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64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可不是,今早下朝后,右侍郎特意寻我过去说的,说是上头已经批了,允他带着你一道出京治淤。还说让我与你好生配合,共同将黄河疏浚好,待事成圆满归京,他亲自为我二人请功。”

俞郎中见他说完后,对方竟直接掀了被子要下地,就惊道,“你这是要去作何?”

陈今昭直接去木架上捞官服往身上套,头也不回道,“去工部,拜谢右侍郎。”

“可你不是还病着?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将病养好再说。”

“我这病没大事。”陈今昭不在意的挥手,她本就是心病,如今得知能逃离京都这吃人的泥沼,得以奔出条活路来,这病可不就去了大半。

俞郎中见她双眸熠熠生辉,浑身精神抖擞,甚至连病容都去了几分,不由惊奇的啧啧两声。

“怪不得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瞧你这容光焕发的,就好似吃了那灵丹妙药。”

“这可比吃了灵丹妙药还管用。”陈今昭打趣的哈哈笑两声,边戴官帽边道,“除了去拜谢上官,我还算请示一番,欲要年前就出发离京。”

“年前?!”这回换俞郎中瞪大双眼,“这般早!你不等过完年再走?”

陈今昭点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期紧张,所以我欲先行一步,去改进龙骨水车,并做些防腐处理。若可以的话,我还想提前记录下水深跟流速。如此,待来年开春右侍郎带人过来,也能顺利开工,早些完成朝廷交代的重任。”

俞郎中闻言深表钦佩,当即也坐不住了,“我同你一道去见右侍郎,届时与你同往。”

“啊?”

“你为朝廷鞠躬尽瘁,我又岂敢居于人后?”俞郎中凛然大义道,“昔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我亦为朝廷治水官员,岂能贪图享乐置社稷大义而不顾?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去拜见右侍郎,也好早些出发疏通河道去。”

右侍郎听闻二人来意,心下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动容。

有这般肩劳任怨的实干型下属,何尝不是上官的福气。

不过,想起朝议后,摄政王单独叫住他,嘱咐那句'人如何带出去的,就如何给带回来。的话,稍作思忖后,还是建议他二人年后再去。

届时与朝廷的人马一道走,也能安全稳当许多。

陈今昭一听不由心中发急,那夜的事当真是吓坏了她,这京中她也当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都恨不得今日就能插翅飞出京都,哪里还能等到年后?

所谓夜长梦多,要是再等些时日,万一出了变故那该如何是好!

“大人,之所以提前过去,也是想巡查下清淤船……”

她尽可能详细的列举了需要提前去勘察的项目,又列举了她可以去提前改进的一些装置。此次治理故道,是在河南府,主要集中在澶州与睢阳两地。前者沿河道需治理五处,后者也至少有三处,要于汛期前全部疏通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年后右侍郎带人过去,还要征调至少上万民夫,摊派几处疏浚,光此一项就是浩大工程。而她能提前过去将琐碎的事情处理好,有利于年后诸项事务的顺利展开。

右侍郎听后,沉思片刻就下了决定。

当日,他就给二人办好了朝廷委任文书,还给办了工部敕命,允他们可在当地调动民夫、物资。亦给他们办好了牙牌、移文等,允他们可以随时离京。陈今昭拿过这些凭证、文书,出了工部衙署后,片刻不耽搁的回了家。叫来长庚,她边收拾东西边叮嘱他,在她不在京的这段时期,需要他屯田司坐堂的相关注意事宜。

长庚唯恐忘了,抓着笔不断地记着。

陈母在旁帮着收拾东西,一颗心忽上忽下的。

那夜陈今昭不省人事的被送回来时,着实是将他们一家人吓个够呛。虽宫里的那太监说她是吃醉了酒,可陈母瞧她那面白如纸的模样,即便是其身上是有些酒气,但哪里又像吃醉酒的样子。

再见她身上衣裳虽系得整齐,但上面的褶皱与凌乱掩饰不了,还有斗篷上的水渍以及被扯坏的衣角,都看得人心慌不已。更别提那白皙颈子上露出的那抹刺眼的红印子,看着都触目惊心。

陈母心中难安,她觉得今昭应是在宫里遇上事了。

可她帮不上忙,又恐问了给对方心中添堵,所以在对方闭口不言的情况下,她是想问又不敢问。

于是她这两日,胸口就似压了巨石般,堵得难受。

如今见对方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说是要离京公干,她不免心中猜测着,或许这是件好事?

陈今昭与俞郎中动作不可谓不神速,两日后就收拾完东西火速离京了。速度快得,连闻讯匆匆赶来送行的鹿衡玉都扑了个空,气的他大骂陈今昭不讲道义,连离京这般大的事都不提前知会他一声。

直到船驶离京都,陈今昭方一拍脑门,突然想起这茬来。

其实也怪不得她啊,这两日她满脑门想的就只有离京两字,好似有什么在后头追赶,让她片刻不敢停连气都来不及喘的收拾东西出发,唯恐慢一步就出了变故。

哪里还能想起旁的来?

