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嫁 第2章

作者:Ms腊肠 标签: 古装迷情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可别是你弟弟在书院出了什么事?!”慌忙中徐氏双手合十,朝天念念有词地开始祈祷。章韵竹在心里苦笑,要说这哑疾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在她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不用费心掩饰与说谎。

随着沿街的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酱园也开始热闹了起来,照顾生意的基本都是熟客,不是镇上富贵人家负责采买的管事,便是普通人家主理家务的媳妇儿,章韵竹熟练地称量、收钱,姨妈则与客人寒暄、唠唠家常,人一忙起来就忘了之前的担忧。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晌午,早市的喧闹已经消退,姨妈搬了张竹凳坐在酱园门口似又有望天感叹的苗头。章韵竹怕她开始捂心口,于是赶紧蒸了几个馒头,从一排排的酱菜缸里掏了些杂七杂八的各式酱菜,打算招呼着姨妈吃午饭。

“东家?!”章韵竹刚把酱菜端上柜台,便听到姨妈喊人。

她不禁侧头,这才月中,离收租的日子还有大半个月,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姨妈同样带着不解,一般月头的时候,东家的伙计会来店里收租,东家平日里不常来,除非有要事通知。虽有疑惑,但姨妈还是将笑容堆满了脸,起身迎接着眼前精气神十足的中年男子。

这名被姨妈唤作东家的男子实际上是顾家一名有头脸的管事,名叫顾大海。

“哟,我来得不巧,耽误你们用膳了。”话虽说的客气,可他却还是朝柜台走了去。

姨妈跟在管事的后头,客气非常,全然没有以往的泼辣之色:“东家您说哪里的话,韵竹,快把酱菜收了,去馄饨摊给东家拿碗馄饨面。”

顾大海摆手:“不必客气了!我是来给老板娘送信的,三个月后月租需涨两成,这是租贴!”

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姨妈手中,眼睛却看向了章韵竹,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跟其他男子第一眼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于是她习惯性地把头垂了下去。

“租契上不是说了若是涨租也只涨一成吗?”姨妈不识字,接过租贴后并没有打开看,而是放在了柜台。

“往年涨租确实只涨一成,那是我们老夫人仁慈,你自己说说有多少年没有涨租了?”

确实,这些年因为朝廷动荡,其他街铺都涨了租子,独独酱园所在的民生街租金低廉,丝毫不动。

顾家有个规矩,租这条街的商铺只能做和老百姓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生意,比如油铺,米铺,医馆这些老百姓平常生活必须的营生。而首饰铺、香粉铺那些锦上添花的生意是不允许在这条街上开张的。

姨妈继续尝试着和东家管事软磨硬泡,一旁低垂着头的章韵竹则顺势拿起了租贴细览。

“承租徐氏亲启:

兹因年事艰难,物价飞涨,店铺修缮及开支渐重,经斟酌再三,谨定自本年冬月初一起,贵铺租金上调两成,以维共利长久之计。

敬启

顾府

中元一十四年九月十一……”

信的末尾盖着一方刻着“顾”字的红色大印,在白纸黑字的衬托下显得鲜艳夺目。就像是顾氏一族在开原县不容忽视的地位,而他们的决定,就跟这印章一样,盖了就没有擦掉的可能。

顾大海目光转了酱园一圈后,又落到了章韵竹的身上,见她认真看着租贴,似乎有些意外:“你识得字?”章韵竹尚未抬头,便听得姨妈殷勤地回答道:“我妹夫亡故前是前朝的进士,曾教她识过几年字。”

顾大海听罢点头,“真是家学渊源,难怪您家公子小小年纪便中个秀才,来年会试必定一举夺魁!”

姨妈听了,顿时觉得有戏,于是趁势想借着儿子的光把涨租一事给糊弄过去:“承您吉言,这些年靠着贵府的庇佑,才有的我们孤儿寡母苟活。只是我们这酱园,本小利薄,全部营收都供小儿读书了,东家能否看在我儿与探花郎同门的份上,宽宥宽宥,先涨个一成,奴家好再多供儿子两年,待乡试过了,定连本带利一并奉上!”

