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下定决心后,她内心反倒安定许多。
掀开帷幔刚想下榻,却惊见刘顺不知何时过来了,竟亲捧着盥洗用物在榻边候着。
陈今昭着实惊了一跳。
刘顺是殿下的贴身御用宫监,她如何使唤的了!
“大监您放那,我自己来就是!”
她急忙要去端金盆,对方反倒被她这动作惊着了。
“您可别折煞奴才了。”刘顺手脚灵活的躲过,赶紧将金盆搁置在盆架上,而后快手快脚的拧了帕子,低眼望着自个脚呈递过去,“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伺候您是奴才的福气。
陈今昭心神不宁的草草洗漱了番。
等刘顺端着盥洗用物躬身退下,她也来到了桌案前,对案前那人行礼,“请殿下安。”
姬寅礼抬手示意旁边位子,“过来坐。”
陈今昭谢过,微侧身端坐椅上。
“不知殿下是要与臣说何事?”
“昨夜惊着你了罢,确是孤不好,是孤任意妄行了些。”他并未直接言事,反倒先主动提起了昨夜之事,还亲自斟了杯安神茶,递给了她,“孤给你赔个不是。来,吃口压压惊。”
陈今昭忍着惊双手接过。
她倒不是觉得安神茶里有何猫腻,要真想对她做什么,昨夜他都就该做了。只是大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竟会主动提及昨夜他下药那不光彩的举动,甚至还斟茶朝她赔不是!
事出反常,她如何能安?
更遑论,从昨夜至今早,已不止一件反常之事。
姬寅礼的眸光难以自控的流连在她身上。
看她双手持盏,微抬着脸小口吞咽的动作,看她仰首时露出衣襟的一小截柔白侧颈,只觉胸口满满胀胀,说不出的满足。不由深恨自己往昔一叶障目,白白浪费了这么长光景。
陈今昭小心将空盏搁置案面,双手重新搁放在膝头,眼帘朝旁侧偏垂,避开对面人直视的目光。
“陈今昭,你我要不……就这般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低哑,却又不似往常的波澜不起,似乎夹杂了几些不易让人察知的低叹与无奈。
这话里透出的要散伙的意味,让陈今昭一时间没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本来今日自己那浓烈的不安感,搅得她都有些怕了他接下来的话,甚至还考虑着要不干脆抢他话前将事挑明得了。哪成想,对方竟说的是此事!
她倏地抬眸,心中狂跳。真,真的吗。
咽了咽喉咙,她很想问,但不敢问,她怕是陷阱,是对方的试探。因为对方的目光依旧直落在她面上,似要搜刮她的每寸反应。
“陈今昭,你如何想的,跟我说说。”
“我,我没……臣,都听殿下的。凡殿下所决,臣都愿奉为圭臬,倾力遵从。”
姬寅礼看着她,凤眸含笑,“陈今昭,记住你今日的话。”
笑完,就兀自倒了茶,继续说了起来,“孤打算成婚了。你也知我岁数不小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公孙桓也屡次建议,我实不好再孤行己见。正好此番南下,机缘巧合下,我遇上了个甚合心意的女子。
陈今昭睁大双眸,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委实震惊到她。
但她无法分辨这话里的真假,是真有其人,还是无中生有,她无从得知。此事的确太过突然,堪称是毫无征兆,简直像个陷阱般冷不丁凌空砸来。
她不免有些焦灼,焦灼的非是他娶妻或是不娶,而是唯恐他存着给她惊喜什么的念头,届时时辰一到,他却不由分说的将喜袍往她身上一套,然后对着在场道贺的文武百官朗声高宣他要娶男妻了,想想那场面……真是令她汗流浃背。
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现在她也有些坐蜡了。
连本来决定好的向他坦明身份之事,也进退两难起来。
“为何不说话?难道孤对你说这些,你没反应吗?”
“我……”面对他直直盯来的目光,她张了张口又合上,好悬将恭喜两字堪堪咽下。半会,方支吾的道了句,“此事太过突然,臣,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要说些什么。不知殿下欲聘哪家闺秀,出自何等高门,又是何方人士?臣可有幸知晓?”
姬寅礼端着茶喝过,仰面喝茶时,目光依旧直落她面上。
“总归是个美人,其他的不便与你细说。莫要担心我诓你,我确是要娶妻生子,毕竟总不能自断香火。”他搁下茶盏,“昨夜本想破釜沉舟试最后一回,怎奈结果不尽人意。或许天意如此罢,孤终究心悦红妆。
陈今昭屏息听着,浑身绷直到极致。
“但你我之情,吾亦难舍。”他淡声道,眸光在她骤然绞着的手指上一扫而过,“接下来的时日,每日散朝后陪我用个膳。”
稍顷,方慢声道,“待孤成婚后,就散了罢。”
此言,宛如仙乐凌空。
这番解释下来,从昨夜至今早的种种反常,皆有了出处。
陈今昭很是激动,她委实没想到,事情竟还能峰回路转!
但她知晓此刻觉不是能表露喜悦痕迹的时候,便也只能掐着手强压着激动,时还要极力斟酌着,此番她又要如何来回应。
“陈今昭,你我若散了,你欢欣否?”
“不……臣只为殿下欢欣。”陈今昭感到对方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后背刹那绷直,亦不由低垂了眼帘,软了声真切回道,“殿下待臣真情厚意,臣亦望殿下此生安康和乐。殿下能得良人相伴,臣自为殿下感到开怀。”
姬寅礼用力抚着袖中的玉笛,面上笑容和煦,“借你吉言,我定会有和乐那日的。那时,定是快活的很。”
从昭明殿离开后,陈今昭确是激动非常,本以为自己此番在劫难逃,哪成想竟柳暗花明了!
