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马车轰轰的往前直奔,速度快如奔雷。
陈今昭一手抓紧车窗,另手掀开车帘冲外头大喊:“都出宫了,你还驾车那般快做什么!”
长庚回答的理所应当:“驾车手艺要常练,方能娴熟。”
“不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情。”陈今昭苦口婆心,“长庚,你驾车技艺够好了,真的,不必再练了。”
“少爷又在骗我,我不信。”
“真的长庚,你要信我啊,我此生从未见过驾车技艺像你这般娴熟之人。”
“少爷每当骗人的时候,就会夸大其词。”
长庚一甩长鞭,马车轰隆而去。
陈今昭坐着颠簸至极的快车,仰面哀叹。
她算是发现了,围绕在她周围的就没个正常人,也当真是命苦。
下值归家时,恰见到提着两条鱼回来的幺娘。
景明五年幺娘因功被破格擢拔进东厂,成了史上第一位女锦衣卫,自此就在南下的卫所效力,直至昭四年才被调往京中,入昭狱履职,如今专管刑讯。
曾经总是脸抬不起来,低眉顺眼面对旁人的柔弱女子,如今一身飞鱼服腰胯绣春刀,面对人时先笑三分,说不出的爽利。
当然这是陈今昭的视角,在旁人的视角里,连嘴角的每分弧度都带着血腥气的女罗刹,简直能让人退避三舍,躲之都唯恐不及。
现在京中谁人不知,陈家这位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虽未亲眼所见,但这位女罗刹的刑讯手段却如雷贯耳,听闻她善使一手绣花针,刑讯前会先用针刺遍人的脸,之后再冷血的嘲讽人一句丑八怪。
他们是不知这稀奇词的具体涵义,但顾名思义,这定是骂人丑的。手段阴毒,骂人的话又扭曲,这让京中知些陈家内情的人,无不暗下嘀咕,怕是被陈侍郎与上头那位的事刺激狠了,心性扭曲病态了。
当然,此事陈今昭是知晓的,最先还是姬寅礼与她说的,当时还似是感兴趣的问她,幺娘骂人的那三字如何来写。
陈今昭也没当回事,就告诉他是哪三个字。
从前在家中说话时,她少不得会不经意蹦出一两个前世的词汇,倒没想到被幺娘给听在了心里。
当时她与他说完后,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遂也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所以当然也不知的是,他内心里其实严重怀疑,从幺娘嘴里吐出的那三字,其实是丑疤怪。
“诶,你今个回来倒早。”陈今昭下了马车,看着幺娘手里的鱼,笑问,“晚上烧鱼吃?”
么娘抿唇笑道,“是啊,今朝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
“红烧罢,想吃个味重点的。”
“那成,等烧好后我让呈安来叫你。”
陈母也张罗的炒了几道小菜,一家人围坐着用饭,说说笑笑如往昔一般。
自打么娘两年前回了京,陈母虽嘴上埋怨两句,但精神气肉眼可见好了起来。她对幺娘的感情不比对陈今昭及稚鱼的少,曾经陈今昭在外为官奔波的那些年,那会稚鱼跟呈安还尚小,家里也唯有幺娘能跟陈母做个伴说个话,常年处下来,感情也不啻于亲母女了。
用完了膳,一家人照常围坐着说了会话。
陈母说起白日的时候,稚鱼带着兰姐儿回来了趟,在家里用了个午膳,晌午过后才领着兰姐儿回去了。
稚鱼嫁人后的第二年就生了兰姐儿,长得玉雪可爱的,很是讨人喜欢。陈今昭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她这外甥女,就问陈母兰姐儿长多高了,今个来又梳了什么样的新发髻。
陈母就跟她描述,兰姐儿来穿了什么样衣裳,梳了什么样的双丫髻,还比划了下多高等等。知道陈今昭也想知道稚鱼的近况,遂也捡了些知道的与她说了说。
“不过说来,子彦也有段时间没过来了。”陈母嘀咕,“往些年三不五时的就携着稚鱼过来,现在能有大半个月了罢,就只是稚鱼带着兰姐儿过来。”
陈今昭就道,“朝廷命官除了休沐日,哪来那么多休闲时间,总晚上过来用膳也不似那回事,应也怕有人说嘴。”
陈母想想也是如此,便不再多提。
陈今昭半阖下眸,端过茶碗轻啜口茶。
稚鱼嫁的这户人家姓俞,就是先前相看的,陈今昭觉得中规中矩的人家。嫁的这人在家中行三,名德明字子彦,学问做得极好,当年在殿试中了二甲第八名,算是不错的成绩。
他现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其叔父现任吏部侍郎。
前头他叔父突然找到她,提了一嘴,想让他侄儿去工部历练。她这些年不是没暗中考察她这位妹婿的能力,但对方好像读文章读得稍有些木,政务处理能力实有所欠缺,与其去六部做些不适合的公务,还不如留在翰林做做文章熬资历。
她遂委婉的与其叔父提了此事,并提议,若实在想去六部的话,可先去礼部适应一番。对方应是,此后就没了下文。
暂且将这些搁置一旁,她叫来呈安到面前,考校了番他学问。下个月他就要归乡参加院试,学问自是马虎不得。
曾经趴在她怀里奶声奶气说话的小儿,如今已抽枝成身姿如修竹的小少年,站在她面前不慌不忙,应答如流,周身散发着满满的书卷之气。
陈今昭满意又感慨,时间真是不经细数,好似眨眼的时间,小呈安都已经长成小大人了。
“学问没问题了,只要照常发挥,一个秀才公跑不了。”
她鼓励道,呈安也腼腆一笑,小少年的脊背挺得格外直。
夜色如墨,夏夜的轻风吹动窗边的绿竹,发出簌簌声响。
昏黄的烛光照着一方青色帷幔,榻间的两人相依偎着躺着,难得享受着二人独处的时光。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小话,说着说着,话题难免就提到了宫里的那个磨人精。
“也不知是像了谁。”说起宫里头那小人儿今个那一唱三叹的怪模怪样后,姬寅礼就啧了声,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古灵精怪,鬼精鬼精的,小脑袋瓜总有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陈今昭侧过身撑起,睁眸嗔瞪他,“怎么,你觉得我小时候是那样的嘛,我可不是!”她指指自个,颇为理直气壮,“不信你问问我娘,幼时的我又听话又文静,一点也不跳脱。”
“我又没说她那鬼精的模样像你,你急什么。”
他挑着唇似笑非笑的看她,凤眸里明显含着戏谑。
陈今昭扑上去挠他痒痒,气笑道,“明明是像极了你,你偏要倒打一耙!”
