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42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沈砚看着二人窃喜的模样,心下欢欣的同时又有些沉重。

等那日过后,再疏远些罢。他这般对自己道。

夜幕四合,月影移墙。

昭明殿内灯火通明,殿顶悬着的琉璃灯光芒灿亮,照明了御案上铺展开来的六部职官图。

姬寅礼执笔蘸墨,以朱墨交替,不时在职官图上落笔,或勾勒成线,或对官职标记。

公孙桓围在案前看着,视线着重定在缺员的户部。

“殿下,用不上两月就年底了,官员的位置该动动了。户部,也是时候再安排人进去了。”

姬寅礼的目光在户部职官图上逡巡一圈,最后下笔用朱墨将员外郎三字圈上。

“户部乃六部之重,邦计之本,确是不可轻忽。”他随后又换墨笔,在户部对应处写下钱粮、户籍、赋税等标注,“文佑,你认为调谁过去比较合适?”

公孙桓对人选早有思量,闻言就提议道:“那三杰就合适。桓最看好的,当属那沈状元。”

姬寅礼写完最后一笔,暂搁了墨笔,接过巾帕擦擦手。

“吾亦看好他,可惜,他大抵志不在此。”

惊闻此话,公孙桓正欲问个究竟,就听旁侧的刘顺低声低气的解释了句,“昨夜沈家族老入京之后,就隐约传出风声,打算让沈侍讲外放为官。”

公孙桓不免皱眉,“我怎么听闻,沈家是打算要这麒麟子,走内阁路数的?”

寅礼似笑非笑,“谁说不是呢。且看罢,总会知道对方究竟谋的什么。只是,届时吾敢给,他们可敢接?”

公孙桓一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户部的官员安排。

“从其他二杰中选罢。”

“这...”

“吾非胸襟狭隘之辈,人各有罪当自承,无涉旁者。”姬寅礼抬眸看他,“望文佑亦莫将他们三者视作一体。

公孙桓愧然道:“是桓想差了,桓日后自当谨记。”

说着,想到户部的缺员,又迟疑道,“那剩下二人中,鹿侍讲术数过差,怕担不了户部官职。如此,便也只剩下那陈侍讲了。

“话倒也不必说的这般满,其实愚也有愚的好处。想那江莫倒是精于筹算,凡账目之弊,皆难逃其法眼。但他入户部数月,亦不过小有建树而已,缘何?还不是那户部诸僚戒备森严,防他甚紧,机要底细不曾泄露分毫。”

指腹轻叩御案,姬寅礼沉吟片刻,道,“具体人选,待我再斟酌一番罢。”

待公孙桓下去歇着后,姬寅礼掀眸望眼外头天色,低声吩咐,“把人宣过来。”

陈今昭再次被宣召时,已不再试图去打探具体缘由,只一路缄默着随那刘大监往昭明殿走去。

刘顺见对方沉默寡言的,还挺不习惯,不由拿余光悄悄扫了眼。但见那陈探花抿紧了唇,低垂着清隽眉眼不知在想着什么,他不由心中揣度,或许这位也或多或少有所察觉罢。

不过察觉又能如何呢?总归也只有认命这条路可选。

到了昭明殿外,陈今昭就收敛好所有纷杂情绪,低眉顺眼的由着刘顺引路,踏进殿内。

殿内灯光辉煌,琉璃灯的光芒倾斜下来,照得大殿有如白昼。

姬寅礼抬眸见了人进来,就直接绕过御案下了台阶,不等人见礼就直接抬手笑说,“别多礼了,今夜天色不错,随我出去走走。”

“是,殿下。”

陈今昭收回了手拢在袖中,眼见对方迎面而来越走越近,赶紧朝旁侧让开路来。在对方经过身前,还是不免静气屏息,直待那朱红色的蟒纹袍摆自她眼底划过,她方敢稍稍喘息。

姬寅礼的眸光幽微难测的扫过她的面容。他看着从进殿起就一直低着眼的人,甚至在他经过时微颤眼睫屏息,连带身子都不自觉的朝后远离,不由眯了眸。

这是那日吃酒时候他将人吓着了?

风吹梧叶,凉月浸阶,十月的秋夜还是有些凉意的。

姬寅礼步伐稍缓,带着陈今昭缓缓在庭院游廊慢慢走着,边赏着秋夜如水的月色,边不时闲谈两句。

“若我没记错,爱卿今岁可是十九?”

“是的,殿下。”

“那明年就要弱冠了。你几月生辰,可有人给你取字?”

“回殿下,微臣生辰在腊月,长辈尚未给取字。”

“唔,既如此,那待你弱冠之礼时,吾给你取个字如何?”

