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刚出了屋子,就见稚鱼表功般端着满荡一海碗姜汤出来,自骄自矜道:“哥,趁热喝。”
陈今昭直接干了半碗,几乎瞬间一股热辣气直冲天灵盖。
“哥,怎样?”
“嗯……味道醇厚。”
稚鱼笑逐颜开,陈母斜过去一眼:“用了小竹篓里半拉子姜进去,这样要是滋味不浓,那可就奇了怪了。”
稚鱼跺脚:“娘!熬姜汤就是要这样!”
陈母懒得跟她掰扯,找出干毛巾,忙着给陈今昭擦着散开的湿漉漉的头发。
陈今昭拉过噘着嘴的稚鱼自又是好一顿夸,夸汤的滋味好,夸汤的驱寒效果好,夸她的心灵手巧,夸她的用心用意。末了,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回还要喝对方熬的姜汤。
陈母瞧着稚鱼笑的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不由摇头失笑。
晚膳虽不及早膳的丰富,可较之从前也高出了几个层次。
陈母还颇为奢侈的多拿出了两根烛台点上,不大的厅堂被微弱的烛光充盈的满室生辉。
外头雷雨交加,屋内烛火温馨。
围坐在饭桌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着饭,稚鱼难得见她哥胃口好,忍不住夹了好几筷子荤菜到陈今昭碗里。
今日实在是累饿的狠了,晚膳陈今昭就吃得多些,直到一整碗饭下肚,方似想起什么般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陈母忙道:“一顿两顿不碍事,这两日你公务肯定繁重,不妨多用些饭,也省得身子骨熬不住。”
旁边的稚鱼不明所以,担忧的问:“是哥的身子不好吗?”
陈今昭回了神,就笑道:“没多大事,主要是哥怕用多了饭不克化。”
稚鱼这才放了心,想着家中还有些干山楂片,待用完膳就给她哥冲泡一些。
陈今昭搁了筷,饶是肚中还想再添半碗饭,却还是克制住了。
她这骨相本就非线条凌厉清晰的那挂,面颊消瘦些还能勉强说是雌雄莫辨之相,但凡稍稍长些肉就会立马柔和了她面部线条,女态尽显。
陈今昭深知在这样尊卑等级分明的朝代,一旦她的身份暴露会导致何等严重后果,所以这些年来她将能做的做到极致,力求遮掩得天衣无缝,不漏半分端倪。
往日她都是堪堪用半碗饭就停筷,今夜用了一整碗饭已经是出格了。
用完了晚膳,一家人围坐一起说了会话。
陈母提及了官府今日的动作,“晌午出了告示,让每家每户出壮丁去修城墙、修破损的几条街道,官府管一顿饱饭。还让各家本月内去府衙重新办理户籍登记造册,滞留京中的外乡人也要重新去办理路引,过了规定期限就要按流民的身份来拘押遣返。”
说到这,陈母语气都轻松了许多:“这般瞧着,京中的秩序快要恢复了。”
陈今昭点头,应该是户部的同僚开始运作了。
京都经此大劫,不说十室九空,却也能空了二三。
如今能开始恢复民生社稷,无论对官员还是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现在就只待平稳度过皇权的新旧交替了。
围坐着又说了会话,眼见到了时辰,就各自散去回屋歇息。
一夜好眠。
翌日,陈今昭精神饱满的踏上了骡车。
依旧是昨日的街道旁,鹿府的马车停靠着,车厢里的人正掀帘子不住张望。一见到陈府的破骡车,不消说,里头人当即跳下马车,拔腿狂奔过来。
鹿衡玉风风火火,这回竟来不及与长庚招呼两句,一骨碌钻紧骡车的车厢里,开口就是重磅炸弹——
“昨日出了大事,宣治殿里当场没了好几个!包括周首辅的得意门生,礼部于侍郎!”鹿衡玉狠狠搓把脸,低语而快速,“首辅老大人浑身是血的被人抬出了殿,好多大臣都是哭着跟去了周府。大事不妙啊!”
陈今昭听得头都要炸了。
这大清早的,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周老大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威望甚高,说是国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也不为过。若兖王当真对老大人下毒手,那皇都旧臣怕就要与兖王一方不死不休了!
