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27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姬寅礼提起朱笔蘸了朱砂墨,下笔在折子上落下朱批时,不轻不重的问了句,“怎么哑巴了?”

刘顺乍然闻音,不自觉悚了下,好在随即反应过来,低垂双手卑顺回道:“奴才见殿下忙于朝务,不敢出声打搅,恐扰了殿下清净。”

“这会倒是学会闭嘴了。”姬寅礼不等对方诚惶诚恐请罪,就轻描淡写的令了句,“你随意说些什么罢,周围过于安静,总归让人不大习惯。”

不知是不是因近段时日,他成天跟那群武夫们待在一处,导致耳边习惯了他们公鸭子般吵嚷声的缘故,此刻周围没了那些嚣杂喧嚷,蓦然的寂静无音让他多少有些不适,总觉得心里莫名虚得很。

这种感觉,怪异,又格外不适,似乎让人想要听点什么。

“殿下离宫的这段时日,西偏殿里……”

刘顺的嘴似乎是有自己的意识,几乎在他们殿下的话落下不久,那张嘴就开始极为顺畅的吐出最失当的话。他明知他主子出宫为的什么,也明知这话不合时宜,可不知为何,他控制不住自己这张嘴。

宝座前,提笔御批的动作停了。

悬空的朱笔落了一滴朱墨,浮在折子的空白一处,宛如雪白皮肉上的一滴朱砂痣。

把笔撂开,姬寅礼单掌按撑桌沿的同时,身躯顺势朝后重重倚靠。侧过脸,他不带情绪的看那刘顺,见对方瑟缩的住了口,就抬了抬掌心。

“别停,继续说,今日吾听你说个够。”

刘顺脑中此刻天人交战,一方是要他即刻跪地认错,另外一方则要他继续下去,反正提都提了,何不硬着头皮继续。

不过几个瞬息功夫,后者就强压了前者。

“陈侍讲授业极有章法,武官们都服他,叫他小陈夫子……”

姬寅礼目光幽晦望着面前这个将脑袋埋的低低的奴才,明明对方此刻已经两股战战手脚发抖,连声音都打着叩齿,偏还能较为清晰的将话一句一句往外吐。

这一刻,他觉得,非他有疾,而是这奴才生了疾。

要不然,对方怎会三番四次的挑衅他?

毕竟,他瞧对方也不是不怕死的模样。

不怕死,却上杆子奔那头去,不是有疾又是什么?

“……陈侍讲亲手做的核雕十分精巧,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很受武官们的喜爱。他为人也大方,只要哪个课业上有很大的精进,便会奖赏一枚核雕,以兹鼓励。但他也不是一味的赏,若有武官进学态度不正,那他亦会罚……”

刘顺战战兢兢的还在说着,姬寅礼看着他,心道,该将这个奴才的嘴给缝上的。同时心中亦在盘算,或许该找个时间将这奴才重新打发回皇陵去。

这奴才,天生就该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日头底下,着实不适合他。

刘顺说完后就噗通跪伏地上,屏息等候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落在他后背的压迫视线消失,转而听见折子翻动的声响。

同时听见的,还有宝座上那人不辨情绪的声音,“出去罢。”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甚至话里连责罚的内容都没有,却让刘顺浑身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铺天盖地的恐慌几乎刹那将他湮没,浑噩退出大殿那一刻,他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栽倒在地。

姬寅礼提笔继续批阅,极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个插曲。

他现在只觉这奴才实在可笑,当真以为揣摩透他的心思不成。经过郊外一段时日的狩猎,与武将们在山野策马奔腾,骑射打猎,篝火烤肉,开怀畅饮过后,他感觉好似回到了从前那些铁血征战的时日,便再没梦到那些有的没的,明显感到那些异常心思淡了不少。

如此,他便很坚信,自己并非是左了心性,先前也不过是自然之应。就如清早火气大时,偶尔衣料摩擦亦可能起兴,难不成就要因此说他有恋物料之癖?岂不可笑。

批了三五本折子后,他又开始觉得殿内静的让人不适,便随手招来殿内伺候的一个宫监,让其说说宫内宫外发生的琐事。

偏这个宫监被刚才刘顺那一幕吓住了,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姬寅礼也并未恼,命人取来了丁子号密录,令其来念。

东缉事厂搜罗的密录按重要性分为甲乙丙丁,丁字号密录记录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顶多听个乐子。朝中重要的机密要闻,则会被录在甲子号。

