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36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当然,她最想的莫过于向对方乞骸骨,挂印归去。但想也知道,她若提了就不啻于打他脸面,她敢提乞骸骨,对方就能让她变成真骸骨。

左右思量之后,她决定还是提一提外调出京之事。

“殿下容禀,至岁末,微臣在京为官满三年。虽感受皇恩受殿下几番提拔,恩同再造,但微臣时常诚惶诚恐,恐能力之微末,不能为殿下排忧解难。遂臣惟愿年后能被外调地方为官,几经历练,有所成就,也更好的殿下为国朝效犬马之劳。”

说着,她抬袖深施一礼,“微臣伏望殿下恩准。”

话落后,当她以为对方少说也要考虑些许时间、或者压根会直接驳回她的请求时,却很快意外惊喜的听见,自屏风对面传来的他那欣慰的赞许声,“少年自有凌云志,你能有此志向,吾心甚慰。甚好,甚好。”

听出其中应允之意,一时间,她的心头涌上了狂喜。

只是尚未等她谢恩,却又听他低缓着声道,“不过,所谓‘宁为京官七品,不做州县正堂’,地方为官治理之艰,处境之孤,并非虚言。你能不避其难,迎难而上,有勇有志是好事,只是爱卿你素来文弱,去地方为官恐不能适应生活之苦。”

他说得语重心长,如一位处处为下属考虑的好上官。

陈今昭刚要焦急的说她能,且吴郡是她故土,她能适应的。但对方,却没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

“这样,吾在临窗处放了铜壶,你不妨过去练练,虽强身之效有限,但好歹先练个手眼之力。若能练得好,那你的事吾再酌情而定。”姬寅礼说罢,就上了寝榻,随手挥落了床帐,“今夜,就且先投中一百矢罢。不许偷奸耍滑,否则,吾要重重罚你。”

陈今昭遂只能跟随着刘顺,来到临窗前的铜壶处。

刘顺示意她后退,直至退至五矢之远,方无声叫了停。

她目光呆滞的看着那远远的,在她瞧来比个鸟眼也大不了多少的壶口,张了张口,很想说句,这已经不单是她目力的问题,就光是她那臂力也到不了那啊。

须知她往日投壶,至多不过三矢之距啊!

第43章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临窗那排宫纱灯的烛芯不知被人剪了多少回,灯罩里的蜡体眼见着越燃越短。初秋夜里的清风自半敞的槅扇窗吹拂进来,吹得宫灯外罩的绢纱窸窸轻响,里面的烛火也随之轻晃,摇曳着模糊光影投落在窗边无声垂落的帷幔上。

寝榻对面的那座五彩琉璃屏风不知何时被移了出去,临窗处的烛光就微弱的透了过来,勉强映晃在榻边垂落的金线纱幔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

姬寅礼在榻间些微侧身,指背轻拂开金线幔帐,微抬眼皮斜乜向临窗的方向。

夜风徐来,烛影摇红。

临窗持矢投壶之人腰身挺秀,面容专注,饶是神情带有倦意,却仍在咬牙坚持着投掷。可投掷结果却不尽人意,箭矢十有九回必中途而落,便是偶尔能有一箭侥幸投至壶前,那也必会擦着壶口而过。

虽结果如此令人懊恼,可对方却不灰心丧气,轻叹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腕骨后,便再次抽出一矢,目测壶口距离一番就又一次奋力投掷过去。

瞧起来,倒真有些韧劲。

大抵是长时间的投壶动作让其有了热意,但见对方摘了官帽轻放置案上,也就完全露出了那张皎如玉树的清隽面庞。周遭摇曳的烛光朦胧迷离,笼罩在其细汗淋漓的面上,仿佛给那白皙的面皮罩了层融融的暖色。

姬寅礼的目光不可控的落在她额上的细密汗珠上。遥看着那莹润的汗珠自皎月般的面庞滑落,沿着颈线一路没入衣襟领口,好似向下浸入了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中,他眼底的眸光不由转为深暗,喉结亦随之重压下去。

