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炩岚
她拖着两条麻木的腿,走到一处墙角边抱膝坐下,怔怔的看着过往的行人。
祝无执想让她做妾。
祝无执杀了柳三大哥。
这两件事像是霜刀冰剑,一下一下割着她的五脏六腑,摧心剖肝,令她胆寒。
日头逐渐西斜,龙舟赛事结束。
云间霞光万道,映红了半边天,整个汴京城氤氲在夕阳中,路边的槐树柳树皆被镀上一层暖黄光晕。
路过的人,无不好奇的看向墙角抱膝而坐的姑娘。
温幸妤浑然不觉,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晴了一个白日的天,此时却翻起黑云,刚爬上半空的月亮,被大片云翳遮盖。
街上人流少了许多,三三两两归家。
不多时,星星点点的雨珠落下,砸在瓦片上,没入水中,敲在草木花瓣上,激起尘土,扑灭热浪。
温幸妤愣愣仰头,看着漆黑的天,雨滴落在面颊上,冰冰凉凉。
混沌的思绪忽然就清晰了。她扶着墙,撑起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没入雨幕。
她捋顺了、想好了。
离开祝无执是一定的,但要谨慎小心,要从长计议。
祝无执此人心思深沉,做事狠辣果决,从他截杀柳大哥,以及短短一年多回到汴京复仇,可见一斑。
更糟的是,他现在是皇城司副指挥使,整个汴京动向几乎都在他掌控下。
她今夜说什么都走不掉。
没有凭由,没有户贴,带着观澜哥的尸骨从他手中逃脱,几乎是天方夜谭。
思及此处,温幸妤不免胆颤,顿觉行不知往,渺渺茫茫。
可不管有多难,她都必须逃。
若是成了妾,这辈子就完了。过去在国公府时,她是见过那些妾过得是什么日子。
说好听点是主子,实际上就是暖床的奴才。
逃妾比逃奴的罪还要重。
更何况,她只想好好带观澜哥回家,她不能对不起他。
雨幕渐密,温幸妤浑身被浇透。
她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明
今日她去樊楼送钱袋的事,祝无执一定会知道,并且大概率会猜到她听到了那些话。
按照祝无执的性子,若是自己回去质问,他会顺势提出纳她。如果她敢拒绝,他定会勃然大怒。
她不敢想盛怒的他会做出什么。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暂时只有装傻这条路。
她装傻什么都不提,他或许暂且不会点破——对于他这样的人,不到一定程度,是不会行强迫之事的。
因为他有属于文人的傲气和清高。
温幸妤有些懊悔,她应该早些回去。现在已经入夜,她要是想不到个好借口,怕是不能善了。
哀叹一声,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冒着瓢泼大雨往宅子赶。
*
书房。
灯火昏黄,祝无执立于案前,面前铺着一幅画。画上美人横卧,只是还未画上眼睛,且有一团豆大的墨迹。
正是不久前他未完成的美人夏困图。
指腹滑过画卷上美人轮廓,绢纹宣的触感宛若女子肌肤,细腻温润。
祝无执下颌紧绷,眼底一片沉郁。
他申时归家,现已戌时末,她都还未回来。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草木被打得东倒西歪,凉风钻入窗缝,将烛火吹得摇摇晃晃。
祝无执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光晕在脸上忽明忽暗,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入浓墨般的阴影,面色阴沉。
很好。
竟然敢躲。
如此不识好歹。
屋门忽被敲响,他皱眉抬眼,听到了静月小心翼翼的声音。
“大人,雨这么大,要不要派几个人去寻夫人?”
“奴婢怕夫人出事……”
祝无执冷笑一声,正欲说不必去找,她不可能不回来。
可脑海却浮现出她胆怯害怕的模样。
风雨交加,雷声不断,她说不定正缩在那个屋檐下,惊慌失措。
咽下将要出口的话,他阴着脸道:“备马,我亲自去寻。”
静月称是,赶忙去倒座房,叫小厮去马厩里牵马。
祝无执回主屋取了件厚实的外衫,才推门出去。
院子里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青石板湿漉漉的,他撑伞拾级而下,就听得院门被敲响。
他停下脚步,牵马的小厮赶忙高声询问:“谁?”
“是我。”
门外的声音闷闷的,夹着吵闹的雨声,并不真切,却清晰的传入祝无执的耳朵。
他道:“开门。”
小厮立刻照做,拉开门闩,打开院门。
黑云翻墨,冷雨潇潇。
雨幕像一道银丝密织的帘,将庭院裁成两半。
温幸妤看见祝无执的一瞬,下意识后撤半步。
青年一身绛紫圆领袍,手执油纸伞背光而立,身后的主屋温暖明亮,五官却淹没在黑暗中,那双凤眼乌沉森冷,好似恶鬼。
她心口一突,攥紧了手指,浑身控制不住的发起颤来。
“过来。”
低沉嗓音裹着雨气飘来,阴冷潮湿。
34
第34章
◎狎昵◎
她浑身抗拒,却不敢不去,只得强压恐惧,恓惶上前。
鞋子和青荷襦裙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坠着她的脚步。
又一串惊雷滚过天际,雨势转急,庭院里腾起水雾,仿佛要将两人的身影都溶在其中。
看着女人慢吞吞的动作,祝无执有些不耐,他几步上前,把伞递给身后的静月,将温幸妤横抱起,朝主屋走去。
静月紧跟在后边,把伞撑在两个主子头顶。
积水里摇晃的灯影被踩碎,温幸妤紧咬着唇,安安分分不敢挣扎。
主屋熏笼暖香扑面而来,温幸妤被放在湘妃榻上。
祝无执俯身,手撑在她身两侧的榻面上,凤眼牢牢钉在那张苍白的面容上。
女人双手抱臂,低垂着头,脸上沾着雨水,面无血色,鬓发散乱如洇墨,湿漉漉地蜷在雪颈间,
身上那件青荷襦裙半透,裹着纤瘦肩胛,随颤抖起伏。
他喉结轻滚,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又往前逼近了几寸:“这龙舟赛着实精彩,竟让你淋着夜雨都要看。”
温幸妤强压下恐惧,避开他的目光,手撑着榻身子微微后倾,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龙舟赛结束的早,是我贪恋金明池美景,耽误的久了些,不曾想天忽然变了……”
祝无执一眨不眨盯着她狼狈的脸,忽然唇角微勾露出个笑,眸光却依旧阴沉沉。
“这样啊……”
尾音拉得悠长,语气意味不明。
他再次逼近,温幸妤心下骇然,她被迫后仰,手肘撑在两侧,几乎要折腰倒在榻上。
“是,是这样。”
“我衣裙又湿又脏,你起来可以吗?弄脏你衣裳就不好了。”
祝无执听着这发颤的女声,步步紧逼,唇边带笑,语气堪称轻柔:“抖什么,很怕我?”
温幸妤连连摇头:“不,不怕的,是淋雨太冷了。”
看她那畏惧躲避的样子,祝无执心中腾起一股郁气。
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静默片刻,最终只轻嗤了声,慢悠悠起身。
姑且看在她淋雨的份上,暂放她一马。
温幸妤如蒙大赦,坐直身子。
静月恰好进来,小心翼翼道:“夫人,热水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