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s腊肠
第84章 浮桥(正文完结)
他知道他伤她太深,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她太甚。于是当她把他推开后,他便默默地放开了手。
他终是离开了,章韵竹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泥土地上竟然有了一汪小小的泪泊。
第二日,她起来的有些晚,因为墙上的洞全部都被堵上,反而在日出的时候没有光透进来。只听得有孩子在外面啪啪拍门:“姐姐,姐姐,是我,大崽!”
她起身开门,没曾想,顾陵川也在外头,手上还抱着一个布包袱。
“姐姐,哥哥来了好久了,我娘亲早起浇菜时便看到哥哥在门口,方才浇菜回来,这哥哥还在,娘便让我来帮哥哥敲门。”章韵竹摸了摸大崽的头,让他进屋。
不知顾陵川为何又来,正欲再说些赶走他的话,谁知,他却弯腰将手中的包袱放在门前,望着她的双眼,温和地说道:“这是一刀熟宣纸,不洇墨,给孩子们练字极好。”
说完,便转身走了,连让她说句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遂进屋。没曾想,大崽却回到门外,将顾陵川送的那一包袱纸抱了进来。一刀纸虽不算太重,可大崽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稚童。于是章韵竹还是将包袱接了过来,看着大崽一脸期待,她不好拂了孩子的兴致,便拆了开,取出一张,让他去写字。
过了几日,大约是午后时分,顾陵川又一次上了门来。这个时候,章韵竹的屋内坐满了孩童,年纪小一些的趴在地上写写画画,大一些的则以凳为桌。虽然条件不佳,但个个写的十分用心。
上次之后,章韵竹便想好,若是顾陵川再来,她要怎么拒绝。可没曾想,今日,他却偏偏选在孩子们上课之时上门。正左右为难之际,却发现顾陵川根本没有出言打扰,而是如上次一般,朝她点头致意之后,又放了一个包袱在门前。
待他离去,她才走去门外将包袱取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方旧砚台,一锭松烟墨,还有数只兼毫笔。她拿起砚台,发现下方有一张字条,上写道:“此砚为我旧物,久磨不涩。松烟墨色黑不亮,兼毫软硬适中,皆适合孩童练字。”
她不自觉地抚着砚台边,心中克制,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下一回了。
接下来的每一日,她都心神不宁,她不晓得顾陵川何时会出现,出现时又会带着什么,她时刻准备着,若是见到他后,应如何严词拒绝,告诉他不用再来。可是左等右等,却一直没再见到他。
直到三日后一大早,孟青推着板车前来。
孟青见到章韵竹后,激动地放下板车,朝她重重磕了个头:“夫人!”章韵竹一听,急忙摇手,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孟青便说道:“公子是公子,我是我,您别连我也嫌弃了。”
顾陵川嘱咐过他,让他不要乱说话,千万别让章韵竹感到不适,他也就没再继续喊夫人。只是说道:“公子有事要忙,交代我给您送孩童们的书桌和椅子,您别动手,我来便是。”
孟青干活利落,嘴巴上也没停着,公子不让他乱说,可没让他不说,只见他滔滔不绝道:“因为要过浮桥,只能拿板车运送,总算有惊无险送到。”
“您看,桌椅位置放得合适吗?”
“那孟青先告辞,回酱园去了!”章韵竹一怔:“酱园?”
孟青见说漏了嘴,忙用手刮了自己一掌,讪笑道:“我说错了,是回府,回府!”
觉得事有蹊跷,在孟青离去后,章韵竹便去敲了大崽家的门,她让大崽帮她通知各家孩童,今日无课,因为,她打算去酱园一看。
原本与姨妈约定一月一见,如今离下次见面的日子还早,故而姨妈并未想到她会突然前来。
今日正是接货的日子。章韵竹远远便瞧见顾陵川正与送货车夫一同从马车上卸酱缸入铺。
只见他,肩头搭着一块旧布,额上汗湿,动作却从容不迫,似是对酱园极为熟稔。车夫卸完货便驾车离开,只剩顾陵川将酱缸一一安置。姨妈原想搭手,却被他拦住。
见顾陵川不让她插手,姨妈只好拿着凳子,坐在门口,谁知这么一坐,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章韵竹。
就在愣神之际,章韵竹转身离开。
姨妈赶紧喊了顾陵川去追。
顾陵川顾不得多想,将肩头的旧布一扔,便追出了门。
民生街为方便开原百姓而建,虽在河东,但离去往河西的浮桥不远。不多时,顾陵川便在浮桥之上,追到了仓皇离去的章韵竹。
想起方才顾陵川在酱园任劳任怨的样子,加上酱园店门挂着的由他题字的金字招牌。可想而知,他在酱园干的时日定是不短。
“顾陵川,你在做什么?!”
