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秦弘举荐的是主事方济,杨执敏心仪的恰恰是另一位主事曹京。
方济确实勤恳,才干却不如曹京,不过方济比曹京年长、资历高,提他上去也挑不出大错。
太子第一次有事相求,又是这么薄脸皮的人,他若不同意,太子以后还好意思踏进吏部官署的门槛吗?
杨执敏笑道:“巧了,方济确实是臣的备选之一,既然太子也夸他勤勉,臣便把他的名字举荐上去。”
秦弘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
秦弘的心立即又悬了起来,紧张地看向杨执敏。
杨执敏目光温和,像是在看自家小辈:“只是,殿下参与朝事不久,臣有些好奇殿下是如何知晓方济此人的。”
秦弘目光微闪,搬出早就想到的借口:“有一次我离开吏部时天都快黑了,在宫道上碰见了方济,后来几次听人夸他经常早到晚归,便也十分钦佩他的勤恳。”
杨执敏:“确实,那还请殿下恕臣多心之罪,刚刚殿下跟臣举荐方济,臣险些以为方济欺殿下年轻,另使手段愚弄了殿下为他美言,要知道郎中一职虽然不高,但皇上用人唯贤,最痛恨前朝贪官庸官乱政之风,臣不怕被方济拖累,却怕殿下因他的小人之心被皇上斥责,果真如此,臣未能及时提醒殿下,便也是臣的过错了。”
四十多岁的吏部尚书长了一双温润的眼睛,秦弘却在这一次略显漫长的对视中感受到了侵骨的凉意。
杨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是真的只是怀疑过他,还是已经看出了他举荐方济的私心,故意提醒他?
就在秦弘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与被人察觉的羞愧准备收回对方济的举荐时,杨执敏笑了笑,退后几步道:“时候不早,殿下随臣一同去用饭如何?”
秦弘:“好,好啊。”
杨执敏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自此再未提举荐方济的事,次日一早二相与六部尚书在政事堂议事时,严锡正、戴纶看过他选方济为郎中的荐言,所夸勤恳句句属实,二相又哪里会否决?
最终,这封户部官员调动的折子被呈递到了兴武帝面前。
兴武帝平时召见的六部官员都是尚书与侍郎,数量众多的中低阶官员他很少直接打交道,除非牵扯到某件具体的案子,但他信任自己选出来的尚书与丞相们,因此御笔一挥,准了。
折子发回来,杨执敏笑着命人去写正式任命方济的调职文书。
他没特意跟太子打招呼,可秦弘坐在同一个公房里,当然听见了。
这一刻,事情办妥的放松压下了秦弘持续多日的惭愧忐忑,与此同时,他下定决心要与大姐讲清楚,让大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卸掉了一件包袱,五月十八,秦弘迎来了他的婚期。
礼部会替太子去成国公府吕家迎亲,秦弘在宫里等着就行,天刚亮,还住在东宫的秦仁、庆阳就跑来重元宫了。
“大哥穿上这套礼服,俊得仿佛神仙下凡。”庆阳仰头夸道,秦仁笑着在旁边点头。
面对这两个目光清澈的弟弟妹妹,秦弘忍不住地笑了:“早上都吃了蜜,是不是?”
庆阳:“我吃了,三哥起得晚,还没来得及吃。”
秦弘便又管了三弟一句:“过两年也要出府了,别再因为赖床被妹妹笑话。”
秦仁笑呵呵地答应了,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太子大婚,一套礼节下来比他的册立大典还要繁琐,大臣、官夫人们跟着礼官走动拜贺,同样也累得不轻,直到要开席了才终于得以放松。
今晚庆阳留在了母妃身边,陪一众官夫人们吃席,因为她知道像这样的宴请父皇与大臣们不会议论朝政,连论功行赏都没有,所以她也没兴趣去父皇那边看官员们吃吃喝喝。
