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35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今昭,我跟你说个小道消息。”

说着,他下意识的左右看看,然后凑近陈今昭,手搭嘴边对她附耳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前些时日朝臣们私下都传疯了,传那位千岁殿下他……”说着,又忍不住东张西望了番,方咽咽口水,迅速低语,“说他夜宿龙床,亵渎宫妃!”

陈今昭惊闻此消息,猛吸口气,不可思议道:“真的?是传言还是确有此事?”

“听闻,是却有此事。”他道,“宫中不止一人亲眼见到,那云太妃深夜从昭明殿出来,衣衫凌乱,汗湿鬓发,仪容很是不雅。”

她突然想起有一日他们从上书房回翰林院时,路遇太妃鸾驾之事。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想到鹿衡玉先前提到的江莫等人在京都放浪形骸,心中难免冷笑鄙薄了番,这些猛禽恶虎扑入京中,一旦环境安逸本性也就显露出来。都是一路货色,真是些癞蛤蟆。

突然胳膊被人一杵,回了神的她下意识朝旁看去,就见鹿衡玉擦袖直擦冷汗的模样,瞧似酒都醒了。

“今昭你……你莫说了,说的我都怕了。”

陈今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可能醉酒反应迟钝,她刚才将后面三字不经意脱口而出!

她也面色一变,几乎反射性的左右张望,见整个雅间只有他们二人在场,才堪堪平复些狂乱的心跳。

大抵是那位积威过甚,所以饶是此刻只是在背后悄悄诋毁他了句,两人仍觉背后凉飕飕的慌。

两人各喝了杯酒压压惊,可依旧觉得周身凉凉的。

陈今昭开始不住警醒自己,一定要忘记那日之事。今日就是例子,因为她心中怨怼,饶是自以为压制的很好,可某些情境中就会不自觉将这些情绪流露于外,或神态,或言行。

这些于她而言,可是致命的。若是否则直面王驾露出丁点端倪,她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两人又坐了会就离开了,只当将刚才的意外当做小插曲。

却不知每个雅间有暗格,有耳力极佳之人坐于暗室,专门负责记录室内之人的一言一句。

第42章  

深夜,昭明殿中,琉璃灯的烛光映照了密录上的墨字。

姬寅礼的目光下垂,一直落在密录下行的三字上,许久方抬了眼皮,朝外一扬随意丢开手里的几页轻薄的纸。

“烧了罢。”

他有可有无的道了句,而后又重新提起御笔批复起折子。

刘顺悄无声息的捡起脚底下飘落的数张纸页,捧起后躬身退至殿外。待宫监拿来火盆,点了火折子,他就蹲在殿门外,亲手将那些密录一页页的点燃,烧尽。

期间,他未曾在密录上的字里行间细瞄上半分,只是视线在那褶皱的纸页边缘、以及被攥出窟窿的纸页某处停留了瞬息,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等他再次重新入殿,先前还在伏案御批的主子却已搁置了朱笔,此刻正眼眸微敛的半倚扶手,指间还把玩着支矢箭。

刘顺接过宫监的箭筒,捧着趋步近前,于御前一侧静候。

距离御前约四矢远处,两个抬青铜壶具的宫监刚要停步放置,却听得上头传来寡淡的声音,“再退一矢半。”

青铜壶具遂被置于离御前五矢半之距。

两个宫监刚放置好了铜壶,耳边乍响起矢箭破空声,不等他们惊慌抬眼,迎面飞来的那支矢箭就叮当声落入壶口。

反手抽过支矢箭,姬寅礼随手又丢掷过去,不等那箭尾上的翎羽震颤停止,下支漆黑箭簇的矢箭又接踵而至。

接下来的两刻钟时间内,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壶口,一箭又一箭的掷出。刘顺怀里的箭筒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是五矢半距离处的铜壶处没人敢去靠近,于是约莫只三寸圆径的壶口就被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矢箭,而不间断飞来的犀利箭簇就会将壶中箭杆,或劈开或折断。

