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72章

作者:卿隐 标签: 女扮男装 朝堂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派人去宣治殿看看人醒了没。醒了,就将他请来!”

陈今昭自昏睡中醒来后,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腹中也不复那般绞痛,身体也似先前的虚弱。

此刻她躺在张软塌上,周围是围拢的帷帐。透过帷帐朝外看去,借着壁灯的些许光亮,她得以看清这恢弘却空荡的大殿。

稍作回神,她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忙撑坐起来,这会忆起去观刑途中自己晕厥殿前、以及那位老太医刨根问底询问她用过何药的情形,不免额头沁汗,一股后怕的情绪重重袭上心头。

大抵是听见她这边的动静,不多时,帐外候着的宫监将殿内的宫纱灯点上了。又过了会,两扇殿门被从外头打开,一列宫监或捧盥洗用具或捧粥捧药的鱼贯而入。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此刻已暮色四起,华灯初上。

好不容易用完汤药,陈今昭迫不及待的就要归家,但事与愿违,昭明殿来了人传旨,道是千岁殿下宣她入殿问话。

坐着软轿通往昭明殿的一路上,她心乱如麻,亦有些预感,此番那人召她过去,怕不是责问她晕厥未能观刑的事,就是逼问她脉象紊乱的事。

前者,她能做的就是请罪,至于后者,她便只能咬死自己脉象生来如此。那药她在十二岁那年用过一次后,脉象就此混乱起来。

大千世界,何种奇脉没有,所以往常给她把脉的大夫,也不过是唏嘘一番罢了,谁也不诊断不出她的异常所在。她顺风顺水的蒙混过关了这么些年,没成想在今日竟被那位老太医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是药物所致。

那一刻,她好悬没当场变了脸色。

好在,那位老太医也只是猜测,无十足的把握亦无法断定是何种药物所致,所以在她斩钉截铁的坚决否认后,老太医便也不再坚持了。站在昭明殿外,陈今昭连连深呼吸,拼命定了定情绪,方咬牙踏了进去。

殿内琉璃灯璀璨,将大殿照得通明。

上座伏案那人见她进来,依旧批复着折子头也未抬,待人走近时直接扔了一沓密录摔到她脚边。

“自己看。”

纸张纷纷散落在脚边,陈今昭心慌的厉害,蹲下身来慌着手去捡。刚拾起一张,尚未看清字里行间的内容,只最上面那幺娘两字,就惊得她瞳孔骤缩,心跳刹停。

接下来她捡拾的动作沉重而缓慢,待拾起最后一张时,双手不受控的哆嗦起来。

眸光颤栗的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字上,压根不用细看,堪堪一扫,她就再撑不住的跌坐于地,刚拾好的那沓密录从双手间滑落,洒落一地。

幺娘的事,瞒不住了。

来之前,她还以为左右不过是那两件要问责她的事罢了,自己大抵还能应付。却如何也没想到,情况比想象中的更糟!

“如何不继续看下去?是看不下去,还是不忍再看。”

案前人的声音平缓低沉,他偏眸看着此时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的人,不带温度的声线让人辨不出喜怒,“你该从头到尾看个真切的,睁大眼好生看看,你捧在手里千娇百宠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缓过最初的震惶,陈今昭在脑中飞速找着应对之策,可没待她想出该如何回话,却骤然听得上首之人平声却不掩杀机的命道﹣-

“陈今昭,杀了她。”

陈今昭骇然抬眸,恰对上他低下来,寒潭静水般的视线。

“此毒妇欺你辱你,罪该万死。”他视着她,再次重复,“杀了她,陈今昭。”

似炸雷轰响耳畔,陈今昭浑身猛一觳辣,栗栗危惧的慌忙朝他跪下。

“殿下,您听我说,都是误会……”

“把地上的密录拾起来,睁大你的眼给孤仔细看。拾起来!”

见对方不肯去捡拾那些密录,姬寅礼寒潭般的眸光浮现暗火。他重搁了笔,声音陡沉了下来。

“刘顺,你念给他听!”

下一刻刘顺不知从何处过来,跪下快手快脚的捡起后,不等陈今昭阻止,就清晰快语的念了起来﹣-

“太初五年春,宋家二房夫妇背弃昔日婚约,给么女定了桩亲事……”

“不必念了!我看,我看!”

