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良月初八
姜月萤头一回参加如此盛大的场合,不免露怯。
谢玉庭身为东宫皇太子,位置离梁帝最近,作为他的太子妃,自然也坐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如坐针毡,察觉到无数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因为这是她成亲以来,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正式露面。
看什么看,烦人。
下意识想躲闪那些赤.裸视线,她正欲低头饮茶掩饰心绪,青戈在身后轻咳,提醒她不要做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昂首挺胸,摆出应有的气势。
姜月萤只好抬高下巴,睥睨四周。
今日入宫赴宴,她穿上了为太子妃特制的宫廷礼服,秋黄色的厚重大裙裾,层层叠叠绣满花纹,压在身上有些沉。
由于衣裳穿着不舒服,她尽量保持一个姿势不乱动,反观旁边的谢玉庭,懒懒散散歪斜而坐,毫无太子风度可言。
宫廷乐师上前奏乐,穿着花花绿绿的舞女鱼贯而入,藕臂轻抬,舞姿婀娜翩翩,遮住了不少互相窥视的视线。
姜月萤趁机压低声音:“你到底准备了什么贺礼,靠谱吗?”
在三日前,谢玉庭突然告诉她贺礼已经备好,但是没有告诉她到底是何物,只说价值连城,千金不换。
谢玉庭捏着白玉杯,饮下一口葡萄美酒,笑着说:“放心,母后都夸我有心。”
皇后娘娘都夸赞?姜月萤愈发好奇。
歌舞暂歇,到了众臣献礼的时刻,每逢皇帝寿辰,献礼都是臣子们奉承讨好帝王的最佳时机,众皇子更是铆足了劲儿想要获得父皇的赞赏。
按照年龄从大皇子谢于威开始,大皇子封王最早,封号为荣。荣王送的贺礼中规中矩,乃是一支千年人参,期盼梁帝延年益寿。
随后是贵妃的两个儿子,宣王谢羽桐和三皇子谢欲遂,作为最受宠的两位皇子,每年送什么都能得到帝王的大加赞赏,可谓羡煞旁人。
宣王风度翩翩,献上亲手抄写的千卷佛经,为梁帝祝寿。
看见一沓沓的佛经,姜月萤没忍住对谢玉庭说:“同样是写字,你学学人家。”
“抄一千卷累死了,孤才不做冤大头。”
“你就是懒。”
“你不是嫌我的字丑?真抄佛经岂不是亵渎佛祖?”
姜月萤无可反驳,抬头继续看。
果然,梁帝收到佛经乐呵呵,沉闷的脸上绽放出微笑,一副颇为欣慰的模样。
三皇子不甘示弱,献上五行机关匣,此箱匣外嵌五颗色彩各异的宝石,宝石连接匣内的锁,只有转动合适的位置才能打开机关匣,可以用来保管重要珍宝。
机关匣不仅用处大,装饰也十分贵气,一看就是皇家用物。
姜月萤目不转睛盯着机关匣,感叹世间奇物真多,她果然没见过世面……
谢玉庭在旁边不屑一顾:“一个破匣子而已,难不成皇帝的东西还需要用匣子来防贼?那还要禁军有何用,这礼送的真无用。”
“……”
虽然话不中听,但姜月萤不得不承认,谢玉庭说的有几分道理。
但梁帝非常喜爱,连声称赞遂儿有心了,并且夸赞他在工部干得不错,顺便赏赐不少东西。
三皇子谢欲遂因赌坊被毁郁闷多日,今日得到帝王嘉奖,心中拨云见日,驱散无尽阴翳。
众臣纷纷谄媚,跟着大赞三皇子孝心。
被禁足半月的四皇子谢禹樊为了重获帝心,此番寿宴献上一个金子打造的梁帝金像,足足有九尺高,由几个宫人抬上殿,在宫灯的照耀下大放光彩,金光灿灿。
众人也是一惊,居然直接造了个帝王金像,得花不少银子吧,四皇子真是阔绰。
谢玉庭折扇掩面,笑个不停。
旁边的动静实在难以忽视,姜月萤不明所以:“你笑什么,被刺激傻了?”
谢玉庭把脑袋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你不觉得很丑吗哈哈哈哈哈哈……”
简直胆大包天,居然说帝王金像丑,万一被人听去偷偷找陛下告状,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姜月萤一把捂住他的嘴,竖起眉毛瞪他,用眼神警告他收敛一点。
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金光闪闪的帝王像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等到快轮到谢玉庭献上贺礼,姜月萤突然正襟危坐,尽可能忽视周围的灼灼视线。
她扬起下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谢玉庭上前,众人的兴致散了大半,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只会写寿字,还写得奇丑无比,一点意思都没有。
显然梁帝跟众人想法一样,率先问:“太子的书法可有长进?”
“回禀父皇,儿臣今年准备了更好的贺礼。”
梁帝深沉的脸上出现一丝波动,今年不写寿字了?倒是稀奇。
百官亦产生好奇,兴致勃勃看向太子。
唯有姜月萤在桌案底下抓紧罗裙,攥出道道褶皱,生怕谢玉庭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惹人耻笑。
四皇子谢禹樊就爱跟谢玉庭唱反调,催促说:“别卖关子啊六弟,到底什么好东西?”
