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见我
难道是徐潜山这么些天心意改变,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只有陆临渊能担当掌门大位?
魏危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临渊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师父病重,自然是越早越好,我打算今日下午启程。”
他一件一件安排好自己将要做的事情。
“在这之前,我会写一封信到桐州,叫陆家知道陆长清的下落,还有香水海……”
魏危看着他:“你似乎总想着别人。”
陆临渊微微一顿,半晌过后,语气不知是叹息还是其他:“因为我的旅程要结束了。”
发烫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好似无论陆临渊与魏危的距离再怎么近,都无法再亲近一分。
自乔长生留在扬州之后,陆临渊就知道这段行程要到头了。
魏危在日月山庄找到了徐安期的太玄剑,而他也在兖州找到了陆长清的第二封信。
就连当年的楚竹与陆长清都无法为了情爱抛去各自的责任,何况如今的百越巫祝与儒宗掌门弟子。
沉默中,一只傩梭从远处展翅而来,从空中盘旋两圈,慢慢落下。
傩梭有着一身灰褐色的羽毛,黄色的瞳孔如同燃烧的金子,在魏危面前亲昵地蹭了蹭。
魏危摸了摸傩梭的脑袋,它也带回来一封来自百越的消息。
——南越北越作乱,盼巫祝速归。
见此,魏危眉头皱了一瞬。
天地边缘耸立兖州的高山,与不远处的百越相连,那是傩梭总是要回去的故乡。
她收回眼神时,撞见陆临渊注视着她的目光,对方的眼底浮起很淡的笑意。
他轻声开口:“魏危,你也要回百越了,是不是?”
**
陆临渊原本以为,魏危留在儒宗一段时日他就会心满意足,但魏危果真留在了儒宗大半年,他却更加贪心,还想要跟着魏危一起游历江湖。
后来他又觉得自己只要和魏危一起走过中原这么多地方,也算了无遗憾,但等到这天真的到来,他才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愚蠢。
他永远不得满足。
江湖之大,百越之远,始终没有魏危一个眼神更让他心甘情愿。
这场路程正如一场漫长的绞刑,离儒宗原来越远,陆临渊脖颈上的绳索就越来越紧,直到现在,他已经要喘不过气来。
陆临渊一颗心悬在呼吸之间,他从魏危的掌心处反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手帖紧脉搏,扣紧她的手指。
魏危不曾抽走自己的手,这勉强安慰了陆临渊些许。他垂着眸子,轻轻挨着魏危,漫无目的地谈起他们之间的初见,谈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似乎要把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重复一遍,好让自己永远不会忘记。
最后,他喉结滚了滚,握着魏危的手紧了些,轻声开口问。
“魏危,你喜欢孔成玉吗?”
魏危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喜欢。”
“乔长生呢?”
“也喜欢。”
“薛长吉?”
“喜欢。”
陆临渊一路问到了慕容星雨,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莫名笑出了声。
“——那我呢?”
陆临渊抬起眼,一张脸毫无血色,接近绝望、又像是带着希望地望着魏危。
外头的雨打落到窗边,溅出一朵冰凉的水花。
“……”
不知为何,魏危眉心一蹙,竟然没有回答这句话。
陆临渊对这样的回应早有预感,他整个人像是被外头的雨打湿浇透,如惴惴不安,终于被判处死刑的囚犯。
他的眼睛冰冷而灰暗,慢慢垂下了眼睫。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爱恨可以分辨,生死可以追随,只有分离,对陆临渊来说太过无望。
若徐潜山去世,陆临渊继任儒宗掌门之位,他便如自己的师父一般,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离开青城一步。
陆临渊本想装得更加从容一些,起码不这样狼狈,不能等以后魏危想起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自己居然像是一个没尝过爱情的痴人一样,这般的可怜又好笑。
但陆临渊控制不了自己,悲凉与绝望在他心头缓缓流淌,他就像一个毫无筹码的过客,只能在心爱之人前恳求地讨价还价。
“我知你要回百越,我们之后或许不会再见面,就让我有一点点念想。”
陆临渊那双桃花眼无法抑制翻涌的情绪,注视着她,慢慢地乞求,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你不要忘了我。”
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求你不要忘了我。
陆临渊与魏危,就像多年前的楚竹与陆长清。
黄泉地狱,菩提用垂下的蛛丝折磨期待却不甘的灵魂。无论魏危的记得是爱也好,恨也好,天下第一也好……陆临渊只能这样悬着自己。
只要魏危还记得,那就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感情,他就能这么捱过四季轮回。
那还能怎么办呢?