陈今昭一把夺过刘顺捧着的那沓密录,颤着眸光落了上去。

上面一笔笔记载的极为详尽,从她二舅一家背弃与陈家的婚约开始,到收了巨额聘礼愈将幺娘送与豪绅庶子那为妾,再到幺娘如何与一柳姓男子相识、相知、相恋,最后又如何破釜沉舟,双双私奔……还有私奔之后,两人逃至何处,如何东躲西藏的过活,日子又是如何过得穷困潦倒。

陈今昭持纸张的手抖得厉害。

虽然幺娘从未与她明确说过,但其实这些年她多少还是有些猜测的。果不其然,上面就记录了在那柳姓男子,不慎让幺娘察觉出欲将其转卖进烟花柳巷的意图后,在一日深夜里,就被对方杀死在租赁的房屋中。

当然,这个柳姓男子被幺娘杀死,只是当时邻里的猜测。

据邻里所言,他们当夜似乎是听见隔壁有些大动静,但夜深人静,冬夜又风大冷寒,谁都懒得出门去查看。只是待翌日起来时,见隔壁门紧关着,后来连续几日皆是如此,方寻人一道进来看看。

里头却已人去楼空。

只是屋里凌乱不堪,似是遭劫了般,有细心的还察觉到,院里的那辆单轮推车也不见了。

再后来,有一年夏日大雨,西郊湖里被推上岸了具骸骨,经仵作辨认,是具年轻的男尸。有邻里当即就想起了来寻过几次人的柳家父母,不过当时没有证据,他也不好乱说。

陈今昭不错目的在这段上逐字逐句的看,唯恐字里行间有能钉死幺娘的确凿罪证,届时她即便为其翻案都束手无策。

这个时代,杀夫是重罪,即便那只是个私奔的夫。

一旦证据确凿,幺娘势必会被处以极刑,腰斩都是轻的。

见她眸光乱颤,额头沁汗,神色焦惶,姬寅礼觉得对方大抵是受了深重打击,周身威压不由稍敛,面上怒意也去了几分。

“如此毒,千刀万剐都不解恨。能留她全尸,已是看在是你亲表妹的份上,你还有何可犹豫不舍。”

他握着长刀递向她,“还有那野种,一道除了去!陈今昭,大丈夫当断则断,莫要优柔寡断,叛你之人,有何足惜。

陈今昭骤然从密录上抬眼,干咽了喉,在他鼓励的目光中,终于出了声。

“殿下,您听我解释,幺娘的事我是知晓的。她不曾瞒过我,婚前就明确与我说了她失贞有子的事,也表明了不愿耽误我,只想为奴为婢的恕罪。这些我都知的,所以非是她背叛我,是我,是我愿意的!我愿意继续履行约定,娶她过门。”

“至于涉及幺娘杀人之事……殿下,刑部、大理寺办案还需罪证确凿,人证物证齐全,方可将人定罪。如今不过是区区邻里的猜测,焉能将人定罪!所有这些,不过是无稽推测罢了,若以此断人杀人之罪,岂不可笑!”

“况且退一步说,那人就算死了,也是死有余辜!他引诱良家,还要卖良家为妓,按照国朝律法,他本身就犯了死罪!罪该万死!”

她仰着脸看着对方,抖着声恳求,“殿下,幺娘非是您所说的是毒妇,她也不过是受人引诱,是走投无路下的无奈之举。是那柳姓男子的错,是他该死啊!请殿下,恳请殿下,莫要追究她的过错。”

姬寅礼长久的望着她,突然笑了。

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殿里显得格外令人发。

他想,或许,人怒极真的是会笑罢。

抬手戟指着她,他字字切齿,“陈今昭,你真不是个男人。”

第81章  

“如斯奇耻大辱,不啻当年韩信胯下之辱,你竟也能生生忍下!汝之忍性,姬寅礼猛地站起身,太师椅的椅脚在金砖上划过刺耳的声响。他两步至她面前,“可还想替那毒妇狡辩一二?好,那就孤与你辩个明白!”

当真让孤刮目相看。

寒眸俯视她似要嗫嚅的唇,视线咄咄逼人。

他戟指着她,盱衡厉色,“别以为死无对证,虽那具尸骸当初被人草草掩埋但孤已令人掘出,现安置在当地府衙义庄上。尸骸皮肉虽尽消,可齿列尚存,若是请那柳家二老前来辨尸,陈今昭,你觉得二老能否从这痕之间,寻得几分亲子之相?

