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至于辞盈......
李生默然将那柄破烂的扇子递给她,在辞盈抬眸疑惑相望的瞬间,他取笑道:“要过年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姑娘,姑娘送我一柄扇子,我还姑娘一柄扇子,新年安康。”
扇子破烂,辞盈也不嫌弃,同样回了一句:“新年安康。”
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便是谢然都感觉到了,她笑呵呵打圆场:“还没到新年呢,等到了新年再互送祝福也不迟,我不想回去长安,李生你可以和辞盈一起回去呀,你从前不是说你还要去寻亲还是什么......”
李生怔了一下,望向辞盈,却见辞盈不自觉地避开了。
于是他笑笑,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身体不好,现在天气冷,咳咳......长途跋涉怕是会让辞盈麻烦。”
他又不唤辞盈“姑娘”这种生疏的称谓了,谢然听不懂了,看向辞盈。
却见辞盈点头:“哪有让李公子陪我回去的道理,阿然,我也提起预祝你新年阿康,万事喜乐。”
谢然笑着说:“你们先说的我就先收下了,至于我的祝福,要等到新年再同你们说哦~”
“好。”辞盈温柔应着。
言语间,她同李生两人再没有分毫眼神的交汇。
两个聪慧又互相了解的人,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更何况是如此直白的话语,在余光里,李生静默看着辞盈脸上苍白的笑,捏着扇子的手一再缩紧,最后又变成低声的“咳嗽”。
他退至屋外,雪漫天地下着,病弱的青年抬眸望向屋内,没他在辞盈浑身的局促少了些,抱着谢然,脸上的笑如泪。
李生常觉得,这天下总是有太多不公的事情,在人生漫漫的长途中,他要闭上眼,才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往前走。
那个自小偏颇待他毫不和善的父亲临死前对李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李生,活给那些说你此生定然活不过二十岁的僧侣看,长命百岁。”
于是李生漠然走过了尸殍遍野的乱世,东躲西藏,只匆匆去长安看了一眼被暴晒了十三日的全族的尸骨,他手上握着莫名流转到他手上的宝藏,没有想去挖掘的欲望,乱世人如草。
可他遇见了辞盈。
辞盈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李生,不是这样的。
在他孱弱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化作新的骨血。
李生无法言语很多东西,他安静地看向辞盈,望着辞盈日渐苍白的脸,消瘦的身体和被压垮的灵魂。
他无力解救她,所以他给出一方钥匙。
如若是辞盈,可能可以呢?
李生对着苍茫的雪,闭上眼。
而后,谢怀瑾的来访让他始料未及。
......
两日后,辞盈和谢怀瑾同在长廊下同李生和谢然辞别,当然谢怀瑾同这两人自然没什么好告别的,甚至因为有他才许多话几个人都未怎么说,只谢然上前拥抱住辞盈,轻声道:“想了想,还是要亲口对辞盈说‘新年安康’,辞盈,新年安康,希望辞盈快乐......自由,计划大成,一步一步,我们能够实现当初的目标。”
辞盈温柔笑着,轻声道:“会的。”
朱光会和辞盈一起回长安,辞别的人中就没有她。她咬着唇跟在辞盈后面,眼睛一直偷偷看着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的墨愉。这是那日断绝关系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朱光忍不住偷看了墨愉很多次,但他始终冷着脸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朱光红着眼转开眼,已经好了的耳朵莫名开始疼。
辞盈已经提前同两人辞别过,今日并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摸了摸谢然的头后就松开了手。转身要走时,青年一把将她的手牵住,冰寒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辞盈疑惑地向谢怀瑾望去,只见青年穿着一身雪衣,温柔着一张脸:“再等一会。”
辞盈顺着谢怀瑾的眸光看向今日没有怎么说过话的李生。
谢怀瑾目光和善,声音同样温和,对着李生道:“听我妻子说,这一路上李公子对她很是照顾,在下一直想要答谢,却因为在江南实在局促,不知李公子可有时间同我们一起启程回长安,待到回到府中,我和辞盈一定好生接待。”
李生还未回答,辞盈已经挡在谢怀瑾身前,温声道:“他说笑的,公子体弱,江南回长安必要舟车劳顿,不敢如此劳烦公子。”
谢怀瑾还要说什么,被辞盈一把捂住嘴,生怕他说出那日山洞间那般惊世骇俗的话,她的脸上隐有怒气,却只有表上一层,内里满是无奈,她低声道:“谢怀瑾,不许说,能不能别在外人面前丢人了?”
辞盈是真的觉得丢脸。
李生若是知晓了那日谢怀瑾所言,她日后见到李生都要先说一声“抱歉”。
她看着谢怀瑾,相握的手用了些力,脸上隐有警告的意味。
但辞盈对上谢怀瑾,警告又如何能算警告。
对视间,辞盈眼眸一直在颤动,毕竟面前的青年一向不太能听懂人话,她真的很怕他下一秒直接无视她的意愿淡然说出要将李生净身后为她纳入门的话。
但不知道是哪句话取悦了青年,听见少女低声的呵斥,谢怀瑾温身一笑,俯身摸了摸辞盈的头,轻声说:“好。”
【作者有话说】
[猫爪]
第39章
辞盈眼眸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后退,但还是忍住了。
回身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一旁的青年紧紧牵着,她望着不远处苍白一片的路,像望着茫茫一片虚无的前途。
雪轻薄地从天上落下,有些滑的台阶上被随从提前洒了粗盐,浅浅一层冰化开露出里面乌黑的青石板。走出长廊后,青年撑起了伞,辞盈没有回身再看,只是在朱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回长安的马车。
而他们身后,谢然和李生注视着,两个人也长久未言。
马车走后,谢然偷偷看向李生,轻声道:“你是不是知道刚才长公子想说什么呀?你......是不是想同辞盈一起回长安呀?”
