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隐
很快马蹄声踏响,拉着朱漆马车,朝着宫外的方向一路驶去。
姬寅礼披着鹤氅立在殿外高阶之上,目光追随着马车,看着它在冬夜里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檐角随风晃荡的灯笼将他的身影拉的修长又孤寂。他长久的凝视马车远去的方向,指腹无意识的转着墨玉扳指,眸里的情绪汹涌又克制。
“殿下,外头天寒,咱还是回殿罢。”
姬寅礼淡应了声,收了目光,转身回了寝殿。
刘顺紧随其后,接过前头主子脱下的鹤氅,匆匆几步到榫木架前仔细挂上。
“收拾妥当后,你也下去歇着罢。”
刘顺闻言刚欲谢恩,却见他主子已然抬步进了内寝。
殿外又起了风,狂风卷着檐上的积雪,四处散着雪沫。
内寝的龙凤喜烛依旧燃着,不知不觉红蜡滴满了烛台。
姬寅礼躺在寝榻上,却很久都难以入眠。
明明从前也能够忍受独寝,可此刻他却觉得心里分外的空虚。怀里空落落的胸口也似空了下来,就连嗅着寝榻间残留的幽香,都似饮鸩止渴,让他感到难熬异常。
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他从榻间起身,下榻到多宝阁前取过玉笛。
再次入榻,他将玉笛放在旁边的空枕上,再次闭了眸。
往宫外行驶的马车里,陈今昭借着车内壁灯的光亮,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簪子。
通体莹润,簪身宛如初凝的朝霞。
簪首莲花瓣雕刻精致,显然是用了心思的,每片花瓣都异常别致又有细微的不同。花心缀有细小金珠,周围镶嵌璀璨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平日本就喜爱雕刻些小物件,所以轻易也能看出,此物非出自老师傅的手笔。莲花簪通身精致细腻,但也不乏一两处做工粗糙之处。
送进宫里的东西,无不完美无瑕,断不会出现这等纰漏。
所以此物出自谁人之手,已不言而喻。
抿抿唇,她重新将簪子放回袖中。
脑中不免想着这三日的事。他给她备了凤冠霞帔筹备了婚礼,明确的告知她二人已是礼成的夫妻;榻间行事也多有迁就,虽她照样难熬,可于他而言,那已算是极为隐忍容让了;事后也多拥着她说话,语调缠绵,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为她擦身、喂汤,恨不得时刻黏在一处……诸此种种,好似都在向她指明了一事。
他在向她索身之后,已然不再满足于此,开始试图向她索情了。亦如之前她所担心的那般,事情果然在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那夜他的那番质问中,已然出现这般倾向了。可能如今两人刚刚突破关系,他尚顾忌着些,所以还能堪堪压住得不到回应的不满,那天长日久后呢?无论什么情绪积压久了,一经爆发出来,那力度将会极为可怖。
她不免忧心忡忡。
她隐约能感知到,二人的关系突破后,若再如从前那般,以君臣的态度来待他,恐已不妥了。可到底要如何给他回应,她现今也毫无头绪。
但能明确的一点是,她必须要给他回应,决不能让他长久的唱独角戏。否则难免久而生怨。
翌日起床,陈今昭在铜镜里照了照面容,而后跟么娘要来眉笔,在眉上重瞄上几笔,以此显得更加英武。后又在面颊上稍加涂抹勾勒,力求脸部线条看起来分明几分。
宣治殿内,执事内监高唱着,宣原户部郎中江莫入殿。
江莫在江南做出的功绩朝野上下皆知,他入京已有段时日,今日就是他的受封之礼。
他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从殿外稳步进来,一步步走到阶前,高声叩见千岁。
“请起。”御座之人抬手,“爱卿深入险境,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孤心甚慰。汝功在社稷,当以重赏,以彰尔功。来人,宣旨。”
执事内监捧起救封诏书上前:“原户部郎中江莫听旨一一”
江莫撩袍跪下,行礼,听旨。
此番他孤身下江南,几经生死,终于完成了摄政王交代的重任,让朝廷得以顺利清肃江南官场。他劳苦功高,特被赐侯爵之位,封号平南侯,食邑两千户。并暂代从二品江南巡抚一职,待做出政绩,再正式任命。
摄政王走下高阶,亲手为他加冠受印。
“望汝不负朝廷重望,永葆赤诚,继续为国朝分忧。”
“臣叩谢殿下隆恩!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王恩!”
朝议过后,朝臣们三三俩俩的出了殿,无不唏嘘着,小小郎中如今一步登天了。
陈今昭与沈砚及俞郎中相携而出,分别与他们二人说了自己的字。两人恭喜她弱冠大吉,纷纷唤了她声朝宴。
她一一作揖谢过。
俞郎中还要寻右侍郎商议公务,所以先行一步。
“朝圭璋,君子宴宴,今昭,你这字取得极好。”
立在廊柱旁,沈砚笑对着陈今昭说道。
陈今昭眼眸微亮:“真的吗?可我觉得你那泊简二字,来的更为顺耳好听。”
沈砚摆摆手,“各有千秋,不必妄自菲薄。”
朝宴。陈今昭默念了遍,又暗自沉吟了番,的确觉得自己这字是有几分清风朗月之意的。心下便也多了两分欢喜。
“对了泊简兄,你最近公务如斯繁重吗?”