陆临渊想。
**
兖州山峰被夕阳染红,浮屠仁祠在高山之巅传来钟声,似乎所有苦痛烦恼悉数消解成空。
满空仙鹤惊飞,穿过天际线,飞向遥远的南方。
陆临渊在兖州寄出了三样东西。
一封信给桐州竹海陆月沉,讲明陆长清所葬之处与那些年青城三杰之间的阴差阳错。
一件是香水海,在陈郡时凌月明为了此剑铤而走险,陆临渊现在也不需要这把剑了,不如给爱剑的有缘人。
最后一封信寄给儒宗,告知自己将在一个月之内赶回青城。
停下笔时,房内安静得一片死寂。陆临渊只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中,眉睫微颤,脑海中各种情绪交织,缠绕成乱麻一团。
但无论他回想起什么事情,都能想起魏危。
压抑满心的悲凉,陆临渊推开门走出客栈,就像是许久之前,他推开坐忘峰的房门,外头料峭春寒,桐花正盛,他遇见了魏危。
但此时此刻,门外空无一人。
陆临渊无悲无喜地抬头望了眼天空,马匹疾驰在官道上,这条南来北往的大路在他眼里越来越长,越来越寂寞,只留下故人离去的几阵香风,像是刀一样切开他的躯体。
“……”
陆临渊一时不由想到,这样的场景,当年陆长清也曾看过一次。
只是如今,魂兮焉在,寂寞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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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渊又背起了他从儒宗出来时,带来的那把黑铁剑。
从青城到兖州,这段旅途实在太长,陆临渊向来不喜欢寂寞,但他却好像总是与寂寞为伍。
……太安静了。
陆临渊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这段三人的旅程是如何落寞下去的。
人之一生,如蜉蝣转瞬即逝。似乎江湖侠客总是这样,到最后,从热闹中来,自萧索中去。
太阳在落山的最后投下大片余晖,陆临渊看了片刻,带上一面斗笠,掩住自己的面容,收紧缰绳。
——我不会忘了你。
他抱着魏危离开时向他许下的诺言,一人一马,离开了兖州。
……
……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
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
—第二卷桃花流水窅然去完—
第85章 百越
千鸟崖是进入百越最近的关隘。
但对于百越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里是禁忌之地。
千鸟崖还保留百越最为神秘野性的一面,这里是“难越”碑往前的最高峰,也是百越与中原阻绝的天堑。
从崖下经过,两边山壁巍峨耸立,遮天蔽日。只要不是正午,这里总是黑漆漆的一片,密林中缭绕的雾气充溢着不知名野兽的嚎叫与蛇虫爬过的响动。
误入其中的中原人往往被这样的景象和动静吓退,下意识会觉得生活在其中的就是茹毛饮血、身形怪异的野人。
有一段时间燕白星对外头添油加醋的评论颇为感兴趣,轮到他巡守千鸟崖外围,遇见误入此处的中原人,扔出去之前,他会好奇问一问如今中原对百越的印象。
于是燕白星就知道了,外头传闻言之凿凿,大概就是百越人连鸡蛋都不曾尝过,每日就是披着兽皮在密林里狩猎,饿一顿饱一顿,兼之半夜对月嚎叫,把楚凤声笑得半死。
燕白星恼羞成怒:“我就说中原人脑子都不是很好。如果不是巫祝的命令,扔他们出去之前我肯定把他们打一顿。”
楚凤声这人其实不那么正派,听到这些言论只觉得好笑。她拍了拍燕白星的肩膀,安慰了一句:“脑子好的中原人也不会进千鸟崖。”
百越有自己的大道,这么多年来,只有陆临渊这个半点不了解百越愣头青在朱虞长老的庇佑下活着穿过千鸟崖。
除他之外,敢从这里进出的,只剩下天生能安抚兽群的百越巫祝魏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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