压在心头多日的情绪终于崩裂,她抓着他的衣衫,用力摇晃。
他明白她问的是,他在酱园做什么,而不是在问他眼下在做什么。
只见他看着章韵竹,嗓音发涩,像是压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想将你自小在酱园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只有这样我才能明白,你即便知道了我的初衷,为何还生我的气。”
“我明白了,我知道我做错了。”
“酱园的日子很辛苦,但是再苦,有你的姨妈,有你的表弟,一家人始终在一起,同渡难关,苦中作乐。你想要的是这些,对吗?”
“而我,自以为为了你好,恶言相向,将你逼走,只想着若是我因党争而亡,至少保全了你的性命。”
“我从一开始便想错了,北地再危险,我也应该让你知道我的计划,回京后哪怕真要虚与委蛇,也该提前让你知晓,而不是一个人自以为是地独自承担一切,将你硬生生地从我身边推开!”
他的话像一把精细的锤子,一点一点地将她心中筑起的高墙轻轻击碎。
此刻,她泪流满面,却仍倔强地想把他方才敲下的碎片重新垒起:“就算你都说对了,又能如何?我还能再信你吗?”
顾陵川抬手去拭她的泪,一字一句同她讲明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你若不愿信,我便不强求你信。如今天下太平,我们的时日很长,你愿意留在河西教孩童识字,我便在河西给他们启蒙。孟青送去的桌椅应该是够了,那日我数了数,在你那里写字的孩子,不多不少正好八名,先让他们有桌椅,其他的再慢慢添置。
若是以后孩子多了,我们再试着看看换个屋舍,或是扩建。教书育人的事,咱们慢慢来。
此外,我同姨妈也说好了,她日后只管同客人买卖,其他活计等我给孩子们上完课再来做。可若是像今日一般需要上货,我就向你告个假,先来酱园。”
河面上的风总是比陆地大一些,越到河中央,水流也更加湍急,那由一十八艘木船联结的浮桥在风吹水疾之下,时左时右,如游龙一般蜿蜒至河西。
就像这人生,虽有曲折,却始终向前。
不知何时,两人从相对变为并行,浮桥的木板上下起伏,他搂着她的肩膀,不疾不徐,向着河西那间小小学堂,缓缓走去。
番外 大婚
喜乐连奏,锣鼓喧天,大红的喜绸从顾府经民生街,一路由南向北绵延。
众人纷纷停驻,都想看看那高头大马之上的新郎官是何许人也。
馄饨摊老板娘因儿媳做月,又重新出山,见客人都扔下汤碗跑去看热闹,她也拽着新当爹的儿子凑上前去。
喜娘沿街撒糖,吸引不少垂髫小儿一路跟随。于是老板娘拉过其中一个,问道:“小孩儿,你可知这迎亲队伍是哪家的?”
国丧之后,成婚的不少,只是今日这迎亲仪仗隆重得不比寻常。
“还能是谁家,当然是顾家了!”
小孩儿着急捡糖,扔下一句又追了上去。
众人一听皆兴致更甚,议论纷纷。
馄饨摊老板娘恍然道:“难怪哩,我说谁这么能耐,竟然将这迎亲红绸挂到咱们街上!”
按开原习俗,迎亲当日,新郎家的门前需高挂大红喜绸。若是条件好些的,可循着迎亲之路沿途点缀。但至多也就找棵树啊,或是塞点儿红包给途经的商铺,象征性挂些,图个热闹。可这回是实打实的一路红绸高悬,难得的是,就连民生街也是一眼望去长红一片。
原是顾家大婚,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于是大家的注意力又齐齐转到了新郎官身上,只见那骑马之人,喜袍加身,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路人甲:“哟,顾家男丁在开原的,也就三房那一位了!”