但她也没敢全然放下心,直待听闻礼部开始着手筹备摄政王的大婚事宜,这方信了他当日之言。
他所言非虚,他确是要大婚了!
摄政王要大婚的事在朝野上下引起很大轰动,连沈砚都与她提了两句,问她届时去赴宴道贺时,随什么礼。不过还没待她想好怎么回他,很快沈砚就忙了起来,连散朝时都脚步匆匆,来不及与她多说一两句话。
再值得一提的是,沈砚家族的判决出来了,除了参与叛乱的一律问斩,其余族人皆无罪释放。而他的幼弟聪慧异常,被公孙桓看中带在身边教导。
陈今昭也忙了起来,因为鹿衡玉出狱了,她得急三火四的替他收拾行囊。因为他刚出狱,连个喘息时间都没有,就被一纸调令,直接调往荆州赴任。
第94章
陈今昭紧赶慢赶的替他收拾行囊,安排马车,总算在鹿衡玉离京那日,堪堪将诸事收拾妥当。
冷雨初歇,长街上的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马车里,陈今昭事无巨细的说着这些时日朝廷发生的事情,说朝廷大军的六战六捷、说二十三路世家的末路、说被押往西北的湘王、说朝廷在江南官场的手起刀落、亦说世家在京中最后的反扑。
鹿衡玉静听着,没有打断。
往昔那些年,每每上朝前,都是消息灵通的他将探来的朝廷秘闻说给对方听,如今时易世变,换作了对方把朝廷动向说与他听。
陈今昭说完后,不免将目光看向了他。
鹿衡玉清减了许多,初冬的天穿着厚厚的狐裘,衬的瘦削的轮廓愈发艳丽深刻。但精神还算好,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其间偶尔划过的雪亮,似刀锋般锐利。
“不必替我担心,我好着呢。”
他见对方的目光几番落他面上,就眼笑眉舒的拐了下她胳膊,“你没见我离府那会,我那父亲与继母诚惶诚恐的模样,怕的就差给我跪下了,唯恐我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诛九族的大事来。哈,原来了然一身轻,还有这般好处!只要我无所顾忌,怕的就是旁人了。”
陈今昭转头去那温着的那壶酒,“我担心你什么啊,你此去地方为官,还不知要有多自在。我们在朝堂大升朝,成日鸡还没起就得在宣治门前候着,你在地方小升朝,却是高坐明堂,悠悠等着整个荆州官场大小官老爷向你磕头。光是想想,我的眼睛都要红的冒光。”
鹿衡玉捧腹笑道,“你这是兔眼病,得去看看大夫!”
陈今昭啐他一口,“早晚有一日,我也得体会把小升朝的快乐来。”
“你不说江南已经有主事之人了?你现在这官职,就算外放,也去不了那。”
“我就不能外放去旁地?”
“那倒也是。不过你嚷着外放也有些年头了,有谱了吗?”
“应该……我觉得,可能快了。”
陈今昭也不大确定,挥挥手道,“算了,不提这个,咱俩喝酒。”
她提酒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总说要请你喝酒,却总是被这事那事的耽搁下来。零零总总算下来,也欠了你好几顿了,只得等你明年回京述职时再说了。”
鹿衡玉端起酒杯,迟疑的看她,“难道不是因为你抠吗?请我的酒那是能躲一顿是一顿。”
“怎么可能!”陈今昭拍拍胸脯,“我现在豪气的很!等你下次回来,欠你的酒,一顿顿全给你补回来!去哪吃,你定!”
“这是你说的啊,别到头来反悔。”
“一个唾沫一个钉,绝无二话!”
“这事便就定下了,我可记着呢。来,满饮此杯!
“共饮!”
清脆的杯盏碰击声响起,两人饮尽后亮了杯底。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边吃酒边说笑,忆往昔在翰林院时不堪回首的上值生涯,也说从前二人各出的洋相。大笑的声音不时传出车外,盘旋在雨后寒凉的长街上空。
路再长也有尽头。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车内的笑声也随之停下。
临到分别时,明明都暗暗告诫自己要笑着说离别的二人,却都红了眼眶。”今昭,此生有你这一知己,足矣。”
“我亦何尝不是。”陈今昭抬袖擦过眼,提起酒壶再次将两人的酒杯满上,“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咱俩再喝一杯。今日喝这最后一杯,剩下的等你下次归京补上。来,祝你一路顺风!”
鹿衡玉伸出嶙峋的手腕,用力握住酒盏,“来,祝君万事胜意!
“祝吾等青云直上,万事亨通!”
“祝吾等福泽绵长,安康顺遂!”
“举杯同敬!”
“吾等共饮!”
陈今昭下了马车,依依不舍的看着马车。
“保重啊,鹿衡玉。你要努力,别下次回来官阶差我太多,我不好意思受你的礼啊。”
鹿衡玉深吸口气,磨牙道,“放心罢,此番我奔前程去了,下次回来还指不定谁给谁行礼。”
马车缓缓启动,带着人朝着城外的方向缓缓而去。
陈今昭用力的挥手,直待马车出了城门,奔向未知的远方,再也消失不见。
鹿衡玉,保重。
她眨去眼里泪花无声喃喃,心里空了一半似的。长久以来,她已习惯了身边又这么个搭子,上值一起下值一块,时不时凑在一起吃酒说说心里话。如今对方冷不丁从身边离开,她内心既酸楚不舍又极度不适。
城外驶离的马车里,鹿衡玉攥紧了袖中的一方诏令。
上一篇:娘娘又疯又娇,暴君为她折腰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