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111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今日早朝的气氛格外怪异。

朝臣们的目光都似有若无的扫向文官队列一空位上。本来接近队尾的这位置不甚起眼,但此时却引来了诸多人的关注。

工部右侍郎代上了陈侍郎的告假折子。

文武百官心里有种果然如此之感,内心对昨日传言,又暗暗多了几许猜测。

永宁胡同,陈家。

陈今昭将耳房的薄门关上,走到榻边坐下。

榻上的人木然睁眼躺着,见她过来,僵硬的把脸挪向榻里侧,似是无颜面对她。

陈今昭没有看向她,目光落在了半旧窗户上的桑皮纸上。

上个月从庄子里回京后,她跟么娘就将窗户重新糊了张结实的桑皮纸,更挡风,更保暖。明明那会还一切都好,怎料这会情形急转直下,竟到了这种地步。

“幺娘,从你来到这个家里,就一直沉默寡言。你刚来时,我恐交浅言深泄露了身份,所以不敢与你接触太多,后来朝中事务繁乱,更无暇再顾忌你的想法。”

“我总想着,日子稳当过着就成,各人抱着各人的日子过,这样的岁月也挺好。可我错了,不过一个错眼的功夫,事情就演变成今日之情境。”

榻上传来了动静,但陈今昭依旧没看过去,只垂了眼盯着自己搭在膝上的双手。

“你我姊妹好似从未推心置腹的谈过,今日就开诚布公的谈一场罢。你暂且说不了话,就且听我说。”

她想了想,道,“就先从我自身说起罢。我与你说说,我来时的路。”

清润平和的嗓音缓缓在不大的室内流淌。

她说起了那个冬日,那个陈家灭顶一般的灾厄。说起了陈母的疯,稚鱼的哭,族人的环伺觊觎,以及母女三人无枝可依的绝境。

“其实真正算起来也不算无枝可依,我大可将家中田产、资财双手奉上,或依附陈家族人,或投奔宋家娘舅。总归来说,应该也是有生路的,不至于冻死饿死街头。可那样一来,我要赌的,就是他们的良心。”

“你在宋家庄活了这么些年,我那两娘舅是个什么品性,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至于陈家的族人,或许坏不到份上,但也多不是品性纯良之辈。更何况陈家这块肉太肥了,利益当前,谁能忍住不上来咬上一口?”

陈今昭的声音停了停,“可即便如此,摆在明面上供我选择的路就这么两条,陈家、宋家择其一。我对此比较过,考虑过,比来比去,竟是投奔你家是最佳之选。”

榻上的幺娘想摇头,可脖上的剧痛撕扯的她做不出大的动作。她家是火坑啊,怎么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比起烂赌成性的大舅,二舅总的来说还是有几分底线的。再说娘亲舅大、骨肉亲情,他应也会顾忌两分罢?我想着,就算他求财求利,那也总得等到我跟稚鱼长大,再将我俩卖出个好价钱。而这期间的时间,可给我们母女三人缓冲之机,让我们有时间来为自己谋划。”

么娘拼命的撕扯出声音:“不……”

她无法想象,风光霁月的表兄如何跟她一般,陷入那样不见天日的泥沼中。

陈今昭摇摇头,“的确是行不通。落了人家的手,就会成为旁人手里的待宰羔羊,如何还敢奢望有逃出生天的一日?那时我就隐隐有了明悟,我决不能将自己及家人的命运,依附寄托于旁人身上。”

“我谁都信不过,我只信自己。”

“所以在那样的分叉口上,我决定走另外一条路。”

“我将所有筹码都压上,赢了全家安稳度日,输了也能得了痛快的死。总好过被人发卖、颠沛流离、受尽磋磨后落得个凄凉下场。”

“求学、挣束修、寒窗苦读、力争上游、经历大小科考……再到后来的朝廷的风卷云涌,没有一处是不难的。”

“但再难,我也未动过,让旁人成为我生命的依靠的念头。”

似乎意识她要说什么,榻上直趟的幺娘,灰败的面容上出现瑟缩、僵硬以及隐隐回避之态。

陈今昭终于看向了她。

整整一夜她都在想,对于幺娘来说,在对方最痛苦无望时候出现的她,会是什么的存在?是救命稻草,是余温,念想,是光,是生的希望?或许都有,总归这些糅杂起来的复杂情感,造就了幺娘的偏执。

