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20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第24章  

昭明殿内寝烛火幽暗,公孙桓进来后就立在屏风前,事无巨细的说起他重启东缉事厂的诸项事宜,以及今夜他检验后的成果。

寝殿内,宫人们来去都脚步无声,刘顺指挥人将案上奏折撤下,又让人将亲王蟒袍于红木楎架上挂好、熨烫,这方悄步趋至寝榻前。很快,捧着金盆的宫监就轻手轻脚近前,跪候在侧。

刘顺躬身从金盆里取过帕子拧干,双手呈递至榻前。

姬寅礼接过巾帕擦了擦脸,直至公孙桓禀完,方问了句,“如此看,厂卫已经初具雏形了?”

公孙桓回道:“是的殿下,目前来看,厂卫的重启筹建已经初见成效。当前所购得的这数座酒肆茶楼中,其雅间皆凿壁半面设有暗室,臣下今夜在清风楼验过,以臣之耳力尚且能于暗室将隔壁房间的动静听个七八分,若换作耳力极佳者,必能将对面一字一句听个分毫不差。”

“做得不错,那就开始试行罢。”姬寅礼将用完的巾帕掷于金盆,“不过还不够,青楼楚馆,以及那些士流常举办诗会去的所谓雅处,都向来为京中消息汇聚斑驳之所,便于采风集讯。还有王公贵族家中,也可以陆陆续续安置了,就算暂做不到成武年间,‘臣宅夜膳未毕,宫中已悉其详’的光景,但总该对京中官员动向有所掌握。”

公孙桓一一应下。

正事说完,主从二人就闲语两句,公孙桓难免就提到了在清风楼里的见闻,故而自然就说起了在雅间里醉酒高歌的三人。

姬寅礼正抬手解着襟扣,闻言就掀眸笑了下,姿态略有肆意,“谁人年少不轻狂,放浪形骸是少年人之本色。想本王朱颜绿发时,又何曾不是恣肆无忌,放达不羁?现在想想,往事种种有如昨日。真是,时间匆匆不待人呐。”

公孙桓不由玩笑了句:“殿下春秋鼎盛,何故几多唏嘘?殿下若是愿意,偶尔兴致来时,未尝不可学那轻狂少年,放达不羁一番。”

姬寅礼看向公孙桓的方向,戏谑笑言,“若我当真开始跅弛不羁,恐文佑你就该怕了。”

公孙桓否认:“臣已将《金刚经》学至臻境,殿下可莫要小瞧了桓。现在桓之定力,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

“成,且看来日,本王必得寻个机会试试你这定力的成色。”

“那桓拭目以俟。”

主从二人玩笑了几句过后,姬寅礼提起阿塔海他们。

“混账是混账了些,但论作战之勇猛,无人能及。遂也还有得救。”姬寅礼指腹轻叩膝盖,沉吟片刻,侧目吩咐道刘顺,“回头你带人将上书房偏殿收拾出来,用以给那些莽夫进学来用。”

刘顺激动地应是,心中已经在飞快的盘算如何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好不容易殿下总算又开始吩咐他做事了,他可万不可再出半分纰漏。

姬寅礼转而又吩咐公孙桓,“待他们伤好些,就将他们统统赶来偏殿,每日学够两个时辰。让翰林院侍讲学士轮换着来教,就从教他们认字开始。叮嘱阿塔海那群莽夫好好学,胆敢懈怠,当心我敲断他们的腿。”

翰林院新上任的上官姓于,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整日都盯着陈今昭三人不放,意图寻他们哪怕一丝半点错处,以此在下属面前立威。

宿醉的三人脸上顶着三双乌圈,一整日头也不抬、话也不敢说,拿出前所未有的敬业态度,全天都在兢兢业业办公,唯恐被上官充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好不容易捱到下值,也是等那于上官悠悠哉哉的走了,他们才敢收拾东西离开。就是路上也不敢走得太快,也怕与之碰个照面。

“下次可不能喝成这般了,至今我这脑袋都突突的痛,要炸了一样。”路上,鹿衡玉埋怨道,主要是冲着陈今昭去,“这么多年了,你是回回都不让我啊,陈今昭你真够可以的。等着下回,待行酒时我可再不划拳了,我要与你行飞花令!”

陈今昭也不傻,自然不会应他。

见对方开始装聋作哑不吭声,鹿衡玉磨牙两声,暗下决心,下次必要换成那陈今昭被横着从酒馆抬出去。

不过提到了下次小聚,陈今昭难免联想到下月中秋节,就问他俩得没得到什么消息,十五中秋那日宫里办不办夜宴。

按照往年大抵是不办的,毕竟是团圆日,上头也存着让大家阖家团圆的心思,所以于这日会放百官们归家与家人团聚。可如今毕竟是新朝,具体章程不能按往年惯例来揣度。

“应该不办。”沈砚的消息更为灵通,只稍一沉吟就解释了句,“西北夷虏犯境,上头刚拨了笔军费过去,这档口应会节俭开支。”

陈今昭与鹿衡玉哦了声表示明白,但也并不多问。

知道中秋那夜不必去赴宴,陈今昭开心了,心里计划着待到那日就带着全家去街上看舞火龙。还有放孔明灯、放河灯,再去食摊买些新鲜佳果与小食,拎着去登月楼赏月去。

“对了,你们中秋那日去登月楼赏月吗?要不要一起啊?”