掷完最后一箭,姬寅礼招招手,挽起了袖子。

早就侯立阶前的宫监们,立即捧着金盆香胰毛巾等盥洗用物上前,屈膝跪地伺候。

姬寅礼低眸凝视着浸在水中的双手,许久未动。

金盆中的微荡水波模糊倒映出他的面容,龙睛凤颈,轮廓分明,是姬家一脉相承的华丽面相。犹记从前,好似也有人当面赞他,郎艳独绝。

他视着水波好一会,微微朝左侧抬了下颌。由此,就显露出那自右下颚斜劈而下的寸许狰狞刀痕。

“今个是初几了。”

“回殿下,今个是八月三十了。”

姬寅礼颔首,擦完手丢了巾帕,就抬步入了内寝。

九月初二,陈今昭在下值后就收拾东西到了翰林院的值班房里,这日又轮到了她来值宿。

每月初始,他们就会按照值班卯册重头开始轮宿,昨夜是榜首鹿衡玉值宿,今个自就轮到了她。

她本以为这夜应不会有超出她预期的事情发生,就算是那位如从前般深夜过来巡视,亦在她心里预期之内,统共这段时日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直面王驾时应也会坦然从容,不会流露出对那上位者的不满或怨怼来。

可怎知,今夜还是出了件让她大惊之色的事——

亥时左右,御前总管刘顺来了,召她去昭明殿觐见王驾。

“大监,不知殿下召见我所为何事?”

“那咱家就不知了,可能是千岁那里有些公务,要与大人相商罢。”

自知从刘顺这里打探不出什么,她也不再问了。

往昭明殿走的这一路上,她再次反复的告诫自己,务必要忘记那日发生的事情。只有忘却了,她的面上才不会露出分毫端倪。

那日的事,与她而言是生死攸关的天大之事,可在上位者看来,只是赐死一个小官罢了,是何等微小的一件事啊。微小到,可能就似那衣摆上的一粒尘埃,对方转身拂袖时就能轻易让其消散无踪。

赐死,何为赐死?是上位者的赏赐,下位者要做的是跪下接赏,而非怀揣其他不满的情绪。

所以陈今昭一直很清楚,在直面王驾时,她应对的最佳态度就是,当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不要让对方察觉出异样。否则,要让对方如何作想?他大抵会觉得,这微末至极的小事她还在耿耿于怀,莫不是非要他不自在?

她敢让对方不自在,那对方势必会给她不自在。

夜阑更深,宫灯摇曳。

通往昭明殿的宫道幽邃阴暗,伴随着呜咽冷风,总让人有种去往幽冥路途的悚然感。

不过陈今昭倒是没觉得此行会有生命之危,那位若要杀她,那便如上次般,借口都不会找,直接派人过来绞杀便是。

如今虽不知他召她过去所为何事,但总归不会是他再起了杀机。

她略垂了眸光,看着地上宫灯摇晃的昏黄光影,陷入沉思。其实,对于为何招来杀身之祸,她有过揣测。

要么因利益,要么因泄愤。

若说利益,她如今的位子是他提拔的,不存在挡了谁的路而让他痛下杀手给某人让路一说。况且,她既无万贯家资又无令人垂涎的利害纠葛,实在犯不上因利丧命一说。

既非前者,那只有后者。

陈今昭呼吸稍滞,手指用力攥了袖角。

因泄愤而杀她,听起来荒谬,可她觉得这就是事实。

虽她一微末小官,看似不值当朝摄政王爷的愤意,但别忘了,她身上还有个三杰之名。而三杰前面的缀语,是太初。

太初三杰,或许他想杀的不止是她,更是他们三人。

之所以先拿她开刀,不过是三人中她最无根基,先以她来试探朝臣的反应罢了。毕竟再如何说,三杰也算太初年间盛世的起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无论在朝野还是民间都是有些影响力,就算来日的史册上他们的名字也会赫然在列,所以若无什么深仇大恨,没人愿意轻易对他们动手,以免让自己的生前身后名给蒙上污点。

没见平帝那会,那么多廷臣视他们三人为眼中钉,却也不曾取他们性命吗。概如此理。

那日,那人既朝她出手,那想必应有些按捺不住杀机了,但又多少顾忌自己的声名,因而才先试探的先拿她开刀。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往恶里揣测对方,虽然,看似对方是雍容大度容纳了他们太初之臣,甚至还几番提拔重用,好似要将他们太初三杰打造成两朝甚至几朝三杰,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其表象呢?