所以她觉得,幺娘对她或许也非是有那种情愫,只是将她当做了一种精神支柱。当有朝一日当对方隐隐感觉要失去时,就会惶然无措犹似丢了命般,拼尽全力想要抓紧最后的余温。

归根结底,是么娘没有自己的主心骨。

“幺娘,你将自己看得太低太浅,将我看得太高太重了。可能我是在你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伸了援手,所以你视我为人生中的全部依靠。但我今日明确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是你的倚靠,从来不是。”

她看着对方,出口的话不容人回避,“我非是因为你是幺娘,而伸出援手,而是因为你与我有血缘亲情。换作任何一个来投奔的表妹、表姐、表姨、表姑等等,我都会暂且收留,给她个落脚之地。之所以将你纳入陈家,也是因为你出现的恰如其分,那个时候我正在被袁二娘无止境的纠缠,恰缺对外的挡箭牌。”

“那个时间,换作另外一个表妹表姐,我也会迎她入陈家。”

“所以幺娘,别将我看得太高太好,我让你进陈家非是全然怜惜你,而是利益使然。换句话说,你非是倚靠着谁生存着,你是靠自己的价值在陈家站足了脚跟。我们之间互利互惠,不存在谁是谁的倚靠。”

么娘灰白的嘴唇抖了起来。

“这些年来,你帮助母亲打理家事,替我浆洗、缝补衣物,准备一日三餐,安排家用,勤俭持家,妥善处理邻里关系,还要替我挡掉外面的狂蜂浪蝶。你看,你明明靠着自己在这个家里立足,却为何总习惯把自己看低到尘埃里,非要寻个支柱来靠着,哪怕那只是虚幻的构想。”

“幺娘,你不是我的影子,我也做不来你的主心骨。”

陈今昭沉默了好一会,目光再次转向了窗上的桑皮纸。

“说是互惠互利,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早已视你为亲妹妹。而母亲,又何尝不是视你为亲女。你家自己看得很低很轻,性命可以说舍就舍,大抵也没考虑过你的自绝之举,会给陈家人带来何等的冲击。”

“其实我很想质问你一句,你是带着何等动机行这般决绝的事?”

小小的房间安静下来,榻上瘦小的身体抖如风中的枯叶。

“被逼?报复?”

“前者固然是有,但不至于让你走死路。至于后者,我其实不大明白,你报复的是谁。”

“你以为你以自身性命,在我与他之间插刀,让他再难得到我的青睐,就是报复他?你觉得这般就能让他煎熬,痛苦,一辈子苦闷,此生难以释怀?”

“幺娘,你以为我陈今昭是谁?你以为国朝的摄政王爷又代表了什么?”

“我不是下凡的仙女,实没那能耐迷得人要生要死。”

“而世间如我之姿的人,如那过江之鲫,不可胜数。缺了我一个,短时间里他或许有所抱憾,但九州大地美人何其多也,以他之权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就算他甚是中意我这般的,亦可全天下遴选相似的模样,再着人照着我的性子、才学来培养,可能用不上三年五载,他就能得到与我十成十类似的佳人。”

“所以,你的报复如斯可笑。”

“而你自绝的结果只是亲者痛,自始至终,伤到的只有我,只有在乎你的家人。”

陈今昭看着榻上木然呆愕的人,问,“幺娘,你是在报复陈家人吗?是陈家有何对不住你的吗?因这变故,娘昨夜疯疾犯了,好在大夫扎针及时,没有让病情扩散。亦因这变故,我昨夜与那人生了口角,还不知日后要如何弥补,方能让他免去心中不虞而别记恨陈家。所以幺娘,这是你要看到的结果吗?”

么娘身体猛地一僵,而后拼命的摇头,挣扎的撑着身体想要做起来,却被对方给制止。

“我说这些不是指责你,而是要你看清楚,你的冲动行事,于陈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幺娘,我无法阻止一个一心求死之人,若你之后的选择依旧如此,那我也无能无力。仅多是在伤心之余想着,早知如此,这些年就不视你为家人了,如此就不会有这般的伤怀。”

么娘眼角流出了泪,陈今昭抬手轻抚了她发顶,如待稚鱼般。

“我是真的视你为妹妹的,你在我心里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是旁人眼里的草芥。我期待与你姊妹情深,但我苦恼的是,你却视我为兄。幺娘,我是你表姐,而非表兄,更非你虚幻中的可以倚靠的夫婿。”