……是。”

姬寅礼不由偏眸望去,就见旁侧人那浓长细挑的眼睫垂着,看不清那双清眸里的神色,但听那语气应不似那般甘愿。

有时候,他觉得或许从前那些朝中老臣们说得对,自己或许真是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譬如眼前,明明前一刻他还心情万分愉悦,可这一瞬他已心火骤起。

他的视线逐渐下移碾压,落上那微抿的唇上。

此刻他真有种冲动,想要将其拦腰抱上围栏,用力发狠的揉搓那唇瓣,让对方说出他爱听的话来。

如水的月色倾洒在清癯脱俗的人身上,照得人眉眼如画,清冽出尘,宛如仙娥一般。

他这般看着,内心第一次有了这般的想法,对方为何不是女娇娥呢?如果是个女娇娥该多好,他想怎么疼惜,想怎么肆意怜爱都可。

可惜,为何就不是呢。

闭了闭眼,他快走两步,朱红袍摆翻起急促的弧线。

陈今昭忙紧步跟上,只是在闻到随风飘来的一股熟悉熏香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脚步趔趄下也随之慢了两步。

这熏香……他……

她心脏直跳,异域熏香的那股姝异味道她岂会闻错?

难道,也许……不会吧?!

在她思维一片混乱中,她已随着对方的脚步出了十王府,登上了府外的一处高亭。

居高临下俯瞰皇都夜景,当真是美不胜收,可此刻两人大抵都没心思赏这宫阙秋夜的美景。

刘顺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铺好软垫,又上了壶热茶仔细搁在石桌上后,就悄然退了下去。

“坐罢,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姬寅礼这会神态已恢复如常,抚袍落座后,就抬手示意对方也坐。

陈今昭遂在他对面落座,捧着茶碗低眼看着里面的茶汤,尽量不让余光扫向那搁在桌上的香囊。

“今日召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对自己的仕途前程可有何规划。”姬寅礼掀开碗盖,在袅袅热气中抬眸视她,语气和缓,“但说无妨。”

第50章  

在听到问话时,陈今昭脑中突然闪过个念头,这个机会她得抓住。近来面前这位的所行所事,着实令她心生危机之感,此番正可借此为自身添几分筹码,好教对方不轻易动她。

好歹,在这位的……龙阳之癖再犯时,就算看在自己得用的份上,别再轻易的将主意打向她。所以往日低调行事的策略要改变,因为若再默默无闻下去,她怕不久的来日,自己真的会出事。

心念电转下,她不由暗下了决心,决定就此博一下。

“回殿下,微臣愿请调往工部效力。”

姬寅礼没有料到得到的是她这般的回复,喝茶的动作都稍微一顿。他认真的将人打量一番,重复问了遍,“你确认是工部,没说错?”

“微臣确是想调往工部,欲往工部的屯田清吏司任职。”

茶碗底座落上了石桌,发出稍重的声响。

姬寅礼望向她,语气里罕见的带了情绪,“屯田清吏司主管官田、屯田事务,还涉及屯田农具的调配,差事苦又累,又难出绩效。且还是工部的下属衙门,吾都怕你在那待个三年五载都难升迁,再或是十年八载没个起色,指不定此生就耗死在那。堂堂翰林院清贵衙门你不待,其他炙手可热的实权衙门你不去,你却告诉孤,你欲自请下放去做那费力难见功绩的苦差?这是你对自己的前程规划?”

“殿下息怒,请容微臣解释。”

陈今昭心中一紧,不明白对方为何有发作之意。在他无声的沉眸凝视下,她到底迅速斟酌了一番语句,尽量详尽解释道,“殿下容禀,其实比之在翰林院与文墨为伍,微臣更擅于督造实务。欲往屯田清吏司,是微臣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微臣想在改良农用器具上做出功绩。”

“殿下也知,仓廪充实,社稷根基方能稳固,若能改良农用器具,使得田亩所出有所倍增,则于庙堂民生皆大有裨益。器利则事善,仓廪实而知礼节,国用丰饶,则四海升平。所以微臣一直认为,农具之改良,是上安社稷下安黎庶之良策,若能于此有所建树,那微臣也不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不枉为官一场,受朝廷受殿下如斯重用了。”

姬寅礼握着壶柄重新倒了碗热茶,面目神情模糊在氤氲的热气中,“那你如何肯定,你去了就一定能做出功绩来?”

