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122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姬寅礼揉了两下她的背,“说了只是闲谈,没想罢你官,你也不必试探我。”

她冲他辗然一笑,就重新枕上他的肩。

“我还从未问过殿下的过往。不知殿下那些年在西北是如何过的,又有何愿望吗?”

听她开口过问他的过往,他胸口的那颗心鼓噪得厉害。

平复些气息,他轻抚着她的肩,开始低声徐徐说起他的那些过往。但并未过多的说西北那些年戎马倥偬的事,说的更多是他儿时的岁月,说他父皇、母妃,说昭阳宫的姑姑、总管太监、以及他有印象的那些宫人们,说他儿时的趣事,说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当时蹴场见你们蹴鞠,我觉得犹似在看小儿玩泥巴。放在我年少那会,用不上两个回合,定让尔等输得哭爹喊娘。”

陈今昭轻笑,“幸亏苍天眷顾,让吾等生不逢时

生于殿下之后,免使与殿下同台争辉。否则萤火比皓月,吾等也沦为笑料了。”

姬寅礼惩戒性的用力按揉她腰背两下,低哑着声笑道,“确是该庆幸你的生不逢时,让你晚几年才吃了我给的苦头。”

陈今昭抿抿唇,小声,“殿下莫要说些虎狼之词。”

他闷笑了几声,带起胸膛的震动。

抬手抚上她垂落半肩的乌发,他刚要笑着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她转了话题。

“殿下,不知你年少慕艾那会,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笑声止了。

姬寅礼轻咳两声,道,“那时不过十来岁,年岁尚小,哪有慕艾的时候。那时谈未来妻子,时候尚早,再说男子汉大丈夫,所思所虑应是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伟业,哪有空暇去想些什么儿女情长。”

“闲谈而已,殿下说说也无妨的。”

“有甚可谈的,曾经我哪有时间想那些。就我那些不省心的兄弟们,哪个不红了眼似的想给我使绊子,绞尽脑汁的想将我踩下去,外头还有朝臣们三天两头的弹劾我这个,那个,生怕我在外的名声好了。我成日忙着跟他们斗法都来不及,哪有旁的心思琢磨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把她要抬起的脑袋按回去,抖开薄被给她盖上,不由分说道,“时间不早了,明个还要不要上朝?赶紧睡,你要是实在不困,咱们也不妨再做些尽兴的事。”

榻内安静了。

听着没过多时怀里传来的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姬寅礼无奈笑笑,也随之躺下。双臂搂过那馨香柔软的身子,他亦闭了眸,胸腔里充盈着满足。

夜已深,窗外虫息鸟歇,竹影婆娑。

如水的月色洒满大地,万籁俱寂的夜里,天地一片安宁。

时间就在这般安宁的日子里悄然流转,如潺潺溪水般流淌过炎热的夏日,度过了清凉的秋日,不疾不徐来到了初冬。

月初下了今岁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如絮般飘落于天地间。

来了月信的陈今昭有些畏寒,马车里就放置了两个火盆。怀里也捧着汤婆子不离身,暖暖偎着小腹,这方觉得身子舒坦许多。

马车进了永宁胡同,停靠在了陈家院前。

陈今昭起身下车前,照常去马车抽屉里拿自己的书。但今日在摸向书籍那刹,她手指顿了下,偏眸看过后,就不动声色的将多出来的东西放在袖中。

进了家门,她寻空将长庚叫到跟前,低声询问,“今个可见谁动过咱的马车?”

长庚闻言吃惊,疾速在脑中思索番后,摇头,“除了在屯田司被放置在养马官那看着外,马车再未离眼。”

陈今昭对自己管理下的屯田司还是有信心的,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钻了空子。

那剩下的可能就是在车马市了,那里人员杂乱,想动些手脚也方便。

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放下汤婆子就回了自己屋子。

关了两扇房门,她折身回了书桌前,点了蜡烛。

从袖口掏出了个不足五寸的小竹筒,竹筒以漆蜡封口,显然是传递密信用的。这个竹筒竟出现她的马车里,她甚至都不知,她的马车抽屉里什么时候凭空多出个暗格。

她眸中闪过狐疑、不解,谁会给她递密信,又是什么目的。关键是,竟躲过了宫里那位的耳目,递到了她的眼前。

怀着种种疑惑,她打开了封漆,从里面倒出了一卷密信。

展开密信,她凑近蜡烛的光亮,迅速阅览。

密信写了三句话。

第一句,问她可知鹿衡玉在荆州做什么。

第二句,告诉她鹿衡玉每月遭受不下十起刺杀,最近的一次被人得手伤了肺腑,是他及时寄了药过去救活了一命。

第三句,鹿衡玉提名的变革土地税法的首倡书已经在路上,最晚月中抵达京都。

陈今昭一下子软了腿,连后退两步,手心用力撑在了桌上。

或许寄信之人不清楚变革土地的具体内容,所以没在信上明说,但提及首倡书,她的脑中却迅速闪过两个政策一一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这是她昔日呈于御案,却没了下文的倡议书。

两个政策的威力何其大,没人比她更清楚,会对世家乡绅造成何种冲击,也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不知鹿衡玉首倡的是二者中的哪个,前者还是后者,抑或是两者,但无论哪个,都是动了人的根基,势必要让那些人恨之入骨,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脑中阵阵发晕,她捏着密信坐在桌前缓了好一阵。

她本以为,即便要行这两条国策,好歹要等到国朝再稳定些,待到国库充盈,能经得起数场连战的耗费之时。如何没想到,这般早就要伸出土地变革的触角。

为时太早了,实在太早了。

早到首倡者很可能就会成为垫脚石!