这一刻,周遭的气息都好似粘稠起来。

明明此刻两人相隔甚远,他却总觉得那股幽淡的山茶花香在笔尖缠绕,好似与寝榻间清苦的沉木香绞缠相融,最终融合成新的气息。简直是,搅得他不得安宁。

姬寅礼压抑着几分粗息,抬手将绸缎寝衣襟口用力拉扯来,就这般敞着大片雄健的躯膛。

不见人时总觉得空落,见了人又觉心尖被细钩挠似的痒。

左右都绞得他心火难消,极不舒坦。

他观自己如今情态,似被从前更甚了几分,不由怀疑是压制太过的缘由。须知世间之事,多半皆是愈抑反张,其势愈烈,尤其是诸如此等有违伦常之事,更是愈逃避愈显禁忌之趣,云雾朦胧间反倒让人愈发渴求。

所以,倒不如坦然相对,或许执念反倒会消淡。

再者,这些时日他亦想得很清楚,自己绝无断袖之癖。

退一万步说,就算到了床笫之间,他至多只能接受对方衣衫半褪,半点接受不了与其裸完全裎相对。

每回如斯一想,他内心防线便也稍稍松懈许多。

既突破不了底线,那坦然相对又如何?他完全可以试着将那份禁忌之渴求,化作成对爱臣之赏识与爱重。

念及至此,姬寅礼内心愈发的豁然开朗。因着深信己身之定力,他毫不怀疑,在不久的来日,困扰他的这等畸形情态定会烟消云散。

如斯,便皆大欢喜了。

陈今昭在静谧无声的环境中又投掷了一矢,毫无疑问,箭矢软绵无力的中途而落。至此她已心虚气短湿汗淋漓,右边胳膊腕骨皆酸痛难忍,再投一会怕真有些撑不住了。

正在她担心的想,若等会她当真再抬不起胳膊了,那人知晓后会不会因此觉得她偷奸耍滑、进而借此惩戒她时,寝榻帷幔间却突然传出了动静。

“几时了?”

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着似初醒后的喑哑,伴随声音而来的,似是掀被起身的声音。

在声音响起的那刹,刘顺就忙低眉顺眼的趋步过去,立在床榻前低声回复道,“回殿下,再有一刻钟就到子时了。”

“原来竟这般晚了。”床帐里面的人拉开了幔帐,下一刻皱眉问,“焦味怎还如此浓烈?可是外头炉子还未熄?”

刘顺头垂的更低:“是云太妃娘娘惦念太皇太后甚深,央求奴才允她再多烧一会冥纸,也好让她多与太皇太后多说会话。”

“糊涂东西,这般晚了,还让云太妃在此苦熬作甚?送她回去,并告诉皇嫂,不必夜夜过来烧纸祭拜,对母妃之情分只需牢记心中即可。”

刘顺连声告罪,被挥退后就弓腰退出去,奉命送那云太妃出殿。

从寝榻方向传来声音起,陈今昭就精神一震,眼角余光就时刻的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倦怠的双眸中亦含有期待,希望他安排了云太妃娘娘出殿后,接下来就能安排一下她。

毕竟,总不能真让她在这寝殿里投壶一晚上罢。

光是想想,她人都要废了。

但让她着急的是,对方好似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在给刘顺交代完事情后,他那只搭在纱幔间的那只手朝内回缩,瞧着似有重新躺会榻间继续入睡的打算。

陈今昭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别忘了她啊,她还在呢。

心急之下,她只能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劲,而后抬起手里箭矢朝那壶口方向拼力一掷。

叮当一声,箭簇碰到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唔,差点忘了。”寝榻上的人终于注意到了她。将帷帐掀的更开些,他寻声朝她望来,嗓音略显低哑,“陈探花?”

陈今昭赶忙不迭朝寝榻方向抬袖垂首,心切道,“微臣在。”

床榻间似有轻笑传来,不过相隔稍微有些远,她听得不大真切。不过好在下一刻,她就听见对方让她歇会的命声。

“投掷了这般长的时间,你也累了,且歇会罢。”姬寅礼单手撩开轻纱幔帐挂上金钩,轻拍了拍左侧位置,“过来坐。”

累极的陈今昭也没多想,这会总算能歇着了,她自是迫不及待的抬步远离临窗铜壶这处,堪比逃离噩梦之所。

直待依着对方的指示过去在寝榻上落座那刹,她方后知后觉的惊了身白毛汗!她、她怎么敢坐上王榻的?!

脸色一白,她吓得当即就要窜起,却被对方眼疾手快给强按住了肩。

“既无外人,便也无需顾忌那些虚礼。”

他的掌腹温烫有力,她似能感觉那股灼灼的体温由他掌腹,穿透她身上官服单薄的衣料,强势侵入她的肌理。更让她有几分后背发毛的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几瞬,她隐约感到覆在肩上的那股力道,似有朝后方寝榻按压之势。

不过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姬寅礼将掌腹搭上膝头,侧目看向她,面色如常的笑问,“对了,尚未问你,刚才练得如何?投中几矢?”