“从表兄二字的桎梏中走出来罢,那不是你的支柱。”

“你有自己的主心骨,就是你自己。”

临去前,陈今昭拉过她的手,写了个朝字。

“以后别唤我表兄,喊我本名,今朝。我是今朝,是你表姐,我希望你能从心底认可这个身份。”

她轻声道,“早些好起来罢么娘,家里还需要你跟娘多加操持。还有稚鱼的婚事,也需要你跟娘仔细打听着,这也少不得多去参与京都官眷举办的宴会。家里的诸多事情,都离不得你。”

“至于日后……若你有朝一日想通了,有出嫁或旁的打算,那陈家就永远是你娘家。若你没有,那我就争取买下隔壁的院子,挂上宋宅的匾额。咱们看似两家,其实还是一家,好吗?”

想了想,她又道,“若你不想姓宋,可以跟我们姓陈。这些都随你。”

“宋么,陈幺,都可以是你。”

陈今昭走出房间后,仍能听见蒙在被子里,那压抑到极致的悲泣声。

她觉得能哭一哭也好,打破幻想,总是会痛上一阵的。

见稚鱼捧着药碗要进屋,她制止住。

“等会吧稚鱼,待你表姐心情平复些,你再送药进去。”

稚鱼乍然听到这个称呼,不免诧异,以往都是称嫂子的。

“以后就以表姐来称呼。”陈今昭道,“把她看做亲姐姐来对待。”

不等稚鱼不解的再发问,她就又问,“长庚还未回来?”

“还没呢。”

陈今昭不免朝外望了望。

昨夜简直算是兴师动众,至于外头的谣言会传个怎样的满天飞,她都无法想象。

今个一早她就赶紧遣长庚出门打听了,看看外头是怎么传的昨夜的事,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第114章  

长庚火急火燎的赶马归来,然后带回来一则惊天炸雷般的消息一一朝野上下已经传疯了,摄政王觊觎探花郎之妻,强取豪夺不成,竟逼得臣妻悬梁自尽,以死明志!

陈今昭目瞪口呆。

而此时宫里的公孙桓,同样惊于这般惊世骇俗的传闻。

殿下的私事,他身为臣属本不该过问的,但外头实在是传的太离谱了。什么强占臣妻,什么烈妇宁死不从,悬梁殉节,什么殿下闻讯惊怒交加、哀哀欲绝,出动半个太医院的人出宫救命,以及探花郎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夜入宫对峙,而后被打了板子驱逐出宫等等,桩桩件件简直是耸人听闻,完全不像他家殿下能干出的事。

乍然听闻这般的消息,他宛如在听天书!

他本是不信这般荒唐至极的传言,可关键是上述有关的线索统统能对得上,简直让他难以置信,大惊失色!

如何还能坐得住?

眼见到了下朝的时候,他就疾赶至昭明殿,再次求见。

这回殿内之人没再人拦他,宣他入殿。

“殿下!”公孙桓奔至案前,甫一过来就无不焦灼道,“外头传言甚烈,都在妄加揣测您与臣妻的不伦之事。流言甚嚣上,不知殿下欲如何处置?”

案前坐在太师椅上之人,闻此话,顿觉吞了蝇虫般,恶感涌上喉咙。不过来前他到底也听了此桩谣言,怒火也发过了一轮,所以此刻面色倒也能维持平静。

“谣言而已,不必理会。”

他指骨抵着额角,声音不带起伏的说道。

“那……”公孙桓很想问,若只是谣言,那殿下为何会突然宣召臣妻入宫?不合情不合理,毫无征兆!再者,那探花郎的妻子离宫归家后,无缘无故的悬梁自尽是为何?殿下召集半数太医院的人、甚至是华圣手亲往救命又出自何故?

桩桩件件都似乎是坐实了殿下强取豪夺臣妻的传言。

这也怪不得朝野上下疯传,换他也怀疑啊。

“是我有桩好姻缘欲配给陈郎中,怎奈她顾忌家中表妹,迟迟不肯答应。我遂召她那表妹入宫相劝,本是好意一片,怎料对方竟如此不识趣。”

似是知晓公孙桓缘何欲言又止,案前之人如此解释道。

公孙桓大松口气,勉强相信这个解释。

毕竟他还是觉得,稳成持重的殿下,做不出那等的荒唐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