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143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感受濡湿的水意浸透他的衣衫,姬寅礼只觉胸前被打湿的那处,似被活生生烫掉了块皮肉。仰脖微微吐息,此刻胸中的酸涩尽数盖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于此一刻,他终于读懂了些她长久以来的不安。

她非是不信任他,防着他也非是她本意,而是长久以来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恐惧,桎梏住了她。其间,怕自也少不得他的功劳,昔年他对她的生杀予夺不过一句话的事,可于她而言,何曾不是难以磨灭的阴影。

故而,这非她之错,不能怪她。

只是该是何等的不安感,才能让她稍有风吹草动,就惶惶觉得性命难保,怕

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无法去细想,因为哪怕往此间稍微去想,都只觉心如刀绞。

“你做的对,惜身惜命何错之有,与其让你敢爱敢恨,拿性命去奔赴个未知的来日,我宁愿你始终这般防着我,全须全尾的安然活到老。”

抬掌轻抚她的发,他声音低了三分,“古来早年英明,晚年昏聩的帝王将相比比皆是,还有那些佳丽,红颜尚在时独受恩宠,衰驰而恩断的例子也不遑多让。虽现在的我无比肯定我此生非你不可,但焉知来日的我,会不会做出混账事来。”

“所以陈今昭,就以你从前所说的那般,别去赌一个男子的良心。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安心怎么来,若觉得我所为不值当你付出真心,你就多些保留,若觉得我值得你信任,也不妨放开些心防。”

他掌腹向下轻抚着她轻颤的背,“不用怕,我永远给你后路。怕什么呢,与你光明正大成为夫妻,昭告天下这样的美梦,我已经很久不做了。”

“故而,就始终将保身放在首位罢,对我,永远保存分警惕。昭昭,我惟愿你此生安稳、开怀,亦惟愿此生与你朝朝暮暮,懂吗?”

陈今昭泪涌如注,摇了摇头,双手用力回抱住了他。

“殿下何必待我如此宽容……你坐拥九州,要何没有。”

她细语哽声,“我给不了的……旁人可以。”

他笑笑,揽着她转身也同坐在道边,听着耳畔徐徐吹拂的夏风,感受着蝉声在树间回荡。

“要是我想要的旁人能轻易给予,那这么些年来,我也不会对你一直纠缠不放,直至今时今日了。”臂膀揽紧了她,他抬眸眺望着远处天际,低沉着嗓音道,“不过虽说你可始终对我存些保留,但也不妨对我多些信心。我对你,真是恨不得能挖出心来啊,陈今昭。”

陈今昭的脸庞紧紧贴靠在他宽厚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腔深处传来的有力跳动,内心深处不知不觉滋生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现在可以问了吗?”

听到他突然低语发问,她深呼口气,平了平情绪。

窝在他怀里伸手擦净面庞后,便简单说了在殿前听见他二人谈话的事,并问他此番选秀是为谁选妻,可是他要娶妻生子。

虽她话语不中听,但好歹将话问出了口,他心情也疏落许多。

“确是为子嗣计。此番是提前给宫里那个与湘王选妃,提前选着,再过些年,若咱俩实在没那子嗣缘分,就从他二者子嗣中则一子,过继。”

他低声说着,并又提了明年登基之事,以及隐隐透露出要去父留子,以绝隐患之意。

他本是要安她的心,可哪想到她听后,只觉心惊肉跳。

她不觉得这是去了隐患,却觉此举怕是要埋了惊雷!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若来日嗣子知晓他所作所为,那哪有不心生异心之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都怕他一招不慎,来日会落个凄凉下场。

“难道就没旁的,再好些的法子?”她从他怀里坐直身,面容绷紧,眸子里尽是忧心,“到底非亲子,又有这般的仇恨,不妥啊殿下。殿下你要不三思,实在不成,那……”

她的话止于他含着威慑的目光中。

“说话前多掂量番,别尽捡些刺我耳的话来说。”

陈今昭遂不再提,只是神色难掩忧虑。若当真如此行事,她几乎可以预见来日嗣子与他反目成仇的一幕。

不由将眸光落在他面上。

确实不年轻了,人生过了小半数,待到嗣子长大成人那时,他也走向了暮年。那时日薄西山的君王,与一个朝阳初升的储君,朝臣站队会那边?纵他现在唯我独尊,称孤道寡,无人敢越他雷池半步,但来日垂垂老矣之时呢,那会他的威慑力可还会一如既往,可还会有人再站在他的身旁?

想到那般的情景,她的心都揪得慌,也有种酸楚的感觉弥漫上来。

“殿下还是得要有自己的孩子。”

“少说些没用的。”姬寅礼上下扫她一眼,“命里有时会有的,没有我也不在意。”

陈今昭就有些难受了,艰涩道,“昔年那药伤身,我怕是……”

“耳朵不好使回头让青娘给看看,我说过,不在意。”

他说着拉她起身,走向停靠另侧的青篷马车,“在外头待这般久,也不怕糟了暑热。回宫!”