天下世家何止千千万万,明枪暗箭让人躲不及也防不及,首倡者更是要受他们群起而攻之。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变革的同时,朝廷亦起兵威慑,反一个打一个,杀鸡做猴一路推进,由此成功率方能超过半数。

但关键是,如今国库不算丰盈,粮草、钱财能撑得过一场、两场、乃至三五场的仗,但撑不起十几场甚至更多的战役。

而世家遍布九州,一旦全都将他们激反,届时天下烽烟四起,朝廷势必就要连战。

所以,她才说现在推行这两项国策不是时候,太早了。

一旦事有不逮,鹿衡玉这个首倡者,很容易就成为垫脚石,倒在变法的路上。把密信凑近火苗,看着它成为了一抹灰烬。

这一夜,陈今昭在桌前坐到了天亮。

翌日,她在屯田司里一直待到了下值。出来后,让长庚驱车带着她,直抵东街沈府。

土地变法一事,是绕不开户部的。

如今她也总算明白,为何自沈砚升任户部左侍郎后,就一直在忙。具体忙的什么,已不言而喻。

第124章  

沈砚对她的突然到访感到惊讶,同时也很是开怀。

将她迎入府邸,他边走边笑说,“朝宴今日如何得空过来?岁末将至,工部诸事繁杂,想必你这工部郎中也是公务缠身,这段时日忙得很罢。”

陈今昭微笑:“是有些忙,不过来年春耕涉及到贷粮一事,我想与你这里讨个主意。”

沈砚了然的点头。

进了花厅,下人上了茶水后,他就打发人下去了。

陈今昭在他开口前,看向侍立一侧的长庚道,“长庚,你且先去门外候着。”又面向对面诧异的沈砚,解释了句,“毕竟涉及政务,还是当心谨慎些好。”

沈砚看着她与往常隐隐有些不同的神色,心中几番思量,然后也对着旁边自家常随道,“忠庆你也下去罢,把门带上,其他人未经传唤不得入内。”

两家常随退下后,偌大的花厅里就仅剩他二人。

“朝宴可是要说那青苗法?”沈砚觉得对方之所以这般谨慎小心,可能是要说的就是来年春耕,欲推行此政之事。他沉吟了番,劝道,“我知你这一年来反复推敲青苗新法,欲求至臻至善。然推行新政仍需审时度势,现在施行还是有些操之过急,恐非上策。”

唯恐对方想不通,他又补充,“倘使监管不周,州县官吏阳奉阴违下,纵尔鞠躬尽瘁,最后亦难竟其功。故而,朝宴你不妨再等等,且将此政暂压缓行,少说等……天下再平稳些,等朝廷能抽出人手到地方监管,再行青苗新政不迟。”

陈今昭垂首不语,目光一直凝在手边的茶碗上。

沈砚望向异常沉默的对方,疑惑唤了她两声,“朝宴?朝宴?是我所提有何不妥之处?”

陈今昭从茶汤上抬了眼,看向对面狐疑不解的人。

“我见泊简兄近一年来忙碌非常,不知具体忙的何务?”

沈砚一时哑然。他有些吃惊的看向陈今昭,不明白从来极讲分寸的对方,为何突然问出如此不妥当之言。别说户部、工部隶属不同衙门,就算同在一部,向同僚打听机密政务,亦是犯忌讳的事。

就算二人是友人,这也是极不妥当的。

就在他拧眉沉思要如何回应这话时,却听到对方猝不及防地发问——

“忙的,可是田税改革之事!”

沈砚猛地站起来。

陈今昭骤然撑案起身,衣袖带翻了手边茶碗。

“改革的具体是哪条田税?”她咬紧牙根,目光如炬,“是摊丁入亩?还是,官绅一体纳粮!”

如惊雷轰耳。

沈砚骤缩了瞳孔,清雅的面容刹那褪了血色。

陈今昭手按着桌面,指骨泛白。她死死盯着对方的面色,尾音带颤,“我如此精准的提出这两策,你为何不震惊、不质问?你是不是知道,这两项田税改革之策,出自我之手?鹿衡玉的首倡书已在路上,在变法的前夕,你沈泊简充当了什么角色,我陈今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沈泊简,你告诉我!”

沈砚无法直视她的目光。

他扶着椅座,趔趄地重新坐了回去。

“荆州的事,瞒成了铁桶一块,你如何知晓的?”

“这你不必管!你只需回我上述问题!”

他艰难扯出抹苦笑,“朝宴,你……不该问出口的。”身形孤绝的坐着,他定了定神后,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说服她,“不必较真的,我三人各充当何等角色,其实亦非那般重要。人生于天地之间,总有各自的使命要完成,即便粉身碎骨,但于吾等而言,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吾等?吾等!”陈今昭重复两声,喉间好似戳了把尖锐的刺棱,吐出口的话都似刮着血沫,“我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话,我是工部官员,只听务实之言。沈泊简你明说,吾等代表了何意?鹿衡玉要上书首倡变法,你呢,是联名共襄盛举,还是附议以壮声势?抑或于户部鼎力相助,为其保驾护航,再或待他殉道后,承其遗风,继其遗愿!”

“朝宴,你又何必刨根问底……”

“这里没外人,你说句实话罢,沈泊简!”

滴漏滴答的声响在花厅中清晰的回荡。

明明不过几息的时间,在此间凝滞至死寂的氛围中,时间好似被拉长了许久。

沈砚顿在座上,到底在对方寸步不让的逼视目光中,给了答案。

“联名,首倡。”

他滞涩的移开脸,不与对方刹那通红的双眸对上。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原因有三,其一,但凡为官做宰,谁不向往青史留芳,我沈泊简亦是个俗人,同样也想搏个美名;其二,我母亲她,就这三五年的光景了。对于那些毒瘤脓疮,我心中之恨不比鹿衡玉的少,如今能有机会作为一把刀剜了它,你说我可会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