姨妈口中的探花郎,指的是开原县人人皆知的顾家七少爷,顾氏一族天子骄子一般的金鳞儿,顾陵川。他自幼在开原书院读书,小小年纪便名声大噪,也正是如此,姨妈才会倾尽所有让表弟在开原书院求学,以求沾沾文曲星的灵气。

姨妈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方的眼色继续道:“我儿自不能与贵府的千金探花郎相提并论,只是家里确实已经找不到可以一俭再俭的地儿了。”

听到酱园西施提起他们顾府上下皆敬之爱之的探花郎七少爷,顾大海的表情似乎变得凝重了起来,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拒绝道:“东家定好的事,岂能朝令夕改。这年头,谁都不好过,与其在这与我墨迹,不如早点想法子筹钱要紧。”说罢便朝着门外走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连傻子都知道涨租势在必行,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姨妈唉了一声,说了声您慢走,便没有再说话。仿佛方才的软磨硬泡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气力。

令人没想到的是,已经行至店铺门口的顾大海,忽然停住了脚步,仿佛想起什么重要之事,折返了回来:“老板娘,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这外甥女许配人家了没有?”

第4章 缘由

姨妈被问的莫名慌张,忙将韵竹护在了身后,嘴上没说什么。可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出恶霸家丁强抢民女的梨园大戏。

眼前的酱园西施身形单薄,却仍旧强而有力地将外甥女挡在了身后,顾大海打量着衣着朴素的姨甥二人,她们的头上竟然连普通人家的女子日常佩戴的银钗都不曾见到,布衣素裹,果真是节俭到了极点。

见酱园西施一脸戒备,他忙解释道:“老板娘别误会,我见您家风淳朴,这外甥女儿也很乖巧懂事。若是尚未婚配,我倒是愿意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

顾大海一字一句说得诚诚恳恳,与当日那满嘴污秽的媒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知道东家管事确是出于好意。于是徐氏也放软了姿态,客气地答道:“多谢东家看得起咱们,这孩子上月才及笄,尚未相看人家。”

怕拂了管事的好意,又怕被轻贱,徐氏还是多添了一句,婉转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自将她养在身边那一刻起,奴家就把这外甥女当亲闺女一般对待。这孩子也争气,除了先天那一点不足,处处都比人强。这么好的闺女,奴家想多留她几年,以后与夫君举案齐眉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您说是不?”

顾大海恍然,原来这酱园西施怕他把她家外甥女说给人家做妾,做外室呢,他嘴角浮现一丝弧度,对酱园铺又多了一分好感。

老夫人明确地表明过,除了八字合适,能压得住之外,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清白本分人家的女子。

这姑娘确实挺合适的,老夫人应该会满意吧?

顾大海心中念叨的老夫人,便是当今顾府的掌舵人。在整个顾府众人的眼里,如老佛爷一般存在的顾老夫人。

十多年前,她曾凭着一己之力将即将分崩离析的顾氏一族给撑了起来,是个不输须眉的巾帼。

顾氏嫡支一脉共有三房,老夫人是二房的太太,只是子嗣单薄,仅育有一子。大房由于大爷出仕,便将家里的庶务生意悉数交到了二房太太也就是老夫人的手里,自己则带着妻儿定居京城,一心扑在仕途之上。三房由于是庶出,一直在二房的余荫下讨生活。久而久之,三房不愿意一直被二房的孤儿寡母压上一头。于是明里暗里给老夫人使绊子,还时不时地往京城里递信儿试图离间大房与二房相互间的信任。

顾家要是不稳,整个开原县的老百姓都得跟着跌跟头,十多年前的事。要是展开说也够说书人讲他个三天三夜。总之老人家最终力挽狂澜,把三房收拾个服服帖帖,再也不敢作妖闹事。而大房老爷也在二房强而有力的支援下,荣封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自此顾府迎来了鼎盛时期。

似乎老天爷也乐意为顾氏一族锦上添花,老夫人的独子体弱多病。但是他的儿子,老夫人唯一的孙儿顾家七爷顾陵川却是人中龙凤,人称神童的他,是全江南最年轻的解元,之后意料之中顺利拿下会元,并在随后的殿试中被圣上钦点探花,一时风光无限。

然而月有阴晴,人有旦夕,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场为迎接外使而由圣上钦准的马球竞技中,意气风发的探花郎竟意外变成了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由于事发突然,且牵扯到邻邦,朝廷并未将此事声张。直到三月后,御医承认药石无用,大房大爷,国子监祭酒顾大人才从京城传出了消息,让老夫人预备好后事。

老夫人接到信后,人便昏死了过去,当时就是顾大海去给请的主诊大夫,那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在陈大夫施了几针后,老夫人渐渐醒转过来,她环视了围在她身边或哭泣或叹气的众人,怒得声音发颤,冷冷地命令道:“哭什么哭,我老婆子死不了,我的孙儿更死不了!立刻备船,把七少爷给我接回来!告诉大房,我孙儿命硬如铁,二房只认喜事,不认后事!”