陈今昭面色微僵,眼帘不自觉轻颤垂低,“回,殿下,微臣学艺不精,臂力不足,直至此刻亦尚未……投中一矢。”

说到后面,声音愈发小了。

“无碍,此为小道,不必太过挂怀。吾命汝勤加练习,亦不过望汝能练练筋骨,好歹莫要如此羸瘦孱弱。”他语带柔和的温声慰勉,眸光在她清瘦单薄的身子上流连两番,微皱了眉,“过于羸弱了,素日还是得多用些饭食,勿要择食而厌,养好了身子骨方能为国效力。”

这时,送完云太妃出殿的刘顺,亲捧了个红木托盘无声进了内寝。托盘上,放置着两碗安神茶。

姬寅礼端过其中一碗茶,又示意她去端另完一碗。

“今个你也累了,喝完茶安安神,早生歇着罢。”

陈今昭诚惶诚恐谢过,双手小心的去端安神茶。

捧着茶碗吞咽时,整个人仍在坐立难安的想,今夜这位千岁殿下态度着实亲切异常,亲切到令她都生了些惊恐之感。

不由惴惴想着,待会饮完安神茶,她得赶紧找机会告辞离开。

姬寅礼喝过口茶汤后,眸光不由自主就移向了旁侧。

微暗的眸光无声的将人打量。怪不得俗语有言,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怜,他现在就有股要将人好生怜爱的冲动。

重搭膝头的掌腹摩挲了两下衣料,他慢敛了眸光,将空碗置于托盘。待旁侧人也将空茶碗小心放置托盘后,他便挥手道,“喝完就回去歇着罢,下半夜里不召你做事,特允你可去值房里间睡下。”

陈今昭闻言心下一松,正起身要谢过,却又听对方道,“下回值宿时,接着继续投壶。什么时候壶口中矢满百,再与吾提外放之事。”

回到翰林院,她实在累得受不住,到底还是去里间歇着了。可歇也没歇好,后半夜直做了半宿噩梦,清早被宫监叫醒时,两眼的乌圈比之从前更甚。

鹿衡玉今早给她带了些黑枸杞,见她精神萎靡的厉害,就抓了一大把给她泡上。

“往日值宿也没见你困倦成这般,是又被分遣了公务?”

陈今昭直接抬了抬她那还打着颤的右胳膊,话都说得有气无力,“投壶投了半宿,算不算公务?”

鹿衡玉张了嘴:“啊?”

陈今昭掐头去尾后,就简单说了昨夜她被召进昭明殿问话的事。当然,她的音量也没特意控制,足矣让周围竖耳想探听的人都听个清楚。

深夜入昭明殿的事情瞒不住,加之那云太妃也在,以防旁人传她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她还不如先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果不其然,翰林院众人听闻后,便也不感兴趣的各干各的公务去了。左右不过是昨夜那陈侍讲去昭明殿回话时糟了厌弃,故而挨了半宿罚而已,无甚稀奇。

第44章  

陈今昭等人收拾一番后,就各抱书卷照旧去往西配殿。

在至上书房的一段游廊时,不巧正遇上了公孙桓一干人。这个时辰,他正带着手下官员去往东偏殿方向,两方人就恰在庭院的这处游廊里碰了个正面。

见着了迎面而来的三人,公孙桓就停步捋须,笑看着他们。其身后的一干西北文臣也一并止步,捧着堆公务安静驻足原地。

陈今昭他们遂几步上前拜见。

“都是英年俊才啊。”公孙桓无不赞赏的看他三人,又赞道,“听闻你们授业颇具良策,连阿塔海那群无法无天的莽夫们,都被君等治得服服帖帖,当真了不得。”

说着就言语敲打西北文臣,“世间俊才何其多也,尔等身前就有三位逸群之才。在西北之地尔等确是出类拔萃,亦有些成就功勋,但在这英才荟萃的京师,尔等那些浅薄才学又哪值当挂齿一提。”

公孙桓的目光着重看向身后居前那人,“敏行,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尔等需切记,莫要仗着些许寸功就居功自傲。”

敏行是江莫的字。江莫闻声,无不谦恭的低头应是。

身后其他西北文臣亦如是,各个低头垂眼似那最乖顺不过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