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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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神祈福的花车承载着百姓们的巨大热情,不紧不慢地在应天府内游街。
冯睿才手下的两名绑匪已经带着借来的官兵赶到了队尾,有些困难地在一众神仙里寻找莲花宝座上的观音娘娘和童子。
那个年老些的斥责道:“怎么回事,她们的药性怎么这么快就解了,居然还站在花车上游街!”
“我见上次的药还剩些,便拿来用了,”那个年轻些的有些心虚,“大不了,这次买药的钱分你一半。”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那个年老的原本还想再说两句,但收了钱,便闭口不言了,只是叮嘱道:“这游街祈福是冯老爷子请的人,他年纪大了,对这种事在意的很,咱们这次一定将人看紧了,等祈福一结束,立马就拿人!”
“我看见了,在那儿!”那个年轻些的已经看到了观音娘娘的身影,连忙带着人朝莲花宝座的花车追去。
“让开让开!”
刀疤脸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众官兵,假装是为游街开道,一路从队尾追到了队首。
他死死盯着花车上的梨瓷和徐书翠,他低声对身旁的官兵头子道:“这可是冯大人要的人,等游街结束,立刻动手,绝不能让她跑了。”
那人点头应道:“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她们插翅难飞。回头冯大人若是问起来……”
“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观音娘娘”高高地立在莲花宝座上,“童子”站在她身旁,徐书翠已经不紧张了,甚至还学会了朝自己挥手的人群回以微笑,若是摇一摇那盏莲花灯,人群就会配合地欢呼起来,仿佛自己真成了观音座下的童子。
她沉浸在这份新奇和喜悦中,只是她个子矮,站在花车上,正好对上那刀疤男眼里的凶意,像极了故事里专门吃小孩的恶鬼,看人的眼神似乎都能将人扒下一层皮来。
徐书翠立刻又被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她不敢说话,也没法说话,便伸手拽了拽梨瓷的裙子。
梨瓷正在手忙脚乱地履行着“观音娘娘”祈福的职责,手持杨枝,点洒甘露,手都快要挥断了,感受到小女孩的异样,立刻稍稍转过身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瞧见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凶意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嗯,难怪会吓到小孩子。
梨瓷还没来得及和绑匪打过照面,此刻自然把他当成了长得不太友善的路人。有热闹的人群做依仗,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还牢记自己的职责,冲那刀疤脸微微展露一点笑意。
明明只是些许善意的弧度,却有如春风拂面,能化解世间一切戾气。
那刀疤脸一愣,眼中的凶意也凝固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起来挺无辜的,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握紧手里的刀柄,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该死,自己差点就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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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影司寻人的本事通天彻地,要想不被找到,第一时间自然是要把人往城外送。
很快,前去封城的濯影司卫便带来了消息,听闻西城门处有一辆运货的马车被烟花惊了马,那送货人不知道有什么能量,竟然带着官兵一起追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枕川算了算放烟花的时间,这伙人应当还未走远,立刻纵马扬鞭,带着人往城西去。
白玉骢一路疾驰,直到被西市灯会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西市灯会人满为患,几乎已经走不动道了,想要逆着游街的车队穿过此街,更是艰难。
因是绑架案,濯影司卫不敢暴露身份,只能身体力行地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极力为谢枕川开道,“我家公子有急事,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百姓们浑然不觉,一脸兴奋地跟着花车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不时传来议论赞叹声。
“今晚的游街祈福好生热闹,那哪吒还会喷火嘞!”
“牛郎和织女真是恩爱得羡煞人了,一年一度,实在不容易。”
“别挤别挤,我还想到前面去看观音娘娘呢。”
“还是观音娘娘最好看,简直是神女下凡!”
……
什么神女下凡,不过是乱力怪神,妖言惑众罢了,若是神佛灵验,世间怎会如此纷乱不堪?
谢枕川面无表情坐在马背上,寒气与狠戾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交织,他缓慢抬眸,握着缰绳的手极力克制,唯有修长的骨节微微突起而泛白。
不远处一朵烟花升空,赤金色的焰火像是落入凡尘的满天星辰,很快便焚毁于人间贪、嗔、痴、慢、疑。
那朵焰火同样也落在谢枕川的眼眸之中,乌润的瞳仁倒映出微光,照亮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不知从何处来的“观音娘娘”,梳着盘龙髻,头戴莲花冠,颈间的赤宝珠璎珞中有杂色,却硬生生被这一身乌发雪肌衬得明净无瑕。
她此刻正亭亭玉立于莲花宝座之上,那双眼眸好似琉璃净瓶一般,冷浸星汉玓珠之光,唇角微弯,露出浅淡而怜爱的笑意,如星河入梦般真切而朦胧。
这样似有若无的温柔笑意,在看到谢枕川之后,瞬间便如春水般化开了,眼眸也弯成了月牙,笑容明媚而灿烂,像是被焰火照亮而波光粼粼的河面,整个夜晚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明亮起来。
谢枕川心头绷紧的弦陡然一松,他勒住缰绳,驻马不前。
人群熙熙攘攘,世界却仿佛在此刻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花车队伍仍然在慢吞吞地前行,谢枕川眼底的冰芒早已被春风融化,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
他调转马头,松了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花车旁,确切地说,是跟在了莲花宝座的车架旁。
高头骏马上的男子身着月白色银线流云纹漳缎圆领袍,凛如霜雪,贵不可言。
围观的人瞧见了,又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观音菩萨身边的又是个什么神仙呀?”