顾府的下人们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利用商船的掩护,低调利落地将阖府上下引以为傲的七少爷接了回来。

在被丫鬟搀扶着踏进七少爷房中的那一刻,老夫人被眼前那一副皮肉尽褪,犹如枯木的身躯给惊到了。

曾经的孙儿挺拔如劲松,精瘦强健,而躺在榻上的那男子早已瘦的脱了相。若不是她的儿媳妇二夫人林氏在榻前哭泣,她不敢相信那居然真的是她那气宇轩昂,风姿卓立的宝贝金孙,顾陵川。

不是没有想过孙儿的伤势能有多糟糕,她以为会见到顾陵川浑身是血,又或是在某处有着碗大的伤口,可真见到了,却发现周身上下早已没有任何伤情,就如陈大夫所说:“再重的外伤,有御医与宫里赏赐的药材加持,三月之内已必然痊愈。”

陈大夫医术精湛,擅针灸,在江南颇有名气,因与顾家有世交,常年为顾府主诊,老夫人可以不相信御医的话,但不能不信陈大夫的诊断。

陈大夫语带斟酌,说的每句话都犹如书写药方般谨慎:“如今症结在于内里的伤情,初步判断在头部。然头部穴位繁多,究竟是何部位,我尚不得知,唯有以针试探,找寻阻滞之处。”

随即话锋一转:“但探花郎脉象微且虚,身体也弱,若日日施针恐难以承受。故当务之急是将探花郎的身体调养起来。待其身强体壮之时,我再循序渐进,以针石寻找病灶。”

老夫人听懂了陈大夫的话,果真是药石无用了。

老夫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从来不是那轻易被困苦打败之人。哪怕十多年前被三房发难,她也不曾退缩。可眼下,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就在此时,向来文静的儿媳,顾陵川的母亲二夫人林氏,跪在了她的面前,泪流满面:“母亲,您一向睿智,儿媳也不敢左右您的决定。只是这一回,儿媳斗胆向您求个恩准,寻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给川儿压住厄运。我知这事听来荒唐,可真的没有其他路可选了。望母亲成全儿媳的荒唐请求,给川儿一线生机。”

顾大海当然不可能在未禀明老夫人之前,便将顾府欲冲喜之事说与酱园西施。

看着她虽殷勤切切,可却又藏不住慌张与疑惑的双眼,顾大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朝姨甥俩抱拳后,便扬长而去。

第5章 人选

见管事未发一语离去之后,酱园西施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

她松了一口气:“东家不愧是顾家的人,通情达理,不强人所难,不像那些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尽做些狗屁倒灶的缺德事!”

酱园西施面上泼辣强硬,那是多年寡居养家所逼出来的假象,她的弱藏在心里,只有在为儿女将来打算时,才能显露一二。家里的境况使得外甥女在亲事上可选择的余地甚小,加上哑疾。哪怕有好心说亲的,多半也是因为她的容貌,真心求取者甚少,更别奢望能有人已正室的名分将外甥女明媒正娶。

所有的愿望唯有等儿子刘野中举后,才能拨天见日,她才有资格给韵竹相看个好人家。

于是酱园西施徐氏又开始双手合十,认真望天祈祷了起来。

一旁的章韵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自己身上,表弟今早的颓废让她发愁,只希望三日后他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解决程洛设下的困局。

未时,顾府。

顾大海风尘仆仆地从民生街赶了回来,经过门房时,瞥见陈大夫的软轿已经停在了门房外,心知老夫人此时应是在七少爷处。于是他穿过前厅,绕过长廊,待小厮进去通报之后,便候在了七少爷的宅院门口,一丛观音竹旁。

这丛青翠的竹子是七少爷十岁生辰时命他所种:“君子当如竹般坚韧,顾大海,你找人在此处种下一丛观音竹,我要日日看到它,以勉励自己!”

