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24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刘顺小声解释:“殿下正在净房更衣,您且在这稍候。”

公孙桓颔首示意明白,虽有些疑惑刘顺为何未侍候殿下左右,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且也不该他来询问,这想法也就只在脑中一掠而过。

又过了会,殿下还未出来,公孙桓想起西配殿那新上任的三杰,遂就低声问了下今日那些武官们的进学情况。

刘顺的面色有些一言难尽,公孙桓见此就有些明了。

这三杰怕也压不住这群莽夫们。

“刚奴才随殿下要进殿那会,正瞧见那鹿榜眼似被气晕了过去,被陈探花给搀扶了出来。”

公孙桓嘶声吸气有些牙疼,这群莽夫竟还变本加厉了,是当真不怕殿下将他们腿给抽断啊。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公孙桓方见他们殿下从屏风后踱步出来,鬓角尚带水汽,手持巾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双手。

“殿下。”他忙躬身行礼,待对方叫起,就说起想要将江莫等人带在身边历练一番的打算,言语中并不掩饰对他们的看重。

姬寅礼撩袍落座,蟒袍下的膝盖微屈,随性慵懒的坐着。

“我听说江莫他们在各部衙门,亦做出了些政绩?”

“是做出了政绩,不过是些微末小绩,不值当殿下提及。”说着,公孙桓又躬身请罪,“恕臣下心切,未候殿下王命而擅置他们于东偏殿见习政务,桓望乞恕罪。”

姬寅礼不甚在意的摆手:“小事而已,你愿费时诲之,是他们的荣幸,亦是国朝之幸。毕竟,文佑你也是在为朝廷培养良才。”

他知公孙桓有私心,但他更信其私心之上是公心。

公孙桓闻言再次深拜,感动于殿下的宽容与信重。

激荡之余,愈发暗自提醒自己为公之心莫要偏移。这般,便难免想起西配殿的三杰来,那是殿下要扶持的良才,也算是代表了一方旧朝势力。

所谓一方独大不成,齐头并进方利朝纲。

公孙桓也希望见到三杰代表的旧朝贤才,能与江莫他们代表的西北新贵,来日能于朝堂上大放光彩,既能相互扶持,亦能相互钳制。

想到刘顺提及三杰首日授业受挫,他唯恐三人年轻气盛愤而懈职,惹殿下反感厌弃,或是生了退堂鼓一蹶不振,坏殿下良苦用心,遂就替那三杰说了几句好话。

“殿下,我听说西偏殿三杰那里,首日授业出师不利?不过桓倒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初为人师,教授的学生又是阿塔海他们这些大老粗们,这群清风朗月的才子们,可不是要适应一段时日。”公孙桓带着些玩笑的语气,“望殿下可莫要苛责他们过甚啊,年轻人嘛,总归要多多鼓舞策励的。”

姬寅礼端过茶碗,持碗盖轻抚两下茶汤,方徐缓道,“若些许磋磨都受不住,怕也难堪大用。”

公孙桓闻言倒也深以为然,未再多劝,只道,“或许他们只是一时受挫,毕竟都是良才美玉,指不定就能将殿下交代的差事办得尽善尽美。殿下,咱也不妨多看看,以观后效。”

“说的也是。”

将空茶碗扔至托盘中,姬寅礼起身步下台阶,招呼公孙桓跟上,“且去看看他们是个什么章程。”

公孙桓应过声赶紧跟上。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双手捧着红木托盘的刘顺方稍稍直起腰,转身将手里托盘交给旁边宫监时,隐晦的目光在那茶碗底部的残汤上一扫而过。

“所以,授业的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彰显吾等学识几多渊博,而是让他们进学有所精益。”

西配殿内,陈今昭在指出问题所在后,又一针见血的总结了句。两旁已经平心静气的沈砚与鹿衡玉二人,提笔不时写写记记,若有疑问就会当场提出,而后由陈今昭解答,或由三人一齐商讨。

端过茶碗,吃上一口清茶润润喉,她按着宣纸上列出的条目顺序,接着道:“依照吾等目前情况,可依两方面来行授业。一为因材施教,二为学不躐等。因材施教为孔圣人所倡导,《论语·先进》有云,‘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由此可见,学生万不可一概而论。所谓文以载道,雅俗共教,是咬文嚼字或是通俗易懂,吾等要看授业的学生……寓教于乐也必要贯穿两者之间,趣味二字亦是授业之要点,用得好,也不失为利器。以《三字经》开篇做例,设想一番,首段辅以孟母三迁的典故穿插讲述,学生会不会更明其理,授业会不会更易一层?沈兄你最擅引经据典,不妨想想,《说文解字》中可否予以运用……”

