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128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殿内温暖如春,寝殿榻前凌乱堆叠着撕裂的衣物。

一片狼藉的榻上,姬寅礼抱着怀里昏睡的人,长久望着窗外方向。虽然殿中的槁扇窗紧闭,但透过这层窗户,他却好似见到了外头的雪景,看见了那年温泉庄子里与她携手看梅的场景。

他打开床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玉笛。

放在掌中轻轻抚着,指腹摩挲着其上刻有的“今朝“二字,一笔一划字体工整,好似能让人联想到,当时幼年的她如何咬住牙、忍住泪,满目决绝的拿刀在心爱之物上刻下名字,自此埋葬了这个身份。

陈今昭,陈今朝。

他看着掌中的玉笛,力道回缩,五指慢慢的收拢。

只要他蜷握手掌,就能将她牢牢攥在掌中,此后就能将人寸步不离地禁锢在侧,再也不必担心分离,担心她眨眼就永久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在五指将成合拢之势时,他突然停顿了动作。

拢在玉笛上的手指保持僵直强握的姿势,但须臾之后,似在挣扎、抗拒中终败下阵来,竟寸寸从蜷握之态,慢慢舒展开来。

不甘不愿,却还是摊开了掌心。

他掌心托着玉笛,一寸寸的向上抬起。

除了蜷握,他还有个选择,就是将她,向上托举。

昏昧的榻间响起不知何等滋味的叹息。

姬寅礼抚着她熟睡的脸,指腹擦去她面上残余的泪痕,嗓音低低道,“昭昭,你在欺负我。”

恨死了她不假,但恨毒之前提,却是爱极。

他爱她的清风正骨,爱她的持守不渝,爱她的有情有义,亦爱她的风光霁月。她眸里璀璨生辉的光芒灼痛了他,但何尝不是照到了他心底。

“等着罢,陈今昭,有你哭的时候。”

俯下头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下,他松开了人,披衣下地。

走出内寝,他唤来刘顺,边拢着衣襟边沉声吩咐:“召公孙桓、乌木、魏光、阿塔海、章武等人来昭明殿议事。”

陈今昭一觉醒来,榻间一片昏暗。

手摸了摸旁边,空空如也,他不在这,寝榻上只她一人。

扶着腰艰难起身,她嘶声吸气缓了又缓,这才顾得上环顾四望。内寝里连壁灯也未点,昏暗暗的,也就窗户处勉强透出些许光线来,好歹没让殿内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也不知什么时辰,是深夜还是翌日清早了。

周围也甚是寂静,静得都让人心慌。

陈今昭的心突了一下。脑中回忆起她昏睡的那幕,想起他的恨声与发狠的模样,她心中突闪出个不详的念头来。

该不会,该不会他……

她眼神惊恐的看向紧闭的殿门,头皮都要发麻了。

他受刺激后,狂性大发,要将她此后都关起来吧?

这个念头一起,吓得她心跳都快停了。

急急忙忙摸索了件衣裳套上,她促下地,顾不上酸痛的腿,连蹦带跳的朝着寝殿门的方向疾奔。

握着门把手,她迫不及待的用力拉开,试图看看两扇门是不是从外锁着的。好在,殿门被她轻易打开了。

外殿,灯光大亮。

御案上摆着舆图,众人正围在桌前各抒己见。

陈今昭几乎在开门的那刹,就倏地将门关上。

御案周围寂了几息。

阿塔海抬头看向内寝门的方向,问,“刚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公孙桓将隐晦的视线,从他家殿下侧脸上的一段细长红痕上移开,咳了两声,“时间紧迫,我们接着来说荆州一处,要行多少兵马。”

第129章  

直到天明,熬得双眼通红的文臣武将们才离开了昭明殿。

姬寅礼推开了内寝门,就见里头的人此刻正襟危坐于案前。面色板正,身板挺直着,头发整整齐齐束好了,官服也套在了身上,衣襟撕开处被使劲朝里掖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劲。

他拿眼上下扫视了番,似笑非笑,“这般哪成,你得撕块布条,将你那红得滴血的嘴唇也给蒙上。再照照镜子,把颈子上的红印子使劲擦擦。”

陈今昭怒视他一眼,又紧张朝殿门方向探头看看。

“人都走了吗?”

“不走留这作何。”

“那,那先前他们瞧见我了吗?”

“你得问他们。”他抬手抹过自己脸上的细长红痕,漫不经心的捻了下手指,笑了下,“问问他们脸上挂着的是不是两窟窿眼,指不定就是。”

陈今昭骇吸口气,头都大了。

姬寅礼好生欣赏了番她那变幻不定的面色,这方稍显满意的丢下句,“放心,殿内黑漆漆的一片,谁看得见你。”

他没在案前坐下,而是走向临窗方向,伸手推开半扇窗户。冬日沁凉的寒意迎面而来,清早晨曦的光束与飘荡的雪花,也一并沿着敞开的窗户洒入殿中。

“陈今昭,仅此一次,我不会再容你下回。”

他收敛了面上神色,声音沉肃,隐隐带着告诫。

立在窗前,他转过身来,隔空看向那在案前端坐着,脊背明显绷直的人,声音挟着威压再次而至,“但凡有下回,我会亲手折了你的翅膀,你要信我此话绝不是说笑。”

他话语平静,但她听出了其中的不留余地。

她抿抿唇,点头应声,“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

人这一生,能做一次大事就足矣,她觉得自己勇敢这一次就够了。

“陈今昭,我信你是君子。”

“殿下可以信我,话既出口,驷马难追。”

姬寅礼周身的威压稍散,眉骨间浓重的暗色也褪去不少。

陈今昭坐直了身体看向他,神色郑重的保证,“此事过后,我也算了了心愿,日后会安生待在屯田司,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会留在京中好好在殿下的麾下做事,听从殿下的吩咐,绝不再做出格之事。”

抬着眼帘看他一会,小声道,“会与殿下好生过日子。”

姬寅礼心底的那股郁气散了,却也没好气的笑讽她一句,“说些甜言蜜语有何用,尽灌些没用的迷魂汤。你自个说说,你如何就能笃定,整个人能安生囫囵的从荆州回来?”