此话倒不似先前的出口责备,陈今昭闻此不由暗呼口气,既肯继续听她说便好。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她再次于脑中仔细斟酌了番,力求能一举打动他。

其实她真不是妄言大话,相比她那有限的文采,她更擅于巧思造物。尤其在前世记忆刚苏醒的那几年,她更是满腔壮志,想以此做出番成绩来。只是在遭受当地豪强的威逼利诱、围追堵截、甚至差点被坑杀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在这个没人权的朝代,普通百姓要想出人头地,难如登天。

寒门子弟唯一能博的,就只有考取功名这一条路。

那之后她便收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沉淀下来,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功课上。后来阴差阳错下被点为探花,她在意外之余,也曾起过念想,欲调往工部为官。只是一甲入翰林是惯例,且三杰已是一体,她想想也知平帝必不会允准,所以这念想也就此不了了之。

收了思绪,陈今昭整理了下思路,就条理清晰道,“我听闻殿下在西北大行屯田制,用于保障军粮的供应,那且容臣放肆先以此为例。西北土地多贫瘠,常年又易受霜冻、沙尘影响,若要提高产量,那少不得要依赖高效的农用器具。而关于此,臣这有些初步的想法,譬如可造铁搭……”

姬寅礼停了吃茶的动作,就这般凝眸看着她,先前那些情绪就这般散了。听着对方逐步深入的剖析西北的天地、气候情况,听其提到对应的田间用具的改良建议,他也不知不觉听得入神,神色也越发和缓柔软。他竟不知,对于西北诸事她亦如此了然。

其实这些年在西北,他跟公孙桓为保障军粮的供给,没少去屯田处巡查,所以对于农事他并非一无所知。正因如此,他方听得出来,她所言并非是泛泛之谈,哗众取宠,而是真的言之有物,有所钻研心得,有一定可行性。

或许是说到自己所擅长之事,她眼眸格外明亮,整张脸都熠熠生辉。为给他更直观的展示,她还倒了些茶水在底座,用手指浅蘸两下,于石桌上勾勒其形状构造来。”其实水转翻车亦是可有所改良,可用以解决丘陵地区的灌溉问题,亦可用来缓解旱灾影响……”

姬寅礼听她自江南水稻的一岁再熟所依赖的高效农具,提到了秧马,耘爪,继而又提到了灌溉工具……他不免惊叹于对方的巧思及对农事的熟稔,看得出她是有些想法,亦真的想做出番功绩来。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桌面摆放的那本《天工开物》,看来她是真的喜欢钻营此道。

又难免想起对方的家境,寒门子弟多是耕读人家,想她对农事了解的如此详尽,想来以往那些年岁没少下地耕作劳累罢。

眸光忍不住落上那单薄清瘦的肩背,他觉胸口有些淤堵,无法想象对方于田间无法想象对方于田间躬身辛苦劳作的场景。不免深吸口气,缓解番胸臆间的不适。

此时,已经将想法陈述完的陈今昭,端坐着看向对面,眸里是藏不住的紧张与期待。她觉得自己的话应该能打动对方,改良农具增产粮食,于掌权者来说是不可轻忽之事。所以将她安置在工部人尽其才,方是最佳的选择。

她对自己有信心,一旦入工部,定会做出建树来。届时她既能增加自身的筹码,又不必担忧因备受重用而遭受太多的眼红嫉妒,毕竟工部又不似其他油水足的衙门内里争斗激烈。所以,于她而言,进工部也是最优之选。

“有些清贵轻省些的衙门,也并非没有你一展所长的机会。”在陈今昭的满目期待中,姬寅礼不紧不慢吃了口温凉的茶水,终于出口的话却不是她想听的,“去了屯田清吏司,成日少不得与工匠、农夫们为伍,不怕廷臣们视你自甘下贱?”

听出其中隐约的拒绝之意,陈今昭是又焦急又憋闷,话不由脱口而出:“若视与农事相关的人与物为低贱,那士大夫们何不餐风饮露去?”

话一出口,她自知失言不由面色微白,忙抬袖请罪。

姬寅礼被顶了句也不为忤,反而笑了起来,面容漾起的笑意冲淡了他身上的威重之感。

“我话都未说完,你自个倒先急了起来。”

迎着对方再次燃起的期待眸光,他没再卖关子,语气几多纵容的笑说道,“好了,本王允你便是。允你去工部,去屯田清吏司任职!”

尘埃落定。

宛如一颗定心丸,终于从悬空之态稳稳的落入陈今昭的心底。这一刻,她激动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听到的!

真的,她真的要离开翰林院那个鬼地方了?

见对方笑逐颜开的向他道谢,姬寅礼也不由上扬了唇角,语气都似染了温柔,“本来是将你定在随驾中枢的位子,没想到你自个倒有了主意。”

陈今昭唯恐对方改主意,忙道:“谢殿下厚爱,只是臣更想埋头做些实务。”

见她神色紧张,他无奈失笑,“放心,吾不会朝令夕改。毕竟,吾还等着看你做出番建树,令朝野上下刮目相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