上书房,刘顺禀了陈今昭离京的事。

听闻对方连三日都等不及,出京宛如逃离龙潭虎穴,避他如避蛇蝎,此时在八仙桌前用饭的人,蓦得停住了夹菜的动作。

“罢了。”许久,他收回看向殿外的眸光,强抑下诸多情绪。就这般罢,或许冷一冷,他心思也能淡一淡。若能放下这茬,对彼此也何尝不好。

他敛了神色,继续夹菜用膳,直待饭尽,才微阖了眸,下了决断。

“派队暗卫跟着,看着人不出事就好。”他道,指尖在手里的茶碗边缘反复摩挲,声音平缓无波,“陈家周围的人都收回罢。以后他的事,不必再禀了。”

第73章  

康平二年正月十六,陈今昭等人在去了开封府河道总署验印、次日去了巡抚衙门出示了《河工勘合》以及千岁的朱批奏折副本、最后又去了睢阳府衙呈了移文过后,终于来到了睢阳的辖县襄邑县。

知县早已带着县丞、河道巡检、闸官、河兵把总等官员出城迎接,等将人迎进府衙后,又齐齐对二人跪地堂参。

陈今昭与俞郎中将他们叫起,与对方稍作寒暄后,就随知县等人入席,参与他们特意备下的接风洗尘宴。

郎中虽对官场这套多有不耐,但也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所以也耐着性子将席坐到了最后。毕竟后头还要靠地方官征调民夫、调动运丁、甚至协调与士绅的矛盾等,若想让这些地方官们不暗中使绊子或阳奉阴违不作为,那与之周旋就不可避免。

这顿接风宴上有歌舞助兴,在座的每人旁侧还有妙龄女子作陪。

席间,知县见京都来的那两官员目不斜视,只顾饮酒吃宴,举止并不轻浮,便心知这二人怕不好此道。于是酒过两巡后,他就将那些歌舞姬以及作陪的女子都挥退了下去。

知县与底下县丞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打鼓,不知打先锋的这两位京官会是个什么路数。当然他们也提前打探了二人的跟脚,但因这二人来得突然,所以临时探来的消息也有限,只知那矮胖些的俞郎中是右侍郎的左膀右臂,在上官那颇有分量,不容轻忽。而那容姿绝尘的年轻官员则是三杰之一的陈郎中,听闻三杰在朝中虽被廷臣排挤,却深受上头那位千岁的重用,据说千岁对这三位可谓是青眼有加,如此,这位可就更容不得他们小觑了。

菜过五味后,知县趁着来敬酒的功夫,送上了贽见礼。

“襄邑县不比京都富贵,也就有些土特产还能堪堪入眼。这是下官等给二位大人敬献的些贽见礼,还望大人们笑纳。”

俞郎中的脸就拉了下来,眉头一竖,脸膛就黑沉沉的。

知县被唬了一跳,心头陡然下沉。席间其他人察觉这一幕,也刹那止声。

正当场内气氛陷入僵滞之际,就听一声轻笑,却是那陈郎中将那两方形木盒接了过去,笑容亲和道,“诸位有心了,我与俞郎中谢过在座大人的好意。”

席间气氛回暖,知县心下放松,也陪着笑道:“这都是下官等该做的。两位大人不辞辛劳来鄙县督导治河,实鄙县百姓之福。吾等备小小薄礼,也治下百姓的一份心意,万望大人们不弃。”

陈今昭当场打开了两个方盒,但见里面除了各置了一方墨锭外,还整齐的放着约莫千两的银票。

不理会旁边要怒发冲冠的俞郎中,陈今昭依旧面带笑容道,“早闻贵县有三绝,除漕鱼与双八酒外,就是这松烟古墨。而今观这墨锭纹理细腻,墨质坚莹,便知这古墨名不虚传。”

“陈大人抬爱了!区区土物,能得大人法眼,着实是莫大荣幸。”

她将方盒阖上,抬眸看向在座的诸位官员,语声虽慢却清晰可闻,“土物虽好,但朝廷的规矩却不能枉顾。吾等承蒙朝廷重托,来此奉命治水,本该廉洁自持,又岂能收受馈赠,深负圣恩?”

陈今昭朝北面抬抬手,在知县等人渐僵的神色中,又将话一转,“不过诸位大人的美意,吾二人又岂可辜负?不如这般,贽见礼吾等先收下,记录在账,归入治河款项中,权当作为几位大人的乐捐善举如何?”

“善!大善!”