她问他道。自打詹事府的上官折在那场衣带诏事件上后,沈砚就顶了詹事的职责。若放在前几朝皇子多的时候,的确会忙碌不堪,但如今皇宫只剩唯二皇子,又哪有繁冗诸事要做?
更何况六皇子中毒废了,五皇子另外自有太傅教导,詹事府该更加清闲才是。
沈砚如实告知她,“我如今在忙户部之事,很快我就要调往户部任左侍郎。”
陈今昭震惊的脱口道,“要调往户部?”
这着实突然,她本以为他是要往帝师的方向一路高升的。
沈砚左右张望番,方低声道,“詹事府亦非清闲清净之地,我能调任出去,再好不过。”
陈今昭将此话迅速在脑中琢磨几瞬。
着重想的是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帝,自打登基那日起,他就再也没在人前出现过。听闻太后正广招天下名医入宫,替幼帝诊治喉咙,如今是何情形,也未曾可知。
“确是再好不过。”陈今昭也同样压低了声音。
皇家之事,能不沾惹最好,非必要莫要卷入那般旋涡中。
更何况,现在明眼人谁还瞧不出上头那位临朝之人,有问鼎之志?不过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抛开这些杂念,她朝沈砚拱手笑道,“提前恭贺泊简兄高升了!”
户部侍郎是正三品,沈砚此番的确是要高升成大员了。
沈砚谦逊拱手回礼,“侥幸而已。京城平乱的功劳,在功劳簿上亦记了你一笔,假以时日,朝宴你也会高升的。”
当然,他除了这笔功劳外,还有弃暗投明、刺探淮南情报这一笔大功在。
陈今昭想起她如今这般情形,暗暗叹口气。
她要升官,还不知要等哪年哪月,甚至能不能一直安稳的将官做下去,自己心里头都没底。
不过往好处想想,挑明身份后,既已得了上头那位赦免罪责,反倒解了她的心头大患。省得头顶这把刀要落不落的,让她成日提心吊胆,时刻恐惧担忧身份暴露后,会累及亲朋。
不得不说,头顶利刃卸下后,她浑身也的确轻松了不少。
两人又闲话几句后,沈砚先行告辞离开。
陈今昭没急着离去,就倚在红漆廊柱旁,站在殿前高阶上,远远眺望雪后的皇城宫阙。
前头刚下了雪,朱墙碧瓦间的积雪未化。
放眼观去,雪覆宫阙尽是银装素裹,在雪后初霁的午后冬阳下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来,给威严肃穆的禁宫皇城带来抹别样的色彩。
刚才与沈砚提到了户部,她难免就想起了鹿衡玉。
十一月下旬他回了封信给她,诉说着他坐堂当大老爷的事迹,字里行间都是欢快的气息。却绝口不提,到了荆州后,如何处理他外祖父家后事之事。
她又想起了他的生辰还比她早两个月,弱冠之时已经过了,却没了长辈替他张罗取字。或许日后鹿家的族老会替他取,也或许他不用,亦如临朝那位般,此生不再取字。
正想的失神间,突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那江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他穿了身新赐的崭新蟒袍,披着银灰氅衣,走在她身前两步处停住。眸里似带了些惊艳,隐晦的将她打量。
陈今昭忍不住左右张望,这才发现朝臣们不知何时都走光了,可就剩她了!
“陈大人,好久不见了。”
他眉梢微挑,先行开口道。声音较之从前的轻浮稳重了许多,但略微撩起眼皮时,却借此将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陈今昭忙站直身体,面朝他行一礼,“恭喜江大人高升。”
她不觉与对方有何交情,能谈得上何话,堪堪寒暄一两句,就忍不住想要找借口离开了。
江莫眸底映着对面那乌发红唇之人,眼睛都似要拔不出来。姣面细白,眼眸柔润,绯色官服愈发衬的人灼灼生辉。
一段时日未见,人,更美了。
“朝宴刚在瞧什么?”
陈今昭后背的鸡皮刹那腾了起来。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们何时如此熟稔,他焉能如此唐突!更何况,他从何处得知她的字?
江莫轻描淡写道,“刚我不期听那沈大人如此唤你。你不介意我如此唤你罢?”
陈今昭勉强一笑,“上峰还有事欲与我商议。江大人,下官先行告退一步。”语罢,转身就要下高阶。
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人从后面冷不丁扯拽,她慌张下脚一滑,差点就此滑下石阶。
她及时扶住旁边廊柱,猛一甩袖将他甩开,回眸怒视。
“江大人这是要作何?”
“我刚是无意为之!只是想邀你参加我后日的高升宴……”
“江大人!原来您在这!”
江莫刚急急从袖口掏出红色请柬来,就听得有一耳熟的高呼声从东侧的方向而来。寻声看去,不是那御前总管刘顺,又是何人。
刘顺捣腾着步子疾跑而来,近前时气喘吁吁。
“江大人可算找着您了,殿下跟公孙先生正在东配殿等您过去议事呢!”
此话一出,两人受惊。
江莫下意识嗖的将手收回,连带他手里的那份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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