那宫监这才不似刚才那般惧怕,小心捧过密录,尖细的嗓不高不低的念着——

“工部六品刘主事之子欠赌坊百两未还,遭债主堵宅要债。”

“国子监王助教当值饮酒,授业时大放厥词,言语中对朝局多有不满。

“吏部员外郎……”

大抵是这宫监的声音着实难听,姬寅礼只觉耳膜鼓噪,莫名让人心烦意乱。

正待叫停之时,他突然听到那宫监又念到——

“翰林院从五品鹿侍讲,于七月下旬休沐日夜宴同僚陈侍讲,招妓饮酒,席间欢愉不断,尽兴方回。”

朱墨在折子上留下了重重的一道红痕。

姬寅礼拿过密录,目光在招妓二字上停留许久,半晌,方问:“席间的具体言语、行止,可有?”

那宫监余光扫见千岁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慌忙捧着密录翻找,手忙脚乱找过一通后,依旧没有。

东缉事厂一般只会详细密录下涉及朝中政务、不利于皇权言辞、权贵秘辛等,至于一些不重要的言语行止,譬如吃酒玩耍等,大多都不会记录在案。

姬寅礼没有再让宫监继续念下去,他自己亦重新拿了本折子翻看。可折子上满当的黑字,他却好似只看到那两字。

两字宛如细细密密的钩子,恨不得将他心肠给拉拽出来。

当外头正浑身透着冷汗、身上阵冷阵热的刘顺,被告知殿下让他进去时,他猛喘了口气,好似从十八层地狱重新拉上来了般。

尤其当他从那宫监寥寥几语中听出大概后,更是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大监,快些进去罢,殿下等着呢。”

刘顺却摇头,反而朝殿外的方向走远些,“叫人拿板子,先让我受二十杖再说。”

第34章  

公孙桓翌日得知东缉事厂的职责被一分为二,分别为监督百官与搜集情报,由他来负责前者,而刘顺负责后者时,心里并无异议亦无意外。

作为皇权直属稽查机构,东缉事厂的权利不可能全权落入一人手里,他被分权是迟早的事。况且随着稽查机构的运转日益成熟完善,其下辖早晚也会设南北镇抚司,用于缉捕刑讯涉及皇权的特殊案件。来日各部相互独立又相互牵制,是皇权制约臣僚的最佳利器。

再者,如今他也不过是暂管稽查事务,待来日殿下有了更好的接手人选,这部分事务他便不会再插手半分。毕竟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处理内政的良相,而非皇权手里的利刃。

因而,无论是刘顺或是其他哪个来分他的权,只要是殿下看好的人,他都半分意见都没有。

刘顺是踏着清晨的露水回的宫。

通往上书房的这一路上,不少宫人都瞧见这位御前总管不同以往的和善模样。虽不知何故他走路瘸拐的厉害,但干瘦皱巴的面皮却都笑得舒展开来,腰杆似也挺直了不少,整个人透着股意气风发的味。

刘顺可不管旁人隐晦或试探的打量,如今他可算是迈出了一大步。其实,他又何尝不知昨夜之事的凶险?只是他本来与殿下就没有十年同甘共苦的情分,若再不争不抢,只按部就班的伺候,那他何时才能冒头?

看似他现在身为御前总管风光无限,可凭借的也不过是昔日元妃娘娘的那点香火情,而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淡的。若他不能给自己加分量、成为主子跟前不可替代的存在,那他这个位置迟早会被更有能力的人顶上去,而自己也会迟早沦为普通端茶倒水的太监。

而在文帝一朝取缔了司礼监后,他现今若想冒头,那能够钻营的也只有主子的内帷之事。至于主子的内帷事中涉及到谁、有没有违伦理、会不会引发朝野非议等等,那就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了。毕竟身为奴才,他的天职只是媚主,迎上所好才是他应该的本分。

如今来看,这条路可不是被他给走通了?

殿下竟将东缉事厂的权利分予他一部分,甚至还封他做了钦差掌印太监。就此,他便也终于得以掌握了实质的权利,在殿下跟前再也不是可有可无的端茶太监了。

如此大喜,焉能不让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上书房内,刘顺将重新搜集的情报呈递上御案,之后就在低头垂手在旁静候。

姬寅礼暂搁下手里朱笔,拿过案上密录逐字逐句看起来。

但见到鹿陈二人那日小聚不过是雅集、并未行任何荤素不忌之事后,姬寅礼面部的神情略有松缓。

“虽是雅集,但宴上多饮失态,到底有违官箴。且青楼楚馆多浑浊,如斯良才美玉,还是莫要被带坏心性为好。”指腹慢捻纸页,他眸色微敛,“说来还是过闲了,竟有时间去狎妓。”

翰林院里,陈今昭等人眼睁睁的看着,在那御前总管刘大监过来一趟,找上官出去不知说了什么话后,上官回来就直接给他们三人的公务翻倍了!