摊贩乙:“看着不像啊,三房那位从前可是柳江赌坊常客,那赌坊没撤之前,我常去门前摆摊,有幸见过一回。”
向来不凑热闹的医馆大夫,合拢着袖子,慢悠悠地上前,挑眉道:“昨日顾府二房老夫人便遣了管事,给街上的商铺送了喜礼!”
路人甲:“二房?那新郎官是?”
医馆大夫笑而不语,拿眼瞄了瞄斜对过小小门脸上的金字招牌,便转身回到医馆。
世人皆爱八卦,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太过挑头罢了。
摊贩乙:“二房当然是探花郎啊!”
路人丙:“那酱园家的字不就是探花郎题的嘛!”
身份揭晓之后,大家的兴致更是高涨,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新娘子来,都猜这新娘要么就是内阁重臣的千金,要么就是公侯世家的贵女,只是奇怪这婚事怎的不在京城操办?
难道探花郎娶的是咱们开原本地的小姐?
可又为何迎亲之路经过民生街后,偏偏向北而去,那里可是河东平头百姓聚居之处。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修鞋匠突然咦了一声:“我说新郎官怎么有点眼熟?!”
大家哄笑道:“怎么,探花郎同你论过诗,还是阅过文?”
修鞋匠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他决定还是闭上嘴巴继续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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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乐锣鼓之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张望的小雪欣喜地进门说道:“来啦,来啦,公子来了!”
姨妈刮了一下小雪的鼻子,笑道:“小点儿声!你的音量比外头还闹腾。”
小雪吐了吐舌头,点头噤声,只悄悄地附在带着红盖头的小姐耳旁道了句:“小姐,外面可热闹了,公子骑着大马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一直垂首静待的章韵竹听得满面似红云堆积,只低低地嗔了一声道:“小雪。”
迎亲队伍果真是到了,那乐声震耳欲聋,小雪根本没听到小姐说什么,两眼兴奋地朝着屋外望去,只见喜娘在门前喜气洋洋地喊了声:“吉时已到,请新娘子上轿!”
说着便进了屋,同小雪一左一右地搀着章韵竹上了花轿。
酱园西施徐氏一脸欣慰地看着二人将外甥女送上花轿,今日是这十余年来最最舒坦的一次,比亲生儿子中了秀才还要熨帖,她的眼中没有担忧,没有愁绪,只有对外甥女往后幸福美满日子的憧憬。
妹妹,妹婿,你们可以放心了,咱们韵竹不仅嫁人了,还嫁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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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一过,婚事便开始张罗,姨妈叮嘱她:“嫁衣一针一针用心绣,往后一日一日用心过。”
于是,每日学堂下课后,她便抽空绣嫁衣,虽然不擅长针线,但只求上心。谁知那日才捧出嫁衣,刚要拿针线,便被上门寻她的顾陵川撞见。
只见他凑到她的身边,将她手中的嫁衣放下,附在她耳边,道:“家里就有成衣铺子,明日我陪你去,喜欢什么样子就定什么样子,你无需动手,只管安安心心等着成亲。”
说着,他的唇又近了些,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唇有意无意地碰触着她耳畔细嫩的肌肤,让她有些痒:“我日日都在想,迎亲那日,你顶着大红盖头,穿着大红嫁衣,一身红艳艳的,会有多好看!明日一早,我便同你一起选嫁衣,选新鞋,选帕子,还有……”
话还没有说完,章韵竹的耳畔又酥又痒,遂伸手轻推他,道:“那怎么行,姨妈说了,不管怎么,都得用心绣一样。”
顾陵川抓住她推拒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好似让她触碰到自己的真心,只听他低柔道:“那就绣一件只我才能见的,交颈鸳鸯并蒂莲,你绣什么,我便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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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新郎下马,新娘上轿。”
顾陵川早已下了马,站在八人抬的大花轿前,看着章韵竹由喜娘、小雪一左一右地送了出来。此刻,她顶着大红喜盖,着大红嫁衣,正如那日他所说,一身红艳艳的,着实好看。
见她走近,他忍不住朝前一步,似要去扶。
只听得喜娘哎了一声,笑话道:“新郎官,莫心急!”
顾陵川才反应了过来,就此止了步。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在她的身上,一直到她入了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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