陈今昭不自觉抓紧了密录,姬寅礼齿冷的嗬了声。

“一旦确定此尸骸身份,那你有几张嘴可替她开脱!那骈头死前可是与她朝夕相对,偏他死后她却杳无踪迹。她的嫌疑最大,依律法章程,衙门自当可将她缉拿问审!进了衙门,又岂能容她不吐实情。”

“好,就算是那骈头罪该万死,但朝廷自有章程法度,岂容人私下定罪?纵他是犯了死罪,也合该经由州县初审、府级复审、再有三法司分别审核、终审、勾决,如此方能将其行刑问斩!”

“你为朝廷官员,却说那毒妇杀人无罪,不觉可笑吗!”

陈今昭手指攥的发白,颤声:“她……”

姬寅礼猛一挥手,压根不容她说话,目浮冷笑,“替她求情的话就闭上,别让孤瞧不起你。”

胸膛起伏,重重缓口气,他强压怒火继续开口,“此女心狠手辣,她能对亲夫痛下杀手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你要信我,让你杀她并无私心,只是我不愿来日替你收尸而已。所以陈今昭,别跟我对着干。”

“不是的,殿下!”陈今昭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对方让人挖掘尸骸之举确是打她个措手不及,顺藤摸瓜下,是真有可能查到幺娘头上的。不,是一定会。

“殿下,就算尸骸能确定是那人,但无作案凶器、尸伤、证佐等确凿证据,如何能定么娘的罪?或许他是强人所杀,或许他是失足跌进湖里,或是其他,都是皆有可能的。”

姬寅礼闭了眼,许久方睁开。

“陈今昭,太医说你脉象紊乱是药物所致,你有何解释?”

闻此,她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怀疑么娘对她用药。

“殿下,臣的脉象自小就是如此,并非是药物所致,或许是太医诊断有误。”

“那毒妇鬼祟买药作何解释?”

“是,避孕所用。”

“据孤所知,她买来的那几份药各不相同,用过多少且不知,只在房梁上分门别类的放着,似乎要另配什么'良药'。”

陈今昭面色微变,迅速低下脸。

“殿下您误会了,这是么娘寻得些土方子,用来煎来给她自己喝的,并非是要害臣。”

姬寅礼觉得喉咙一阵干痒,抵唇重重咳了两声后,突然一把抓起桌上的折子甩向她。

“你个棉花耳朵!没出息的东西!让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还在那一味替她开脱!孤建议你去法华寺看看,是不是被下了降头,让什么东西糊了眼,分不清好赖!”

折子拍在陈今昭的面上,未干的朱墨印在她脸颊上,血痕一般。她瑟缩了下,没敢躲,任由甩来的折子从她脑门滑落。

姬寅礼单手撑案,边咳边怒声,“你真是被女人迷魂了心智,命都不顾了。若她值当也成,倒也不枉费你为她跪、为她求、一力将她袒护的情意,但她值得吗?你看看她做了什么!背信弃义在前,与人私通在后,杀夫、抛尸、进京舔上脸赖上你!还让你养了三年的野种!

“就这么个玩意,你!”他怒笑,“陈今昭,孤真想赐瞎了你,你留这双招子有何用!”

“殿下息怒!”

“不,孤无法息怒!现在,我就要你一句话,杀不杀那对毒妇、孽子?”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嘶哑,“给孤个准话就成。若你实不忍心,不必你亲自动手。”

陈今昭也快被他逼溃,连连朝他叩首,连声哀求。

“殿下,您听臣解释……”

一听解释二字,姬寅礼就忍不住疾咳起来。

她也顾不上旁的,只能在他咳声中硬着头皮继续说,“昔日娶她亦是权宜之计,实在是袁府逼之甚急、加之再唯恐被榜下捉婿,方出此策。对幺娘及呈安的事。臣一直都是知情的,并不存在欺骗一说。反倒是臣多有利用她做挡箭牌,成婚这些年来,与其说臣将她当做妻子,不如说臣多是将其视作亲妹。臣,其实平日待她也多有冷待,说来也是臣对不住她。”

“殿下!恳请殿下饶过他们母子罢!幺娘是臣的亲表妹,呈安亦是臣的亲外甥,血浓于水,臣实在割舍不得。求殿下开恩!”

她伏首下拜,他阖眸平息着喉间的难受。

顷刻,嘶声问她,“那你就休了她,肯吗?”

“殿下她……幺娘孤弱,亦无法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她、她离开陈家,活不成的,所以臣……”

“若孤执意要杀她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