只听谢玉庭吹了声口哨,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掠过大殿,飞到他肩头,稳稳降落。
白鹦鹉扑了扑翅膀,洁净的羽毛轻薄如雪,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纵然被无数人围观,仍旧不惧怕生人,高高挺起毛茸茸胸脯。
满殿鸦雀无声。
没看错吧,太子殿下给陛下送了一只白鹦鹉?一只破鸟也值得当宝贝,百鸟房不是一抓一大把?
毫不留情的嗤笑声响起,谢禹樊叉着腰:“六弟,你这只鹦鹉有何独到之处,总不能是飞得比其他鸟高吧?”
梁帝也一脸莫名其妙,但他早已习惯太子胡闹的行为,并未有太大情绪起伏,至少不是丑了吧唧的寿字来给他添堵。
姜月萤整张脸都僵了,价值连城,千金不换,就这?
就算这只鹦鹉是金子打的也比不过那尊金像啊。
谢玉庭逗弄着肩头小鹦鹉,喂它吃了几粒玉米,笑着说:“这可不是寻常鹦鹉。”
众人只觉得太子在嘴硬。
一只鹦鹉有何了不起。
突然,一道清润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这是北雀山的鹦鹉,生于极寒之地,若是驯养得好,可口吐人言,当地百姓认为这种鹦鹉说的话得山神庇护,有预测吉凶的神力。”
姜月萤睁大眼睛,看向人群中说话的少年。
少年身着蓝白锦衣,面容清秀,说话语调轻缓,一字一句耐心解释。
是八皇子谢郁帛。
居然有皇子为谢玉庭说话,那厮不是说自己把皇子都得罪遍了吗?况且八皇子乃琴贵人所生,与太子谢玉庭并非一母同胞,这深宫之中,就算是同胞兄弟,也会为了皇位厮杀,谢郁帛为何帮太子……
姜月萤满腹疑惑,视线转向谢玉庭。
谢玉庭却看都没看谢郁帛一眼,把他当做空气一般,低头摸了摸小鹦鹉顺滑的羽毛。
见谢玉庭没有反应,谢郁帛垂下眼帘,遮住黯淡的眸光。
四皇子谢禹樊轻哼:“会说话的鹦鹉也不少,凭什么这种就有神力。”
小鹦鹉吃完玉米粒,突然啄了几口谢玉庭,嘴里大呼:“蠢材蠢材!”
“骂谁呢!”谢玉庭瞪眼。
瞬间满堂哄笑,谢禹樊乐不可支:“行吧,现在我信这只鹦鹉有神力了,看人真准。”
他的话刚落,白羽小鹦鹉突然腾空而起,没有任何征兆地飞向龙椅上的梁帝,在他头顶盘旋不落,口吐人言。
“陛下洪福齐天,仁德盖世,今得见天颜,感慨涕泪,吾观陛下天威可令万邦来朝,开永世太平,万古流芳,与天地同寿!”
说完话,小鹦鹉降落帝王肩头,眼角的泪珠滚滚落下。
见此情状,梁帝神情恍惚,那一大串贺词就已足够震撼,这只鹦鹉居然哭了!要知道就算是专门驯鸟的宫人也无法让鸟流泪,再有灵性的鹦鹉,也不过是重复人说的话罢了。
梁帝喉头干涩:“朕……”
“陛下乃盛世明君!”白羽鹦鹉张开喙。
梁帝久久无法回神,心中想起谢郁帛的一番话,见君落泪,可见真是神鸟。
他满意地摸了摸鹦鹉羽毛,苍老的面容浮现笑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很满意太子送的贺礼,毕竟死物如何比得过活物,还是个能说会道的活物。
姜月萤高悬的心落地。
自古帝王皆求万民俯首称臣,万物生灵也不例外,如今有神鸟祝寿,梁帝自然认为这是天命所归。
“儿臣恭贺父皇大寿。”谢玉庭施施然行礼。
梁帝难得看他顺眼几分,说道:“太子有心了,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其余几位皇子几乎咬碎了牙,父皇向来不拿谢玉庭当回事,这还是头一回他的风头越过他们。
众人心思百转,暗暗琢磨要不要尽早把碍眼的太子拉下位,到时候储君之位空缺,谁能得到各凭本事。
听到有赏,谢玉庭双眼发光,眉开眼笑说:“真的吗,儿臣想要三哥桌上的水晶肘子!”
“…………”
闻言,众皇子大翻白眼,心中警惕霎时散了个干净,也罢,还是让这个蠢货暂且待在太子位上吧。
皇后禁不住揉了揉眉心。
梁帝:“想吃就吃,你三哥不会吝啬一个肘子,没有别的想要的?这样吧,朕赏你一座京郊别苑,那处梅花开得正盛。”
“多谢父皇。”谢玉庭谢恩。
梁帝又瞥了眼三皇子。
三皇子谢欲遂随意挥了挥手,身后侍卫还没来得及动,谢玉庭已经大老远跑过来把肘子端走了。
水晶肘子只有皇子案上才有,谢玉庭笑吟吟,把自己桌上的水晶肘子献宝般递给姜月萤,自己啃起了从三皇子那里讨来的肘子,吃得兴致勃勃。
姜月萤阖了阖眼,摊上这么一个不思进取的夫君,顿觉前路一片灰暗。
等到所有人献完礼,丝竹歌舞继续,辉煌大殿内,笙歌阵阵,美酒飘飘。
姜月萤假装喝酒,实则偷偷吐在了帕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