敞开的槅扇窗外,姬寅礼等人透过窗户望着殿内这一幕。

居中位置之人,轻言细语的提出授业问题所在以及改进意见,分条析理,言之有序,甚至一些新颖观点不禁令人耳目一新。若遇质疑也会耐心解答,亦会从善如流接受旁人好的建议,不时也挽袖提笔濡墨,在旁补充记录。

偶尔说到几处精妙见解时,那人清润的眼眸就会发亮,眉目间更是藏不住的神采飞扬,自信从容,令人只觉其真可谓是,少年不负凌云志。

姬寅礼隔窗望着,略有失神。

公孙桓捋须很是欣赏,“见解不俗。说来,三杰也算各有千秋,不枉担了个杰字盛名。”

说到这,他不由叹气,到底是江南风水养人啊。就他们西北那黄沙蔓延之地,恐难以养出如此钟灵毓秀之人。

且这殿中不仅有这神清骨秀的探花郎,还有另外两个文采、姿容皆惊艳的年轻官员,更是令人唏嘘,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兀自感叹完后,公孙桓方后知后觉的察觉殿下的异常沉默。转眼看去,却见他们殿下此刻正阖眸捏着眉心,面上神情似烦躁,又似极恼。

公孙桓心里咯噔一下。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他几乎还是头一回见殿下露出如斯躁郁的神情。

不由心中几度揣度,殿下可是遭遇了何等无解之难事。

第30章  

陈今昭输完自己的观点,其余二人又各抒己见予以补充。三人再次商讨过后,对后续授业之法,皆已略有所悟。

因为初次尝试授业新法,沈砚与鹿衡玉到底心中未定,故由陈今昭来先行示范,他们二人则暂且在侧旁听。

“今日我来且先不说课业,不妨容我先认识诸君如何?”

进殿后陈今昭就将手里书卷放在阿塔海桌上,对满场的沉默以待视而不见,依旧笑吟吟道,“记得前段时日,在场诸君中就有好几位去我家中,与我冰释前嫌了,怎今日再见诸位如何反以冷眼视我?莫非,是当日我记错了,咱们之间的嫌隙仍在?”

在场不少莽汉有些不自在了,躲避着对方含笑温润的目光,脸上也没了先前那气哄哄的模样。

陈今昭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汉子身上,“阿塔海参领,难道你也待我有意见?莫非当日你来我家拜会时,我有招待不周之处?若有的话,还请参领提出,我有则改之。”

阿塔海当即坐不住了,尤其想到当日去这位探花郎家中时,受到对方老母亲热情的招待,再想到对方那清贫如洗的寒舍,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他满面涨红,讷讷道:“没,对你没意见……”

此时,不单是陈今昭,在侧旁听的沈砚与鹿衡玉两人,面上也均显露出轻松的神色。

打破僵局的首步既迈,后路便也好走了。

接下来也如他们所料,那阿塔海既肯愿以回第一句话,那就能回第二句、第三句。随着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多,周围的气氛也渐渐轻松起来,阿塔海也从刚开始的不自在与拘谨,逐渐变得放松健谈。

武将们本就是耐不住的性子,眼见着两人聊得越来越热络,慢慢就有其他武官不甘寂寞的加入进来,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探花郎,你可莫要生咱们的气啊,咱们没想故意气你。”

“是啊是啊,实在是,唉!俺们的舌头是真的捋不直啊!”

“探花郎你是不知啊,前头那几个教书的可没少背地里笑话咱们啊!当咱们傻,看不出来吗!”

“差点都没气疯咱哥几个!要不是殿下嘱咐吾等要尊师重道,不得放肆,咱早就将他们一巴掌扇飞出去!”

“还有还有,他们嘴里秃噜的念经似的,念上一大段后就让俺们读下来,当俺们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吗!”

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嚷中,陈今昭等人也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知了症结就好说了,对症下药就是。

接下来的授业过程,可以说是顺利的出奇。

陈今昭也不贪多,就授了首篇的两句。

半句半句的教,也半句半句的让他们诵读。

起先这群武官们还支支吾吾的,不大愿意出声诵读,但在悄悄观察给他们授业的那探花郎确是未有嘲笑之态后,方有人开始将声音慢慢放大了些。

陈今昭耐心的给他们一一纠正发音,遇到将音纠正准确的,就毫不吝啬的大力表彰一番,直夸得对方满面通红,昂首挺胸。

没过多时,殿内就响起了豪气干云的诵读声。

武将们的声音粗犷豪迈,声若洪钟,一直传到很远。

上书房内,公孙桓从案前抬头诧异望向殿外,倒没想到,三杰竟能这么快就驯好这群莽夫。先前在配殿外听过探花郎提出的几项改进之策,因此他也有预料,接下来他们的授业应会见些成效,但也没料到效果来得如此之快。

是个能干的,倒也不枉殿下的破格擢用。

这般想着,他不免转向御案方向,刚想与御座之人笑说上两句,哪想刚一抬眼,见到的却是对方埋首公折,执朱笔疾书,似是对周遭一切皆漠不关心的形态。

公孙桓便止了声,亦不再关注殿外的动静,视线重新放回到了案上摊开的公务上,继续提笔处理起来。

心下却在思量,好似自殿下从配殿外回来时,情绪就有些微妙的不对。说不上是何处不对,但总归是与平日不同。

难道是有何烦扰之处?武官?文臣?