姬寅礼任她挠了两下,就笑着去捉她的手。
“这话说得没道理,你去问问那些老臣,他们肯定有印象,我幼年时可精不了一星半点,顶多算是嚣张跋扈,走哪将人得罪到哪。与鬼精可半点不沾边。”
“那你还不得经常挨罚?”
“那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是绝不认错罢。”陈今昭笑得直不起腰,“那是傻蛋罢。”
姬寅礼掌腹从她小衣下探进,惩戒性揉了把,她拍着他手扭腰躲闪,红着脸嗔视他。
他的目光挟着侵略性,直视着她的含情水眸,掌腹缓缓朝后揽抱着她的背,而后翻身而上,整个身躯覆了下来。
两人的呼吸刚纠缠在一处,正在此时,窗户外突然传来了动静。紧接着,一道小声的,再耳熟不过的声音透了进来。
“爹,娘,你们睡了吗?”
榻间两人一瞬间分开,各自屏息。
但没用,外头的人好似早已识破里头二人装睡的奸计,小手啪啪的拍窗户,“我刚都听见你俩说话,还笑了呢!行行好开开门罢,我老父王,您别那般狠的心嘛。”
姬寅礼的脑门开始噌噌的跳。
陈今昭忍笑又无奈的推了推他,小声道,“开门让她进来罢,再耽搁会,她能将隔壁娘他们都能喊起来。”
非是她危言耸听,而是外头那小人儿是真能做出来的。
对方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行事也无所顾忌,用姬寅礼的话来说,那叫混不吝。
两人各自将里衣都穿戴好,姬寅礼便下地去开门。
“姬承胤!”他压着火气斥道,“大晚上不睡觉,你过来做什么?”从前那些年他唤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欢喜、满足以及酸涩的感觉,但如今那些感觉统统没了,更多的时候,他只觉得血压飙升。
“我自个在宫里头睡不着,就出来找爹跟娘睡。”
小圣上顶着头上的两个小揪揪,朝旁侧探过脑袋,越过她父王巍峨挺拔的身躯,直往榻间方向瞅。
待见到榻上人的身影,当即两眼发亮,趁她父王不注意,嗖的下挨着门边缝挤入,欢天喜地的奔向榻间。
“娘,您的亲亲宝儿来了!”
姬寅礼站在门边深呼口气,重抚两下胸膛。
冷眸环视院中,寂静无声,连个人影都没。
他心中冷笑,刘顺那狗奴才敢把人带来,却吓得连面都不敢露,也是出息了。
关了门,姬寅礼回了内室。
青色帷幔半拢着的这方榻间,母女二人正搂在一起说话。
“娘,我今个叫你,你怎么不等我呢。”
“啊有吗,可能是前头风太大,娘没听见。”
“那我是娘最最喜欢的乖宝吗?”
“是啊,当然是,毋庸置疑。”
姬寅礼立在榻前,上下打量番正窝在她娘怀里的,扭糖似的姬承胤。翼善冠没戴,就头上扎了两小揪揪过来,连常服外裳都未穿,就简单穿了件就寝时候的单薄绸衣。
他都要气笑了,敢情真是有备而来。
“圣上你的仪态呢?你衣冠不整的出宫,不怕被你的臣民看见,不怕被传为笑柄吗?”
小圣上振振有词:“大半夜都宵禁了,谁看得见呢。”
“你也知大半夜了。”姬寅礼冷笑,“你出宫特意过来打搅吾夫妻二人入睡,你扪心自问,合适吗?”
“合不合适,我也出宫了。”
“你已经大了,不能再跟爹娘一起睡了。”
“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才六岁,还小。”
姬寅礼抬手点点她,“等我去问问你沈太傅,你是跟谁学的这些歪理学说。”
小圣上当即噤声,使劲抱着她娘。
陈今昭暗中扯扯他衣袖,示意他可以了,别再训了。
她摸摸小承胤头上的小揪揪,声音轻柔的解释道,“你是圣上,一举一动难免受人瞩目。朝臣们也是有耳目的,你总出宫的话也难免会被他们注意几分,无端引起诸多猜测。以后也不许这样了,好不好啊?”
“那我想娘了怎么办?”
“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就常宿在昭明殿可成?”
“好啊!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娘可不能食言而肥。”
“当然不会,娘最讲诚信,不信的话,你问你爹。”
小圣上就掀着眼皮,转过了脸来。
一大一小的两双相似凤眸无声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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