“老大人现今情况如何?可有探到?”
“我派了人过去探查了,至今早为止,周府尚未挂白。”
陈今昭猛喘一口,未挂白,那就意味着此刻他人尚在。
鹿衡玉缩在木板开了裂缝的破败车厢内角,一张比女子还秾艳的脸庞,被壁灯斑驳的光影晃的如鬼一样。他看着陈今昭,在对方极为不妙的预感下,僵硬迟滞的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皇太子殿下,不大好了。”
陈今昭未喘完的那口气就那么梗在喉里。
鹿衡玉像宣泄内心恐惧一般,机械而快速的说,完全不给人消化反应时间——
“宫里传出消息,太子殿下哀毁过度,已经药石罔医,可能就这两日了。这是兖王帐下幕僚公孙桓亲口所说,铁板钉钉的事实,且未曾采取封锁消息的任何举措,想来是有意宣扬出来。”
“钦天监已经开始测算黄道吉日,据说大行皇帝与太子殿下的丧仪要前后脚来办。”
“后宫的消息暂且探不到分毫,诸位娘娘以及其他的殿下是何情况谁也不知。”
“朝臣们已经疯了,夜里暴雨初歇之时,京城上空飞起大量的信鸽,可转瞬就被四面八方飞来的箭雨给射杀个一干二净!后半夜,携带密信的家丁们飞蛾扑火般的往城外闯,一批又一批的往外闯,也是一批又一批的倒在城墙下。”
“至于昨夜那些高官重臣们,全都滞留在老大人府里,不知具体是何章程。不过……刚在街边等候你来时,恰瞧见了一队兵马正杀气腾腾的往周府所在的西街方位疾驰赶去!”
这些堪称噩耗的信息铺天盖地的砸来,颇有种不顾人死活的意味,直砸得陈今昭两目发直,整个人近乎要裂开了。
鹿衡玉带些怜悯的看着她,他刚得知消息时也是这般天塌了的模样。
本以为经过昨日,便算是过了那生死关,哪成想那只是第一关。
这忽起忽落的心脏啊,哪受得了这般来回的颠簸。
上头大人们的胜负一日悬而未决,他们这些底层小卒就要有一日的担惊受怕。
破旧的骡车吱呀作响,带着他们二人奔向未知的前路。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相顾无言。
其实也无需再多言什么,此刻已经到了最后一役的前夕、离黎明最近却又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徒劳。
于局势无关痛痒的小卒们,能不能见到黎明,那得看命。!
第5章
晚春的凌晨,在朝臣们奔向未知命运之际,东宫里的太子也走到了弥留之时。
公孙桓从东宫出来,就疾步赶往昭阳宫。
昔年的宠妃宫殿,如今已破败斑驳。高耸的宫墙被藤蔓蔓延,曾经恢弘的宫殿大门也朱漆剥落,檐下挂着的两盏琉璃灯也破碎的摇晃在凄风苦雨里,无声诉说着今夕的凄凉。
宫门两侧护卫见他过来,恭敬地一抱拳。
公孙桓颔首,在等候通报的时候,就立在檐下静候着。
没过多时,有内侍提了宫灯从虚掩的宫门后面出来,躬身引他入内。
宫殿内更加荒芜,四处都是残破的雕梁画栋,以及散落的琉璃碎瓦。绕过壁画已褪色剥落的影壁,公孙桓踩着杂草与碎瓦,一路低眼不敢四处多看,亦步亦趋随着那内侍往正殿方向走去。
至了殿前,内侍示意他止步,而后就躬身无声退了下去。
两扇殿门半掩,有纸钱焦糊之气从里面渗出。殿内并未点灯,廊下两盏奠字白灯笼将惨淡光影投在腐朽帷幔间,朦胧中可见殿内一个披麻戴孝的模糊背影,正跪在灵案前焚烧冥纸。
公孙桓屈膝跪地,低声禀报昨夜至今东宫与西街周府的变故,事无巨细,陈述详尽。
若周府里的人在此,必会大惊失色,因为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行事,此刻却被人剖露无遗!他们这些周府诸人就宛如那戏台木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目视之下。
乌云遮天,外头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公孙桓撑伞出昭阳宫时,恰见一群内侍端着祭祀用物鱼贯而入。余光在那些成堆的黄纸、元宝、以及车马、纸扎人上一扫而过,而后他迅速移开目光,只当没注意到那些个造型、服饰、面孔都似曾相识的纸扎人。
宣治门殿前广场,众官员在冷雨中打着寒颤,神情萎靡而惴恐。
今日的早朝没有纠察御史持册唱名,也没有黄门来检阅名册。广场前方的位置空了一大片,缺席未至的,赫然就是昨日进殿朝议的四品以上朝臣。而这些低品阶小官之中,也缺席了十数人之众。
经过一夜的发酵,饶是消息迟滞的,也知了昨夜的惊天变故。惶惶四顾,诸多同僚们迟迟未至,再结合昨夜京中的诸多乱相,他们脑中焉能不胡猜乱想,进而胆颤心惊?
