温幸妤没想到走向是这样,和宝杏感慨多行不义必自毙。
*
七月初七,乞巧节。
慈州的乞巧节不比汴京热闹,*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每每快到盛大节日,温幸妤就忙得脚不沾地。这次有祝无执帮忙,要轻松许多。
星河初泻时,两人忙完最后一单,熄灯闭店。
长街两侧灯火灼灼,人流如织。
祝无执扫过她疲惫的脸,温声道:“顺路去吃些东西罢,然后回家歇息。”
从晌午到现在,两人忙得别说吃饭,连水都没空喝。
温幸妤的确又饿又渴,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她和祝无执并肩汇入人流。
街中走着形形色色的人,有锦缎罗绮的闺秀,有葛衣短褐的贩夫走卒,也有年轻夫妻相携。
灯影幢幢,许多吃饭的小摊和食肆都坐满了人,两人一时找不到地方吃饭。
人流越发稠密,灯影缭乱,四处欢声笑语。
祝无执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畔人莹润的侧脸。
“当心。”
温幸妤正瞧着街另一边的摊子出神,就被人轻拽了一把。
额头撞上他的胸膛,她懵懵抬头,祝无执已经退开了。
他道:“方才有个老丈扛着糖葫芦,差点撞到你。”
温幸妤扭头看去,确实看到有个扛糖葫芦的老人走远。
她道:“多谢。”
祝无执听着她疏离的回答,也不在意,笑道:“方才看什么呢?这般入迷。”
温幸妤沉默了一瞬,目光投向街另一边的摊子。
“在看泥人。”
似乎在透过那摊子看别的什么,声音也轻轻的。
祝无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彩棚边摆着个不大的摊子,摊上摆着各色泥人。憨态可掬的小像居多,或抱莲或执荷,眉眼喜气洋洋。亦有捏得活灵活现的小猴捧桃,胖娃娃抱鲤。
彩灯映照下,泥胎温润,粉彩鲜明。
他淡淡扫过,看到角落的两个泥人时,猛地定住。
那是一对相拥的泥人。
一男一女,一个天水碧衣袍,一个鹅黄襦裙。
102
第102章
◎不可求思◎
[你拿着我,我拿着你,这样便能时常看到对方。]
刹那间,喧嚣人潮退却,欢声笑语、缭乱灯影化为模糊流动的光影。旧日景象一一浮现,记忆如海浪涌来。
祝无执睫毛颤了颤,脸色愈发苍白。
温幸妤见他怔愣在原地,目光探究:“可是想起什么了?”
祝无执骤然回神。
他轻轻摇头,神情看起来有些失落:“只有些许零光片羽,非常模糊。”
顿了顿,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记忆里……仿佛和心爱之人买过一对泥人。”
听到那句“心爱之人”,温幸妤有一瞬怔忡。
璀璨的灯影落在祝无执眸中,映出细碎温柔的波光。
她呼吸微乱,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
沉默了一会,才道:“前边人少些了,说不定有地方吃饭,走罢。”
“好。”
祝无执点了点头,和她并肩顺着人流往前走。
寻到一家有空桌的食肆,两人用了些茶饭,便回家去了。
香坊的生意这几日格外忙,温幸妤累得够呛,回到家中陪了会辛夷,就沐浴睡觉了。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悬于天际,清辉笼照四方院落。
清风拂过,墙角翠竹在地上投下疏疏落落的碎影。
西厢房门扉被无声推开,一道人影悄然步出。行至院墙边,他提气轻身,足尖在墙头一点,悄无声息翻落墙外,身形融入夜色。
墙外小巷月色戚戚,祝无执走到转角的槐树下,冷声道:“出来。”
下一瞬,两个暗卫无声出现,朝着祝无执恭敬欠身,“陛下。”
祝无执嗯了一声,扫过两人的脸,才发现曹颂也在。
他道:“为何不提醒朕?”
曹颂旁边的暗卫尚且年轻,闻言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属下以为您是装的……”
曹颂也轻咳一声,补充道:“四月底您受伤失忆,属下得了信,以为您是为了挽回温娘子故意为之。”
祝无执:“……”
他懒得跟这俩个蠢东西计较,面无表情道:“近日朝中如何?”
曹颂神情严肃起来,回道:“一切按计划进行,您‘失踪’的前半个月,属下和王都知以您染了风寒为由,不上朝不见任何人。”
“不久有官员质疑,裴三戴人皮面具扮成您的模样,召见了几个大臣,而后再次称病不出。”
“属下来之前,朝中/出现您失踪的传言,皇城司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些可疑之人。”
说着,从怀中取出个折子,双手递过。
祝无执接过打开看了,上面是那些官员的异常之处,以及姓名官职和家世背景。
他把折子还回去,淡声道:“继续按计划行事。”
曹颂和另一个暗卫躬身领命,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您打算何时回京主持大局?”
祝无执沉默了一瞬:“再等等。”
年轻暗卫好好奇道:“陛下是为了温娘子吗?”
祝无执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道:“退下罢。”
曹颂和年轻暗卫足尖一点,踏上房檐,身影没入黑暗。
巷中重归寂静,祝无执在槐树下站着,垂眸静思。
四月底那夜他收了匣子后,次日又得了密信,言之前一心腹朝臣生了异心,或跟辽人有牵扯。
若是其他朝臣,随便寻个理由剥了官身即可,可这人随他打天下,满朝文武都知晓是他的心腹重臣。若是处理不当,会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还有很重要一点,祝无执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这人背后恐怕还有条大鱼。
为引蛇出洞,他支开了所有暗卫,独自策马回京,果不其然刚出慈州八十里,就有二十多个死士将他团团包围。
祝无执想着将计就计,失踪诈出真正的幕后主使,还能顺带清理一批有异心的朝臣。
那些刺客步步杀招,功夫极好,围困他时还有阵法,祝无执受了重伤,才把刺客反杀。
他强撑着骑马回到慈州,在昏迷前到了温幸妤家门不远处的巷口。
至于为什么失忆,其实祝无执也说不清,和刺客打斗时他并未伤到头。
按照大夫的说法,应该是磕到了哪里。
朝中这些变故,对于祝无执来说并不算大事。
望向不远处的院门,有灯笼挂在檐下,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他叹息一声。
在他眼里,真正的大事是取得原谅,挽回感情。
*
暑风停,蝉鸣不绝。
夕阳斜照在院角树梢,斑驳的金影落在树下的石桌上,像碎了的星子。
祝无执坐在石凳上,执一卷《诗》,给一旁的辛夷耐心讲解。
他指尖轻点《汉广》篇中“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句上,声音温和沉缓:“这南方的乔木虽高,却不可在树下歇息;汉水之滨的游女,再是思慕,也终究难求……”
说到末尾,他声音变得飘渺。
辛夷仰着小脸,觉得叔叔好像变得有些哀伤。
她道:“叔叔,这‘不可求思’,是想要却得不来的意思吗?”
祝无执回过神,眸中闪过一抹苦涩,正欲解释,目光掠过侧前方院门,忽然一顿。
院门处,露出一角天青色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