女眷们这边准备了果子酒,妇人们喝着聊着,竟也有喝上头的。
定国公夫人红光满面地瞅着丽妃,遗憾道:“可惜我没能生个女儿,不然凭皇上对我们几家的恩宠,兴许我们家也能出个皇子妃呢。”
丽妃心里一哆嗦,定国公邓冲的妹妹雍王妃是个狠辣的,曾经派人把雍王从外面带回来的有孕妾室活活打死,邓冲的这个媳妇也十分彪悍,邓家就算有适龄的女儿,她也不敢让儿子娶啊。
永康的婆母镇南侯夫人笑着接了定国公夫人的话:“你家虽然没有皇子妃,但已经有一位王妃了,还是把跟皇上结亲的机会多让让别家吧。”
众人都看向雍王妃邓氏。
邓氏谦虚地笑笑,她嫂子定国公夫人却摇摇头,弄得手里端着的果子酒都洒出了几滴:“不一样,做皇上的弟妹哪有做皇上的儿媳妇亲……”
“母亲,您喝多了,快少喝点。”坐在旁边的邓家长媳收到雍王妃的眼风,连忙打断婆母的话,并不顾婆母的反对,与弟妹一起告罪,半搀半推地带着婆母提前告退了。
但定国公夫人的酒话还是让周围的贵夫人们安静了一瞬。
雍王妃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主动朝平凉侯夫人打趣道:“我嫂子没有这个福气,姐姐倒是有机会呢。”
说完很是喜欢地看向坐在平凉侯夫人身边的袁婕。
袁婕十二岁了,比小公主更懂男女婚嫁之事,闻言羞答答地瞄了丽妃一眼,皇帝只有三位皇子,如今就剩三皇子秦仁没赐婚了。
平凉侯夫人嘴上谦虚自家不敢高攀,看丽妃的眼神却也暗藏热火。
丽妃:“……”
庆阳想到平凉侯袁兆熊这几年又被御史台参了几回,一直在父皇那里留着案底,这样的人家绝不是三哥的好亲家之选。
见众人都好奇地等待母妃的回应,庆阳喝口果子酒,意犹未尽地举杯递向母妃:“母妃,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丽妃下意识地道:“不行,小孩子喝多了伤身。”
小公主嘟嘟嘴,想到什么,期待地望向雍王妃:“王婶,大堂哥什么时候成亲?我要喝大堂哥的喜酒!”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到了雍王妃脸上。
雍王妃:“……”
第32章
晚宴结束, 庆阳替不善言辞的母妃松了口气,雍王妃邓氏则憋了一肚子的火。
在马车里不敢议论这些, 回到王府,屋里只剩夫妻俩的时候,邓氏搬过醉醺醺躺到床上就要睡觉的丈夫的身子,咬牙道:“我早说让我哥休了那蠢妇,他偏不听我的,好了吧,今晚又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留下了咱们家的话柄!”
雍王是醉了,但也没醉到分不清轻重的地步,揉揉额头,拉着媳妇的手问:“怎么了?”
邓氏将嫂子的话学了一遍:“什么皇上的弟媳妇不如皇上的儿媳妇, 这话别人能说,从我娘家人口中说出来,就好像我这个王妃抱怨过皇上对我不如对他的儿媳妇们亲, 传到皇上耳里, 皇上会怎么想?”
一会儿弟媳妇一会儿儿媳妇的, 雍王反应了一会儿才理顺关系,不甚在意地哄道:“大哥没那么小心眼,你……”
“呸!”邓氏飞了丈夫一记眼刀,压低声音道:“他不小心眼, 为何不给咱们梁哥儿赐门好婚?他真没防着你这个亲弟弟, 为何不把孟瑶许配给年龄正合适的梁哥儿,反倒赐给了刚十七岁的秦炳?分明就是怕你势大,防着你将来跟侄子们争家业!”
雍王:“……孟瑶刚丧母,还得守孝三年,秦炳等得起, 咱们梁哥儿哪能再耽误三年。”
邓氏:“那咱们都求皇上给梁哥儿赐婚了,他为何不选个贵女给梁哥儿?还推脱没有合适的,杨执敏的女儿今年十四,靖海侯、济宁侯家也都有十四五的女儿,呵,我故意列了一串家世不显的,皇上还真从里面挑了个五品官给咱们当亲家,不是防咱们是什么?”
雍王:“……执敏那个女儿是庶出吧?”
邓氏:“嫡出庶出都是亲骨肉,庆阳也是庶出,你看皇上把她宠成什么样了,死丫头鬼机灵,我把火引到丽妃跟袁家那边,她竟然又给我引了回来!”