国朝赏月之风盛行,每年中秋佳节这日,官府都会组织盛大的赏月活动,就连九层登月台也会于这日对百姓开放。

所以中秋佳节,出来游街赏月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礼法之防遂也稍显宽松。这也是陈今昭能够开口邀请的原因。

话音一落,鹿衡玉顿扫刚才的沉默,忙不迭点头,“去啊,去!陈今昭你几时过去啊,我掐点过去等你。”

“肯定得先用完晚膳过后,戌时初刻左右。”她又问沈砚,“沈兄,你呢?中秋夜要不要一起登台赏月去?”

沈砚颔首:“嗯,去。”

“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让我娘多炸些果子,给你们也捎带点。”

听闻还有炸果子吃,鹿衡玉当然是直夸他陈姨手艺好,夸得他陈姨天上有地上无,沈砚也表达了感谢,并让陈今昭替他向陈姨转达谢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平静无波。

当然,这是对于陈今昭他们来说是无波的,对于翰林院几个侍讲学士来说,这几日却是他们的人间地狱。原因无他,上头下达了诏令,命他们每日辰时至午时到上书房偏殿讲学,给西凉军汉们担任临时启蒙教学的夫子。

自诏令下达那日后,翰林院众人就见那几个侍讲学士们,每日如丧考妣的出去,浑浑噩噩的回来,看得出来他们在这两个时辰内是饱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当真是看的人唏嘘不已。

时间不经意流走,很快来到了七月十五这日。

暮色四合时分,陈今昭就换了身白色的素服,搀扶着同样穿着缟素的陈母出了家门。

于长街寻了个十字路口,与其他烧纸的人群隔出段距离,她方蹲下安置好火盆,拿出锡纸折好的元宝、两捆立香以及几沓冥纸,搁置在侧。

掏出火折子,她轻轻点燃冥纸一角,在火舌舔舐冥纸的幽幽火光中,心中低低唤着那久远的名字。

“当家的——我的……”在冥纸点燃的那一刹那,陈母就哭坐在地,她悲痛的垂着胸喊着逝去的亲人,可最后一个儿字,却只能无声的呐喊。

陈今昭揽住母亲,另只手不断往火盆里添着纸钱、元宝。

陈母伏在她肩上,哭到几近昏厥,双手死死抱住陈今昭不住的喊着儿啊儿,可对方心里都清楚,这个儿是喊的哪个儿。

陈今昭并不劝阻,任由母亲痛哭不止。

哭吧,于祭奠亡魂这日,将内心积攒的悲痛与酸楚都哭尽,这一年余下的日子就要开开心心的过。

搀着母亲离去的时候,陈今昭回眸往燃尽的火盆处留恋的望了眼。

四周都在喊魂归来兮,她却只愿他们早渡忘川,来生富贵安康,无病无灾。

将母亲送回家中安置好后,陈今昭取了从纸马铺买来的祭灯,嘱咐长庚且先留家中看护一家子,待她放完祭灯归来,再由他出门祭拜韩叔韩婶。

毕竟一家子老弱妇孺,只将他们留在家中,她如何放心。

“你放心去吧少爷,我省得的。”长庚道,又不大放心的嘱咐,“少爷路上小心,千万早些回来。”

陈今昭点头应下,便提了两盏祭灯出门。

放祭灯的河道位于西南边角,距离她家稍有些远近。

这条河道,从前叫什么没人知道,只自从有人开始往河里放祭灯起,又陆陆续续有人加入后,这条河从此就被人称作了渡灵河。

陈今昭赶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河道里飘起了不少祭灯。周围一片哭声、哀思声,悲伤的氛围笼罩了整条河道。

她顺着河道走远了些,来到处人烟稀少的一处河畔。

侧过身挡住自南而来的夜风,她小心翼翼取过两盏白色的祭灯,手指细细的在每盏灯身上摩挲,轻抚。

爹,哥……

后面的字在心里刚落下,眼眸就忍不住泛起泪光。

捧着两盏祭灯,她站在夜风中无声落泪,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昔日一家人和睦的场景。

在她没有前世记忆的那八年里,却是她此生过得最开心无忧的日子。那时候爹爹尚在,胞兄也尚在,她每日最盼望的,就是教书回来的爹爹给她带各种稀奇的巧物,还有放学归家的兄长给她带各色甜甜的点心。

想起往昔,她又忍不住含泪抚了又抚怀里的祭灯。

两盏祭灯的底座,一盏镌刻上的是爹爹的名字,另一盏却是空白。

指腹抚过祭灯底座上爹爹的名字,她贪恋的流连了许久,后又颤栗的抚上另一盏祭灯座下……空空的一片触感,顿时让她心疼的直落泪。

稍远处的河畔边,主仆俩无声望向此处。

为首之人穿着黑色常服,除却襟口处用暗银丝绣了蟒纹,全身再无其他纹饰。他的周围全是莲花祭灯,灯芯摇晃的幽光明明灭灭,映晃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人间最苦是离分,白发青丝两断魂。”

望着远处素服白衣之人含泪放走了两盏祭灯,姬寅礼低语轻喃,眸光的情绪让人无法辨明。!