第145章  

回宫的马车上,气氛稍许沉闷。

嗣子一事像团驱之不散的阴云,密布笼罩在陈今昭心口。

她几次看向正随手翻看她旧书的人,忍不住小声开口建议,“就不能从宗室里遴选?我觉得这般隐患多少能小些。”

“小宗替代大宗,我心不甘。”他眉眼未抬,随手翻开一页,“再者,隐患也不见得能小。须知人一旦飞黄腾达了,往往最先想到的就是提拔至亲,这是人之常情。他的父母兄弟,他血缘相近的叔伯,哪个不来的比你我亲厚?届时若那些人稍加撺掇,那你觉得将会是何等光景。”

他不甚在意的一笑,“我总不能将他的所有至亲一律杀光罢,那般岂非比杀父之仇,结的仇恨更甚,更无解。”

陈今昭后背靠着软垫,烦闷吐口气。

嗣子,嗣子啊。

她已然不敢奢求来日的嗣子还能延续他们的政治主张,只求其哪怕不支持,好歹别全盘推翻,别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走到今日这地步,何止她与他已是利益共同体,与她齐名的三杰、在变法倡议书上签字附议的十二位同年、以及陆续加入变法队列的诸多同僚,全都处在这条利益线上,真正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田税变法出自她的手,她不想最后因她而走上这条路的人,没能落得个善始善终,全须全尾。

所以,是真输不起啊。

“这般早就开始愁什么,要愁最少是十几二十年后。”

姬寅礼轻描淡写道,“那会我还没老的提不动刀,大不了换个听话的上去便是。”

语气微顿,他倏然挑了眼尾,似笑非笑视她。

“放心,我常年行伍,身子板硬实很,没那般早就年迈体衰,力不从心。”

陈今昭揉揉心口,未语。

他本想再戏谑两句,但见她此刻微蹙着眉的模样似真有不适,不免放下手里的书卷,探手过去替她抚胸顺顺气。

“怎么近来瞧你总是抚胸,是闷得很?”

“的确是时有憋闷。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有时觉得像压着什么,有时又似有什么上涌。”陈今昭发闷的喘口气,这会功夫,不知是车内太过闷热,还是车颠簸的缘故,竟有些眩晕感,还有些想呕吐的感觉。

姬寅礼见她面色微白,额角沁出了细汗,当即也是心头一紧。手背覆了她额头,感觉有些微烫,想到这般热的天她又在外头待了那般久,他不免怀疑她这是害了暑热。

即刻将窗牖都打开,他又一把拉开了车帘,让外头的空气流通进来。

对着车辕上赶马的长庚,他沉声命道,“靠路边停下!”

长庚应了声,赶紧拉动缰绳,赶到道旁一处停了车。

“你下车,换个人过来驱车!”

近乎话音刚落,就有暗卫悄无声息近前,取代了长庚的位置,扬鞭重新驱动了马车。马车又快又稳,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陈今昭的汗越流越多,姬寅礼的面色越来越沉。

他迅速解开她官袍的襟扣,扶着她坐着,手抓过他先前放下的那本书,用力给她扇着风。

“没事,应是热的,你再坚持会,等回宫我找太医给你瞧瞧,开副药用下就好了。”

陈今昭勉强应了声。抬手抹了把面,湿漉漉的全都是汗。

有热汗也有冷汗,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胃部也在翻江倒海。她总觉得,不像是暑热。想到近些时日的不适,她心中不免就胡思乱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害了什么病。

身体不适加之心中忧虑,她的面色就愈发惨白了起来。

姬寅礼朝车外疾喝:“再快些!”

陈今昭见他面上亦无人色,沁汗发凉的手心就覆上他绷的发硬的手臂,虚弱的安慰道,“应该没事,可能,就是晒的……”

他抬掌给她抹去脸上的汗水,低低应了声,“嗯,没事,肯定没事。”

青篷马车在昭明殿前刹停。

陈今昭刚下车就扶着车辕,弯腰一下子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恨不得将五脏六腑一概翻出来,偏又头昏脑涨,没等吐个干净,身子就先不受控的瘫软下来。

盛暑的天,姬寅礼却刹那从头凉到了脚。

刘顺见状也吓个不轻,不等人吩咐,就急三火四的招呼人去太医院请人过来。

昭明殿里沁凉入骨,陈今昭被抱着进殿不多会,就从眩晕中清醒了过来。勉强撑开眼皮,就见他蹲在她面前,面色僵白的捂着她的脸。

“别动,躺着。”见她挣扎的要坐起身,姬寅礼忙制止住,“太医就要来了,再等会。”

陈今昭还是要起身,难受道,“要……漱口。”

他朝外吩咐了声,就扶她坐起了身,靠在他身上。

很快宫人端来盥洗用物,姬寅礼端过杯子抵她唇边,让她含过漱口。直待漱完口擦净了手,她方觉刚才那股难受劲去了几分。

见她面色有所好转,姬寅礼不由着紧问,“这会可好些了?”

“好多了。”陈今昭此时真觉得浑身轻松很多,却也下意识的要抚心口,不过也未抚两下,他便抬掌替她抚着顺气。

她靠着他肩头轻微吐着气,这会浑身渐渐舒坦下来,竟渐也没了先前突来那阵翻江倒海似晕似死的难受劲。

姬寅礼却不见丝毫放松。

除了昔年听说她被他吓到后,回家又呕又吐外,他从未见她病到这般模样。扶着她虚软的身体,听着她细微的喘气声,他的脑中掠过诸多念头,浑身血液前所未有的凉。

他脸朝向殿外,喝声:“再去太医院催!”

这会功夫,陈今昭当真是觉得好多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气。知他担忧,就小声安抚了两句。

姬寅礼转过脸来,坐在榻沿上继续给她抚胸顺气,低声道,“日后有什么不适,早些与我说,莫要以为是小毛病就不当回事。”

陈今昭点头,“我会的。今日散朝后本来也是要过来与你说的没成想闹了这通事,我心烦意乱的就想出宫静一静,事情就耽搁下来。”

说着,她抿了抿有点干的唇,眼眸忍不住巴望着殿外方向。

“殿下,我有点渴了。”

见他要起身,忙拉住他,“可能先前真是热着了,我这会特别想喝点凉的,酸甜的汤。”

姬寅礼没第一时间应她,太医没来瞧过前,哪里敢给她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太医来再说。”他安抚的劝了声,“他们很快就过来了,不大会的功夫,你再等等。”

陈今昭应了声好,却也忍不住咽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