陈今昭与鹿衡玉各自在雨中瑟瑟发抖。
不同于半宿心神不宁,以致空手来的鹿衡玉,她今早出门时可是特意带了把油纸伞的。
可奈何她的上官没带啊!
于是她的这把伞注定了撑不到自个的头顶。
献了伞后,陈今昭遂也加入了顶风冒雨的群体里。
好在没等雨势渐大,宣治门那就传来了动静。众人抬目急望过去,就见到久未至的那些朝臣们正从宣治门处陆续而入,虽前后左右皆有披甲持戈的兵士相随似有押赴之意,但这些朝臣们精神尚可应是并未受到磋磨。他们面上神色或愤懑或激昂再或是从容平静,挺胸拂袖大步朝广场方向而来。
在见到这些朝臣的那刹,广场上的众人宛如有了主心骨,内心都安定了不少。尤其是看到国朝的擎天玉柱周首辅的身影亦出现在宣治门时,担惊受怕了一大早的众人顿时都忍不住要热泪盈眶了。
周首辅是由着左右官员搀扶着过来,殿前文武百官默默朝两侧让出路来,让其从百官之中缓慢穿行而过。
在周首辅打跟前经过时,陈今昭都忍不住摒了呼吸,如其他官员一般,濡慕而敬仰的抬眸看向他。除了鹿鸣宴那回,她这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朝中的这位擎天玉柱。
“请老大人万万保重。”
恰在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冷不丁从身侧窜出。正沉浸在万般思绪中的陈今昭就刷的回神,反射性的就朝右侧转了脸看去。果不其然,惊入眼帘的就是那长揖而拜的身影!此刻弯下腰的沈砚与旁边木头桩子般杵着的她、以及周围众官员们,形成了鲜明对比。那般鹤立鸡群的他,大抵是不会顾忌旁人死活,彻底将旁侧笔直呆站的她衬托成了呆头鹅。
显着他了,显着他了!
陈今昭只觉得好似有股怨气,直冲天灵盖。
尤其是见到周首辅径直路过她,却给了沈砚半个停顿一个颔首示意后,她更觉得自己此刻的面容大概都有些扭曲。
下意识朝左侧迅速望去,果然看见鹿衡玉那张比她还扭曲的脸。在讨厌沈砚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完全一致!每每因此心态不稳时,她就会去看鹿衡玉,绝对能找到认同感。
待朝臣都归位后,纠察御史开始唱名,亦如昨日。
唱名毕,黄门接过名册,查验后却并未高唱着让朝臣入内殿朝议,反倒退至一旁。
很快,有人群从远处浩荡过来。
陈今昭与其他群臣循声望去,只见是一群披甲的彪悍军士,掌按腰刀,目光如炬的踏步而来。为首的是个是中年儒生,步履从容,气质谦逊温和,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与周围那些铁血悍将格格不入。
不消说,此人正是兖王心腹,公孙桓。
殿前原本些许的喧嚣瞬间沉寂,众臣尤其是昨日在宣治殿死里逃生的那些朝臣们,无不怒目切齿的死死盯着他。这个笑里藏刀的刽子手,昨日于宣治殿,一言不发连诛三人!诛他们名公钜卿,如屠牛羊!
公孙桓对这些仇视视若无睹,近前就是长揖一礼。
“桓给各位公卿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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