是忧心二者水火不容,还是忧心后者来日尾大不掉?

午时,授业结束的陈今昭等人,抱过各自的书卷,在众武官的目送中离开了西偏殿。

回翰林院的一路上,三人面上皆是轻松的惬意。

“今昭,你的提议是对的,咱们授业确是要因材施教。”

鹿衡玉感慨着,今日他对此深有感触。刚在西偏殿,在有了陈今昭的打样后,他与沈砚接下来的授业过程也十分顺利。尤其对比第一次的授业情形,殿内的进学氛围不知好上几许,那些武夫们也活跃了许多,不仅配合着朗声诵读,还愿意动脑子思考去问他问题。这也当真让他有种初为人师的惊喜了。

不由又转脸看向陈今昭,玩笑说,“我觉得你从前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一个猴一种栓法,栓对了万事不难。”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大笑了两声,实在是因为,当初陈今昭对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指的是他那蠢父继母与庶弟他们。

陈今昭笑了笑,又难免有些莫名心酸的叹口气,“其实阿塔海他们要的,也不过是个尊重罢了。但……”

后面的话她也不好明说出来。时下文人的通病,就是瞧不起粗鄙浅陋的莽夫,就连历朝历代的朝堂中,也是文臣地位高高凌驾于武官之上。国朝崇文抑武之风由来已久,文人的高高在上已经刻在骨子里,恐怕就连武将自己,骨子里也都不自觉看低自己一等。

“说来,谁也不是天生反骨。成日跟人对着干,气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气己?他们若得不到尊重,又如何能够回馈对方以尊重呢?万物相因,不外如是罢了。”

鹿衡玉与沈砚闻言,一时间皆陷入了沉默,若有所思。

现在想来,为何陈今昭能寥寥几句,便能打开那群莽夫的心防,所凭恃的不正是与对方的平等交流,而非高高在上的审视?

而这种审视是融入骨子里的,是无法自视的,会于言行神态中不经意间透出丝高人一等的睥睨来。扪心自问,自己面对那群粗莽的武夫时,当真没有过哪怕一丝半点、居高临下的睥睨吗?

“枉我自诩熟读孔圣之言,却忘了孔圣人有教无类之训,竟也将学生非为三六九等。”沈砚叹息一声,停下脚步,朝陈今昭郑重的敛袖施礼,“承蒙贤弟诲启,砚铭感五内。”

鹿衡玉也朝她施过一礼,几多感触。

陈今昭赶忙扶他们,“别别别,怪不习惯的!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们能有所悟,那是你们悟性好。”

鹿衡玉笑着拍下她肩膀,挑挑眉,“这回休沐,我在玉春阁定位子,你来不来?”

“来!”陈今昭回答的毫不含糊,有狗大户的便宜不占,那她是王八蛋啊。

他转而又问沈砚,但沈砚休沐日要去拜恩师,抽不出空来,于是鹿衡玉就约他下次再聚。

今夜的月色不似昨夜的明朗,天上层层乌云遮月,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似有夜雨将至。

昭明殿里,姬寅礼与公孙桓对坐小酌,谈当下朝局,也说往昔岁月。

酒过三巡,两人不免追忆起那些年铁马金戈、浴血奋战的光景。那段岁月,难熬又难忘,从主公到兵士,每个人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侧的战刀,随时准备挥向犯境的夷虏。每个人身上都压着紧迫感,因为一旦挡不住夷虏的凶猛攻势,那西凉这方他们那会刚占据不久的地盘,将必失无疑。

最终,西凉还是被他们牢牢占据。

只是,他们也为此付出诸多牺牲。

可以说他们在西北的这些年,光是西凉一地,就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回忆。有慷慨悲歌,亦有豪迈雄壮。

忆起当年埋骨西凉的旧友,公孙桓不由潸然泪下,姬寅礼隔桌拍拍他的肩,“逝者已矣。文瑾若泉下有知,见你有今日之成就亦会多感欣慰。”

说着提起酒壶斟满杯酒,而后端过酒盏倾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