李生低头轻笑了一声,最后只能淡淡摇头,轻声咳嗽了起来。
谢然张口有些说不出后面的话,比如她刚才其实看见李生很轻地说了一声“好”,应该......是同意的意思吧。
眼见着李生要去院子里,谢然拿着一把伞追上去,递到李生手中:“你身体本就不好,撑着些伞吧,莫要淋雪了。”
“多谢。”李生咳嗽着道。
寒风凛冽,漫天的雪落着,恢弘又沉默。
马车里,朱光一直向外张望,车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掀开,寒风将车厢里的温度都卷去,放置在案几上的书册被风翻了又翻。
辞盈垂着眸,并不太在意,只偶尔地轻咳一声。
“咳......”
青年淡看了一眼,斟了一杯热茶递给一旁的人,随后看向朱光:“他在后面出行的马车里,你若是要去寻他,就自己去。”
朱光看了一眼辞盈,辞盈轻点了点头,意思是“去吧”。
辞盈并不知晓朱光和墨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朱光那日雨天哭成那样都放不下,大抵真有格外深厚的情谊。
可能是为了给她暖身,茶杯中的茶水比从前烫一些。
辞盈吹了一会,才送入口中,眼眸停在荡着细小波痕的茶面上。
“是南国那边的新茶。”青年见她品着茶,温声说道。
辞盈低声应了一句:“嗯,有一股别样的清香。”
“那等回府后我令人将茶饼送去你的院子。”谢怀瑾温声说着,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辞盈却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车厢内就此安静下来,辞盈放下茶杯,垂眸开始歇息。半梦半醒间一方被子覆在她身上,她明晓是谢怀瑾,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从那日山洞之后,她就不知道自己对谢怀瑾还能有什么感觉了。
含着恐惧的恨意,她看着他,总是无力计较很多东西。
她闭上眼,装作自己未醒,青年似乎也没有察觉,动作很轻地在她身旁翻着书。
车厢内暖和,浮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马车行的并不快,辞盈本来只是想闭眼小憩,最后却真的睡着了。
少女白皙的脸上浮着淡淡的乌青,待她睡熟后,一身雪衣的青年对着马车外打了一个手势,马车行驶得更为缓慢平稳。
偶尔辞盈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时,青年就温柔地将被子再拉上去掖好,动作其实也有些生疏,但动作很轻,没有吵醒熟睡中的人。
突然,辞盈挣扎地从梦中惊醒,手脚并用地将被子推出去,身体甚至撞到了横在车厢中间的案几,发出一声尖叫。
谢怀瑾忙将人抱住,温声唤着:“辞盈,辞盈......”
辞盈抬眸见了人,第一反应就是推开,眼眸中的惊恐都来不及掩饰:“放开、放开我.......”她的眼眸翻着一圈*红,身体急促地喘息着,谢怀瑾明白情况不对,松开手转换为辞盈拍背的姿势,命令道:“辞盈,呼吸。”
辞盈呼吸起来,意识清醒一些后,沉默地停下来。
马夫正好停下来汇报前方的路况:“回禀公子,雪下得愈发大,今晚恐停不住。如今山路间都堆积了雪,雪未化开后面又一直下,凝成厚厚一层,没有提前清理过,继续赶路到了夜间恐有危险。”
冬日天黑的早,才赶了几个小时的路,现在天色已经乌黑了。
说话间,墨愉从后面赶上来:“再行一里路有一处驿站,公子,我们不若先在驿站歇息。晚间我先派人去探路化雪,明日等雪化干净了公子和夫人再上路。”
谢怀瑾冷淡地点了点头,扶住身体还在颤抖的辞盈:“先去驿站休息,明日再回去。”
辞盈没说话,李生和谢然都不在,不用害怕他们因为她得罪谢怀瑾,辞盈连装模作样的力气都没有。
马车又沉默地行驶了起来。
其间谢怀瑾淡淡看着出神的辞盈,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一年雪很大,记忆中辞盈在长安时也未见过如此大的雪。雪片片如鹅毛,落在人手上都有了些沉甸的分量,在温热的掌心中化为一滩雪水缓慢垂下。
入目全是白茫茫一片,因为太白了,亮日看时甚至有些刺眼。
辞盈看着冰封的雪,晚上睡不着时甚至能听见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沙沙地一片又一片,一点一点......像是要将一切都封住,包括她的整个灵魂。
半夜惊醒时,她发现青年坐在她床前看书。
她难以形容这是怎样惊悚的一幕,只知道看见谢怀瑾的那一瞬,她心脏骤停。
世界只剩下落雪的声音,沙......沙......一片又一片,辞盈仓惶地想逃,却被青年抱住,他好像只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声音轻柔:“没事,辞盈,没事了......”
辞盈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砰——”、“砰——”,她恍惚间回到她的年少,心也曾为这个怀抱住她的人如此剧烈地跳动着。
她睁大眼望向谢怀瑾,一眼,又一眼,良久之后将人推开,声音很低:“你怎么在这?”
“你白日在马车上被魇住了,我不放心。”青年声音温和,说话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辞盈淡垂着眸:“下次可以让朱光来。”
青年轻声“嗯”了一声,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抚摸过少女只穿着一层寝衣的后背,温声道:“好一些了吗?”
冰凉的触感只隔着一层寝衣传来,辞盈几乎是立刻就立直了身体,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陡然将人推开,低声道:“我困了,你在这我睡不着。”
“可是辞盈适才睡得很熟。”青年也不在意她的推拒,为她披上一层衣裳。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足,按理说人在其中不会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