少爷的院落一如往常般的安静,只时不时地有婢女进出。若不是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将院内的药汤气吹送了出来,谁会想到曾经挺拔如竹的院落主人如今卧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顾大海等得十分耐心,他晓得每回陈大夫切脉后,都会与老夫人商讨良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前进去通传的小厮出来了:“海管事,老夫人让您去静心堂等着。”说罢,便引领顾大海往院落深处去。

静心堂是七少爷的书房,自打从京城将少爷接回府,老夫人待在这儿的时辰就比在自己的院子里多。于是静心堂便被老夫人临时用来处理庶务和打理生意。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有脚步声走近,顾大海赶忙起身,待见到老夫人后,躬身作揖。

“租贴都送出去了?”一身锦衣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尽管面容疲惫,可声音却还中气十足。

顾大海恭敬地往前一步禀报:“回老夫人,租贴都送出去了,街坊们都很体谅咱们,对涨租一事均无异议。”

听完顾大海的叙述,老夫人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年景不好,让乡里乡亲也跟着受委屈了,到了年节时,记得给每家都备些年礼,告知他们,此次涨租后,我们顾家绝不会再为难街坊,新租十年不动。”

老夫人素来信奉因果之说,她坚信种一份善因,得一份善果。在生意上尤为如此,她从来不允许顾家以势欺人。但凡与民生相关的营生从来都是让利为先,也向来不允许诸如赌坊等偏门生意在开原出现。

自从孙儿顾陵川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入职翰林院之后,她便更加虔诚,逢年过节搭棚施粥,捐衣赠药,举家之力为孙儿,为全家积善缘。可不知怎的,随着顾氏族人在朝廷越发风光,家族生意却渐渐走了下坡路。

起初老夫人并未在意,生意嘛,不是赚就是赔,不可能一直日进斗金。只是日子一长,事情便显得蹊跷了起来,那些十几年来,稳稳当当的固有生意,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纰漏。

比如,每年冬日,顾家都会有固定数量的船只从福建、广东等地运送橘子等新鲜蔬果销往京城,年年如此,稳赚不赔。可就在川儿高中那一年,本应用艾草熏蒸防腐的鲜果却被老管事误用了硫磺,导致路程还未过半,果子便全数发霉。

再比如,家族在开原县以南的田庄边拥有一片桑树林用于养蚕,十多年来。虽然不是家族生意的大头,却一直是固定的进项,可谁曾想,居然有工人在中元节那天拜祭因急病去世的亲人,一时疏忽导致山火,田庄桑林毁于一旦。

诸如此类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一直到孙儿出事。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查到最后,却发现一切皆因疏疏忽而导致的意外,并没有人为插手的痕迹。就像那场马球赛,本来不该上场的川儿,临时替了被圣上突然传召的三皇子。而那匹受惊的马则是因为一只误钻进草场的野兔。

“人选的事看得如何了?”

虽未明说,但顾大海知道老夫人问的是给七少爷冲喜的事:“小的确实物色到了一位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下巴一抬,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顾大海朝老夫人恭敬地作了一揖,仔细禀告:“是酱园铺老板娘的外甥女,上月刚及笄,比七少爷小三岁,正是压得住七少爷的属相。”

“她父母双亡,被她的亲姨妈也就是酱园的老板娘养在身边。”

“这位老板娘也是个不容易的,早年丧夫,靠着一己之力。不仅将独子培养成秀才,就连外甥女也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今日我试探了几句,她姨甥二人不卑不亢,让小的心生敬畏。除了身家清白,这姑娘的样貌也是出挑的很。虽说咱是给少爷冲喜,但也得挑一位与少爷般配的女子不是?若是果真因为冲喜醒转了,小的敢保证,少爷与这姑娘站一起啊,定如那金童玉女一般!”

“果真有你说得那么好?”老夫人听得顾大海绘声绘色地一通讲,沉重的心情因为顾大海那“醒转”二字而轻松了些许,她不禁好奇:“那么好的姑娘,求亲的人不得踏破她酱园铺的门槛?”

“所以说有些事就是老天给安排好的,这姑娘什么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不会说话。若是放到普通人家,天聋地哑必是个麻烦。可若是在咱们府里,安安静静地给少爷冲喜就再适合也不过了。”

顾大海的话切切实实地说到老夫人的心坎上。

以顾府今时今日的地位,冲喜一事不宜声张,没有什么比娶一位身家清白,知书达理,又能安静不惹是非的女子更好的人选了。

老夫人觉得不错,点头道:“听着是个清白本分的孩子,你既已粗略知晓她的年岁月份,那就先请神算子合一下。若是确实能压得住,再着手安排提亲之事。此事先不必声张,一切等神算子算好后,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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