第25章  

待远处之人擦着泪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姬寅礼也压睫垂目,目光缓慢的扫过周围的一圈莲花祭灯。诸多祭灯将他团团围住,团团微弱的幽光摇曳于中元节的夜色中,将那几近融入夜色的朦胧背影,在河畔中投下模糊不清的倒影。

“放走罢,全都放走。”他嗓音低哑,眸光最后一一扫过每盏祭灯,“幽冥路远,他们早些动身,也好早抵忘川,或可先一步抵那轮回井。这世太苦,便盼他们来生,能得命运垂怜。”

刘顺跪地敬小慎微的托起地上的莲花祭灯,一盏盏的双手亲捧到河畔边,伏身将这些每盏刻有名字的祭灯,仔细的依次放入铺满微光的渡灵河中。

“渡灵河当真有灵?”

“奴才听说,渡灵河通往的是幽冥彼岸。”刘顺低声回道,“京都百姓都信这个……奴才也信。”

姬寅礼抬眸望向河中飘荡的莲花祭灯,好似看到了昭阳宫那心宽体胖的老总管,好似又听他在絮絮叨叨的哄他多用饭,期待他日后好长成个威武英挺的高俊儿郎。也好似看到最会搭配衣服首饰、尤擅给母妃梳花样繁复发髻的安姑姑,好似又见到了她笑呵呵的询问他,小殿下,你看娘娘梳这个新发髻可好看,是否似那天仙下凡尘呀……

他渊寂的眉目间舒展开短暂的笑意,后又慢慢敛下。

故人的音容笑貌犹似在眼前,可十年过去,他能给他们的只有这一盏盏莲花祭灯。

在刘顺放完了最后一盏祭灯后,姬寅礼也终于将自己怀里抱着的素娟祭灯捧了出来。他垂眸目视了很久,好似要永远将这盏祭灯镌刻在记忆深处。

终于,他抬步走向了河畔,步履如风,没有迟疑。

刘顺侧身在旁亦步亦趋的帮着挡风,唯恐狂乱的夜风吹散了素娟挽成的祭灯。在见他主子跪地送别祭灯时,他也忙不迭跪伏于地。

“你可知,母妃临了之际,可还有何未了之愿?”

伏地跪拜的刘顺心中一突,有数息的语塞。当年他亦不过是昭阳宫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太监,平日压根没机会接近主殿,也就主子娘娘出行时,能够远远的望见片衣角,所以这会要让他如何来回殿下的话?

好在他反应不慢,当即就哽语回道:“若说娘娘还有什么未了之愿,怕就只是未能亲眼见着殿下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当年奴才就算只是个偏殿洒扫的,却也有耳闻,娘娘常对安姑姑他们笑谈,萱姑娘……”

猛地意识到说错话,他刹那止声。

姬寅礼眉目未动,“但说无妨。”

刘顺暗松口气,方继续说道:“那时候萱姑娘时常出入昭阳宫与娘娘说笑,娘娘甚是喜爱她,常与安姑姑笑谈,说萱姑娘模样好性子也好,将来与殿下生的小小殿下,定是玉雪可爱的紧……想来娘娘最后也何尝不遗憾,未能亲眼见见她的小小殿下是何模样。”

姬寅礼目送着那盏素娟祭灯,承载着他的思念随风逐流而下,渐渐飘向幽冥深处。

“世上不缺容貌姣好的女子,所以本王也断缺不了玉雪可爱的孩儿。王明萱她不配,负我者,并不足惜。”

他撑膝起身,孤立岸边眺望渡灵河的尽头,任由河道中随风翻腾的水浪溅湿他的黑衣袍摆。临去前,他压低眉眼轻语几声,漆沉的双眸映着祭灯明灭的幽光。

“儿子答应您,下回定会携妻带子过来看您。母妃,儿子走了,您且,放心去罢。”还有昔日仇敌,儿子也皆已送他们赴了黄泉,母妃您若泉下有知,想来应也会有所慰藉。

陈今昭离开渡灵河不多久,就遭遇了两人挟持。她都尚未反应过来那两壮仆是从何处窜出来的,就被他们捂了嘴,一左一右的将她生拉硬拽进一路边停靠的马车上。

她头晕目眩的被大力推进了车厢里,随后只听哐当一声,马车厢门随即就被人从外头给阖上了。

还没等她从这一突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怀里突然就多了个馨香柔软的躯体,几乎吓得她当场汗毛倒竖,反射性的将怀里人朝外猛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