“他骑着白马,又一身贵气,莫不是天龙广力菩萨吧?“
一旁的两人都听到了此言,与一脸茫然的梨瓷不同,谢枕川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那两人还在继续。
“什么菩萨?”
“哎呀,就是被观音娘娘点化的玉龙三太子呀!”
谢枕川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眼中隐隐透出不悦,偏生又不能计较。
梨瓷总算是听明白了,她强忍着笑意,悄悄俯身下来,用手中的杨柳蘸了一滴净露,轻轻点在他额间。
额间传来一丝沁凉,谢枕川微微愣神,灯火阑珊间,只觉得她周身莹澈,皎如明月,眉间那一点朱砂也熠熠生辉。
那枝上应当真是净瓶甘露,不然他心中不悦怎会全数消解,又心甘情愿被她点化?
第47章 第47章
既已大彻大悟,先前那些来历不明的躁郁、闷倦和不安,也全都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了。
晶莹的水滴缀在他额间,又缓缓滚落,在看不见的地方溅起涟漪。
梨瓷原本只是觉得好玩,见谢枕川这样配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伸手帮他拭去那一点水痕,花车却正巧轧过路间一块碎石,车架一阵颠簸。
她左手持着净瓶,右手拈着杨柳枝,一时失了平衡,右手指尾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杨柳枝悄悄戳了他一下,谢枕川没有躲闪,眼尾留下一点红痕。
梨瓷眼中满是歉意,微微张了张嘴,无声地问道:“我是无心的,痛不痛?”
围观群众们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自觉不自觉地都在看着这对谪仙般的人儿。
谢枕川扬眉看着她,面上作出一副诚心正意的神色来,懒洋洋应和道:“菩萨有心点化,小神心怀感念,不敢言痛。”
他声线清冷,却在七夕这样的夜里染上了矿石烟火气息,莫名缱绻。
围观人听得一知半解,以为是事先排好的戏码,大力地鼓起掌来。
梨瓷睁大眼睛看着他,“唔唔唔?”
那就是痛了?
她仍未说话,只眼中水光盈盈,像是受了委屈但是不会说话的小动物。
谢枕川眸色一沉,方才见她玩得开心,倒是忘了计较还有一帮杂碎要收拾。
他居高临下扫了一眼攘来熙往的人群,很快便锁定了那一群本应在值守的城门尉和官兵。
谢枕川冷笑一声,抬了抬手,朝身后的濯影司卫示意道:“把那几个人带走,仔细审问。”
这些人倒是好处理,亮明身份将城门尉一拿,底下的官兵便也跟着走了。
那两名绑人的劫匪见势不妙,正准备脚底抹油,年老的那个有心无力,被人群困住动弹不得,刀疤脸身手好些,将身旁的人重重一推,借力一跃而起,运起轻功逃走。
谢枕川顺手摘下净瓶中一枚柳叶,运力于指,叶片凌空射出,精准击中那人穴道。
刀疤脸穴道被封,浑身一僵,从半空直直跌落。
“啊!”
惨叫过后,人群中发出惊呼声,众人还未看清怎么回事,“观音”净瓶中的杨柳枝无风而动,只顶端少了一枚嫩叶。
濯影司很快将人拖走了,场面又恢复了寻常,一派歌舞升平。
花车游街的队伍还在继续前行,已从西街路过了笪桥,就要驶入左所大街。
谢枕川骑着马,走在莲花宝座车架稍前半步的地方,微微侧过身来问道:“还想不想玩?”
梨瓷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这句话在她耳中简直有如天籁,赶紧摇了摇头。
谢枕川轻笑一声,早知她是三分热度的心性。
开道的官兵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濯影司卫,有序地指挥着人群,在路中留出一条宽敞的道来,拐角处,哑娘重新扮成了观音娘娘的样子,带着童子立在晚风中,有濯影司做主,她总算是拿到了这次活计的报酬,嘴角笑得压都压不下来了。
白玉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谢枕川骑在马上,姿容俊逸,挺拔如松,便说是落入凡尘的神仙也信得。
他微微俯身,向梨瓷伸出一只手,手指也如玉般白皙而修长,月光落于骑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辉。
梨瓷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迟疑片刻,还是搭上了那只手。
下一秒,她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他拉上了马背。
梨瓷小小地“呀”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稳稳地侧坐在了他身前。
谢枕川的手微微一滞,只虚虚环过她的腰。
梨瓷却一点儿也不怕,甚至有些好奇地摸了摸白玉骢的鬃毛。
“坐稳了。”
清润悦耳的男声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话音刚落,白玉骢已踏着夜色疾驰而去。
街旁的灯火迅速后退,人群的喧嚣也逐渐远去,梨瓷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焦急地抓住谢枕川的手臂。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谢枕川不慌不忙道:“会有人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