陈今昭没法回这个话,因为她的确无法笃定自己能安然无恙归来。咬咬唇,她有些心虚亦有些滋味难明的将眼帘垂下,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

一声莫名的叹息在殿内响起。

“那就记住你说的话,以后定下心来,安生与我过日子。”

见她用力点头,一副对他言听计从的模样,他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早这般安生,哪来这般多的事。

他凌空点点她,“你可知,你打乱了我的部署。”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陈今昭先是疑惑,随即眼前闪过文臣武将在昭明殿议事那幕。有个模糊的念头当即在她脑中一闪即逝。

在她猛然抬眸看向他之际,对方似乎要印证她的猜测,沉声肃语道,“朝廷年后起兵,届时将变法推行天下。既已决意革新,那也不必畏首畏尾,索性以雷霆之势席卷天下,革故鼎新,重铸乾坤。”

陈今昭面色骇变!骤然起身。

“殿下!现在远不是起兵的时候!”

“原来你也知道不是时候。”姬寅礼威重的声音不带起伏,“此战是胜是负关键在于粮草、钱财能不能及时供应上。你不是厉害吗陈今昭,三军的粮草事宜就由你全权统筹,至于钱财,就交予你那同样能干的沈同年负责。”

他再次凌空指着她,“若胆敢断我粮草,你们三,还有你三身后的那群喽啰,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把自个晒干了做成军粮,给我送过来!”

陈今昭被消息惊震的头脑一片空白。

好长时间才勉强反应过来的她,骇吸一口气。

为何说现在起兵远不是时候,因为朝廷国库不丰,经不起连战,一旦激反天下世家,朝廷大军容易陷入战争的泥沼中,进退不得。

朝廷兵多将勇是能打,只要粮草、钱财能供应上,就顺利平推天下。可反之亦然,一旦长时间供应不及,常年征战的将士在极端的精神压力之下,容易被人煽惑而导致营味。

届时不用外敌来犯,三军就能从内部瓦解。

而那时,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殿下,三思啊!”陈今昭急得额头冒出了汗,眸里的急切之色都要溢出来,“现在起兵推行天下为时太早!再等两年,不,再等个三五载方合适啊!”

三军依托朝廷是正义之师,他亦非以战养战、穷兵黩武的残暴君主,麾下更是军纪严明,断不会让底下将士以烧杀或抢掠作为发泄渠道。这就更需要供应不绝的粮草、按时足额发放的军饷作为依托。

姬寅礼噙着冷笑,“就对自己这般没信心?变法都敢迎难而上,区区粮草罢了,焉能难住你陈郎中。”

“殿下!”

“朝廷起兵势在必行,三军一路推平,尔等随行变法。此役胜负的关键,就看粮草断不断了。所以陈今昭,给我筹粮去,种也好,偷也成,抢也罢,总之记好记牢了,千万别断我军粮。”他不再看她焦急如焚的神色,抬步往外走,“祈祷接下来几年风调雨顺罢。”

走到寝门处,他又转过身来,凌空指她一下,“断了粮,就等着被我掳回西北做压寨夫人罢。”

寝门被推开,他笑着踏出内寝,同时朝外吩咐,“宣户部左侍郎到上书房议事。”

伴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陈今昭一下子坐回了椅子上。

她整个人都麻了,脑子里环绕着只有重复不绝的两字,粮草!粮草!

让她全权统筹安排大军出征的粮草。

接下来要打几场仗、这场战役要打上几年,完全不可预估,所需粮草数目,哪怕她只是草草计算,那也是惊人数字!

她哪来这般大的能耐,这是要逼疯她啊!

陈今昭头大如斗,简直是压力罩顶。

在这寝殿里更是一刻都待不住,拔腿就要冲出去前往屯田司。她要统计下现在储粮能够几场战役的消耗,还要粗略估计在后面几年风调雨顺及极大限度开垦荒田的情况下,每年能产多少粮,够不够勉强供应军队。

沈砚从上书房出来时,两目发直,脚步不稳。向来稳成持重的他这会冷汗如浆,步子也越走越急,直至最后甚至疾奔起来,直奔户部本署账目房而去。

景明二年冬,整个京城在一片祥和中安稳度过。

朝堂也是一派平静,先前惊世骇俗的联名奏章田税变法一事,已没了下文。那日之后,朝议如常进行,陈沈二人除了愈发废寝忘食的勤勉公务外,好似遗忘了般不再提及变法之事,宝座上那人对此更是只言片语都未落下,这般情形下,朝臣们自也心照不宣的选择缄默,谁也不会不识趣的冒然重提这事。

但谁也不会忽视,掩在平静表象下的汹涌暗潮。

过了年,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在朝堂中无声弥漫。

陈今昭与沈砚各有各的忙法,一个屯田司宵衣旰食,一个在户部寝食俱废。两人再次在沈府碰面时,无不是心力憔悴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