平常他们要忙的公务本就很繁重,每日堪堪到下值前方能勉强完成。可今日,予以他们的公务竟然翻倍了!翻倍了!

陈今昭两眼一黑,恨不能就此昏厥过去,也好不用再面对这压根无法完成的工作量。

沈砚怀疑的眼神看向鹿衡玉,恰对上鹿衡玉同样怀疑的眼神。几乎刹那,两人黑着脸移开目光,本来就不牢靠的友谊小船当场说翻就翻。

上官轻咳一声,提醒道,“还不快些做事,莫要开小差,做不完的可搬回家中继续做。别怪本官没提醒,若是明早上值时候,尔等公务尚不能如期完成,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三人谁也没吭声,木着脸或盯公务或用力的研磨。

如斯落他面子,上官不由怒瞪他们好几眼,愤愤而去。

三个犟种,有本事找那刘大监晦气啊,给他使什么脸色!

不同于此刻正满脑子找怀疑目标,严重怀疑是他三某个或某几个出现差错,而致一损俱损的沈砚与鹿衡玉两人,陈今昭这会只有一个想法——公务量翻倍是仅于今天,还是往后每日皆是如此?

若是后者,那她光是想想,都觉往后岁月昏暗无光啊!她的日子,又还有个什么盼头可言?

下了值,头昏脑涨的三人一路无话,死气沉沉的出了宫门。而后就带着各自沉重的公务,上了各自的车马,回了各自的家。

翌日清早,陈今昭他们三个迈进翰林院时,各个面色萎靡,浑身的怨气比鬼还重。

正当他们刚交付了熬了半宿方完成的公务、正准备收拾东西去偏殿时,有宫监匆匆过来通知了上头下的口谕,道是武官们的课业暂停,几个侍讲学士们这两日不必去偏殿了,等中秋之后,再行授业。

三人不由精神一振,尤其是听到那宫监告知说,中秋休沐日过后,他们的公务量就会恢复如常时,不由更是一扫面上的萎靡,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还好还好,翻倍的公务只需做满区区两日,而不是长长久久!

不过两日而已,他们完全熬得起。

休沐的前一日,陈今昭等人在下值后依旧留在翰林院赶公务,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宫里下钥前将那翻倍的公务及时做完。

往宫外走的时候,眼上挂两浓重乌圈的陈今昭,脚步虚浮,目光呆滞,活像个待被无常缉捕归案的游魂。

“上辈子伤天害理,这辈子当骡子做马啊。”她幽幽的道,说话时候又像个怨气冲天的怨鬼。

熬了两天两夜的鹿衡玉,此刻也有气无力的,他甚至觉得如果此刻在他面前放张榻,自己都能即刻栽倒梦周公,天塌了怕都无法将他叫醒。

也就是那沈砚,虽也面容萎靡,却还能打起精神问他俩是哪个又犯了错,触怒了上头那位。

陈今昭与鹿衡玉听沈砚这怀疑的语气,不由觉得天大的冤枉,平日他俩躲着那位走都来不及,又岂敢触怒?

“我跟今昭每日除了上值就是回家,能犯什么事?”鹿衡玉没好气回了句,又反向质疑,“你怎么不想想,或许问题出在你自个身上?”

对方闲暇时候,或是拜访故友世交或是拜访恩师的,指不定是结交了什么不该结交的人,惹了上头人的眼。

鹿衡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质疑的目光不住投向沈砚。

沈砚蹙眉:“我非是在追究谁的错,只是欲寻明白是谁的问题,又是哪处出的问题,来日也好规避些。”

这话是有道理,找出问题所在继而规避一二,也省得来日再莫名其妙的受上这一遭难。

三人开始冥思苦想,直至走出了宫门,也都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

沈砚怀疑是鹿衡玉外租家犯事,鹿衡玉怀疑是沈砚交友出错。至于陈今昭则不同,她是同时怀疑他们俩人。

总之,自己无错,错的都是旁人。

中秋十五这日,整个皇城都弥漫着欢腾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