想想被血浸染的西街,想想死不瞑目的林大人,其手段之残酷内心之狠辣,让人如何敢对其抱有侥幸之心。

故而,那人应是真想杀三杰,既为泄愤,又为祭天立威。

尤其是想到那日,据鹿衡玉说,对方莫名其妙斥退了沈砚、又寻了个由头申斥了他,她更坚定了之前的看法,那人已开始对他们三人显露出杀机。

虽不知他那日为何最终叫停,但这股杀意埋于心底,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抱有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是夜,沈府。

书房内,沈砚捏开蜜蜡,取出里面的不过巴掌大小的密信,视线在那些蝇头小字上逐行下移。

捏着密件,他坐在案前许久未动,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候在稍远处的常随见了,略有担忧。往常,从荥阳来的密件少爷从来都是看都不看,直接就让他烧了,可近来不知为何,少爷却一反常态,开始拆看这些密件,每封都会过目。

且待在书房的时间也越久了,蹙眉沉思的时候也越多了。

话说陈今昭这方,当她踏进昭明殿冷不丁见到,背对着殿门坐于化纸炉前,身着宫装疑似宫中后妃的窈窕背影时,顿时犹似被五雷轰顶。

她慌忙低眼,心里惊疑不定。

莫非那人有什么癖好不成,与寡嫂幽会还要找人观礼?

坐于炉前的云太妃,听外头进来的脚步声不似宫监的蹑手蹑脚,遂拿眼角余光扫了眼。待瞧见那抹官服袍摆时,当即也似被雷劈中,刹那脸色铁青。

该死的,他!他竟如斯辱她!

她与摄政王爷传桃色绯闻是一回事,但被廷臣亲眼所见‘龌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刻她无地自容,对姬寅礼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情分一淡就翻脸无情。枉她过来时得知今夜被允许坐着烧纸,还以为他待她还有那么一二分怜惜,却终究只是她多想了而已。

她难堪的将脸往里面的方向侧了侧,美眸亦死命低垂,不让炉火幽光照清她眸里的寒意。

刘顺引着陈今昭一路来到了内寝,立在一扇五彩琉璃屏风前站立。

“殿下,陈探花到了。”

陈今昭也适时拜见,“微臣恭请千岁殿下躬安。”

殿内燃着沉木香,淡淡的有些清苦之味。可能是临近就寝,寝榻周围并未点灯,只在隔了远些的临窗长几上,点了一排宫纱灯。

宫纱灯影影绰绰,不似琉璃灯的明亮,摇摇曳曳照的整个内寝氤氲昏黄,迷离朦胧。

“不必多礼,起罢。”姬寅礼抬手无声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慢条斯理的开始宽衣解带,“召你过来也无他事,只是欲询问下那群武官的学业进境,不知岁末可能否卒业?”

平缓随和的语气一如往常,好似那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陈今昭内心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同样的,回复时她神态语气也与从前无异,“回殿下,武官们近月来勤勉不辍,进境斐然,至今其学业已过小半。综其他二师授业之效,微臣私以为,武官们可期岁末卒业。”

套了身绸缎寝衣,他姿态随性的坐在榻边,撩起眼皮直视着屏风上映出的模糊人影,“如此甚好。武官卒业后,尔等也算大功一件,不知爱卿之后可有何打算。”

此话入耳,陈今昭的心重重一跳。

脑中瞬息飞速的思考斟酌,此时此刻,究竟是不是提外调的好时机。

如果冒然提了,会不会时机不对,可如果忍住不提,若对方接下来要对她有别的安排,那她岂不悔之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