雍王也记得小公主当年拿圣旨压他的事,确实不能把小侄女当普通女娃看,不过媳妇先欺负丽妃,小侄女替亲娘撑腰也在情理之中。
再想想媳妇的话,雍王道:“你不嫌执敏的女儿是庶出,大哥或许怕咱们嫌,所以没想到这茬。好了,就算大哥防咱们又如何,进京那年你亲口跟我说的,让我在大哥面前一定要规规矩矩,那咱们就继续守规矩,别做容易让大哥误会的事就是,改日你再去骂你嫂子一顿,让她管住她那条烂舌头。”
困意上头,雍王脑袋跌回枕头,眼睛一闭就打起呼噜来。
邓氏嫌弃地拧了他一下,心气不顺,邓氏去找儿子了。
秦梁今晚也被一群勋贵子弟灌了不少酒,刚吐了一场,听完母亲的抱怨,秦梁低声安抚道:“娘别急,咱们图的不是一时。”
大伯父英明神武,他们只能恭顺不能争抢,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就秦弘、秦炳、秦仁那三个要么窝囊要么蛮横要么没出息的,无论哪个成功坐上龙椅,秦梁都有把握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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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女席散得早,所以庆阳回九华宫的时候三哥还没从宴席上回来,她也没有等三哥,早早睡了。
卯时二刻自然醒来,夏日的天也开始亮了,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庆阳立即跑去隔壁的承明宫叫三哥起床。
秦仁脸色发白眼底发青,拽着被子求妹妹让他多睡会儿:“昨晚喝了一肚子的酒,半夜起来好几次,真难受。”
庆阳:“辰时大哥大嫂就要去父皇那里敬茶了,这回我们不能跟大哥一起走了,得比他们先到才行。”
秦仁哀嚎一声爬了起来。
庆阳主动退到次间,隔着一层帘子问:“张肃喝酒了吗?”
秦仁在净房了,一边放水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喝了。”
庆阳:“他也喝成你这样了?”
秦仁:“那倒没有,他面冷,别人劝他他不喝,对方觉得没趣也就不再劝了。”
庆阳既满意张肃拒酒的做派,又嫌亲哥的傻气:“张肃可以面冷,你也可以冷下脸啊,他们连张肃都怕,还敢逼迫皇子喝酒不成?”
秦仁叹气:“都是熟人,不喝就是不给他们面子,再说大哥二哥都没在宴席上摆皇子的谱,我当弟弟的也不能冷了场,你说是不是?”
庆阳:“不是,皇子为尊,该那些官家子弟看你的脸色行事,而不是三哥宁可委屈自己也要照顾他们的面子。”
已经走到洗漱架前的秦仁想了想,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哥成亲,大家都高兴才闹得过分一些,平时不这样的。”
庆阳:“……”
因为秦仁磨磨蹭蹭的,兄妹俩只提前两刻多钟跨进了乾元宫中殿。
兴武帝已经坐在北面的主位了,贵妃、丽妃分别坐在他左右。
兄妹俩行过礼后,兴武帝盯着一看就宿醉了的老三,一脸嫌弃:“酒量不行就少喝点,人要有自知之明。”
秦仁赔笑着道是。
没给兴武帝继续训儿子的机会,雍王一家、大公主一家以及二皇子同时被宫人引了过来。
秦仁一溜地打量过去,见王叔、姐夫跟二哥昨晚喝得比他还多此时瞧着却都挺精神的,终于意识到他的酒量大概是真的不行。
雍王一家坐在了兴武帝的左下首,永康几个儿女的座椅都摆在了兴武帝的右下首。
永康扫眼雍王妃,朝主位笑道:“父皇,三弟的皇子妃您有人选了吗?没有的话,王婶好像帮三弟相好了一个。”
歪着脑袋偷偷打哈欠的秦仁:“……”
兴武帝目光淡然地在长女与弟妹脸上扫了一遍,兴趣寥寥的样子:“是吗,哪家的姑娘?”
雍王妃尴尬道:“皇上,昨晚我只是跟平凉侯夫人开开玩笑,并没有乱点鸳鸯谱的意思,永康故意拿我酒后不过脑子的话臊我呢。”
永康:“我看平凉侯夫人可没有当玩笑,眼巴巴地盼着丽妃娘娘给她一个准话,把丽妃娘娘都看傻了,幸好妹妹贪酒岔开了话题,不然丽妃娘娘要么代父皇做主冒然应下,要么就得下了平凉侯夫人的脸面,左右都为难。”
雍王妃仿佛才意识到这点,错愕过后立即离席朝兴武帝跪下了:“都怪臣妇失言,还请皇上、娘娘责罚。”
永康眼底掠过一丝畅快。因为秦梁只比弟弟小两个月,邓氏便一直以秦梁压了弟弟一头为傲,连小时候秦梁吃得比弟弟多邓氏都要大惊小怪地跟祖母炫耀,也就是进了京邓氏才收敛了之前的狂傲,导致她跟父皇告状,父皇竟然还劝她不要太斤斤计较。
雍王看眼大侄女,便要跪到媳妇身边陪着认错。
兴武帝瞪了过来:“几句玩笑话而已,他们婶母胆小乱跪,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还不把人扶起来,太子大喜的日子,朕不想看你们闹腾这个。”
雍王赶紧把媳妇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