她身侧俞郎中先拍掌哈哈着笑说。

知县等人皆轻呼口气,甭管这记录在册的话是真是假,只要肯收了礼便好。不着痕迹的往那年轻的陈大人面上瞄过一眼,心道,瞧着这位风光霁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公子,没想到行事倒圆滑。

如斯想着,面上的笑容却也真切了几分,“两位大人高风亮节,是吾等楷模,下官等钦佩不已。席宴继续,一直待结束,席间气氛都算融洽,可以算是宾主尽欢。

宴散后,陈今昭与俞郎中由府衙下人领着,往衙署后头的官舍处走去。

穿过仪门时,俞郎中特意落后几步,与前头下人拉开些距离,然后小声与陈今昭说道,“席间时,我还真怕你当场收了那些孝敬。”

“有违朝廷法度的事,我可实不敢干。”

陈今昭忙做出个敬谢不敏的推拒动作,俞郎中哈哈大笑。

“当时一县府衙的官员皆在,若推拒的太明显,那恐伤了那位县尊大人的颜面,所以我就迂回了些。”陈今昭解释道,“毕竟地方不比京都,能不伤和气最好,后头诸多事宜都需要他们协助。”

俞郎中也知是这个理,但他脾气难改,不免哼了声,“若放在京中,看我不将其打出二里地。也就在这处,方忍上他三分。”

陈今昭没忍住问他一句,“那从前右侍郎带你出京治水时,总会遇到这般情形罢。”依他那直脾气,还不得当场暴走?

俞郎中咳两声,“右侍郎他,多数会让我先去忙自己的事。”

陈今昭拖长声哦了声就笑了,这不就是赴宴不带他去嘛。

俞郎中瞪她一眼,陈今昭忙止住了笑,可眼睛一直笑眯着。

两人到了官舍,约定了第二日去堤坝的时辰,就各自回屋歇着了。

翌日辰时,两人就带人来到了堤坝上。

或许是上面河段淤堵的缘故,水流不算湍急,浑浊的河水携裹着泥沙而下,站在岸边的人能感到那股河水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而沿着河水再往下一段距离,就见下游处置着一座饱经岁月侵蚀的龙骨水车。水流带动着水车艰难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足见其转轴锈迹的程度。其上叶片也残缺不全,榫卯也脱落数处,水车的引水槽也青苔遍布,引水道也淤堵严重,几乎无法带动水车顺利动。

陈今昭与俞郎中看得脸色发青。

“车水司的人呢!他们平日就这般做得维护!”

面对横眉怒眼的俞郎中,河道巡检在知县的示意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回话。

“回大人的话,这水车到底年久失修……”

俞郎中不耐听其狡辩,挥手打断:“把车水司的都给我叫来!”

不多时,车水司的一众官员惶恐不安的过来。

陈今昭抬眼看过去,来的这五六个官员,体胖面白,手无粗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作为有官身的匠人,即便是有官身但也脱不开个匠字,平日里是要负责水车的制作、维护以及修理等工作的,少不得形容粗鄙些,哪会是这等养尊模样。

如此可见,此些官员怕是平日多有渎职。

“我问你们,转轴锈蚀了看不见?叶片断落了看不见?那榫卯呢,榫卯处开裂得那么大缝你们也看不见是不是!”俞郎中指着水车的方向怒瞪了两目,破口大骂,“是不是要等到水车损坏、堤坝将倾,你们才能看得见啊!朝廷要你们何用!户位素餐的玩意,要你们何用!”

“大人息怒啊一一”

车水司的官员们吓得跪地求饶,拼命为自己辩解:“非吾等不尽心竭力,实在是修缮水车的上好樟木难以调来,这才稍有延误啊!还有,都是底下之人不尽心,蒙蔽吾等,待下官们回去,定会重重责罚他们……”

“放你的屁!”俞郎中忍不住爆粗口,气得脸酱紫,也不想再与这些烂人多费口舌,直接挥手,“拖出去押入大牢,等右侍郎大人来了,再行问罪!”

知县等人暗抽了口气,似都未料到来的京官竟如此雷厉风行,不近人情。陈今昭看向知县,道:“还请县尊大人寻些好手过来罢。”

知县本还想推脱一番,想说好手还得从睢阳府城请来,但见这位小京官冷了脸色,不由暗道不妙,连忙将此事应下。

不敢马虎行事,他带着河道巡检几人先行退下,而后火急火燎的寻人去了。当他终于勉强凑了几个好手带来时,堤坝上却不见了那两京官的人影。仓皇张望后,方惊愕看见,那两京官正挽袖挽裤腿的爬上了龙骨水车,已然开始了敲敲打打的修缮,还不时呼喝着底下人拿工具上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人过来!”

听得那姓俞的大人朝这边呼喝,知县等人方如梦初醒,赶紧让身后的那几人过去。但随后又反应过来,咬咬牙将自个裤腿也挽了上去,亦下了堤坝。

其他官员亦只能有样学样,纷纷下了堤。心里无不嘀咕,这些京官来的第二日大清早就过来巡查不说,怎还不嫌脏累的上手干上了?真是怪。

陈今昭下了水车,将知县招来的那几人叫到近前,直接考校了番。

来的是几个老河工,上了些岁数,但身体还算健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