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笙日笠
文秉眼神一亮,这不是前些月在路上碰到的“小郎君”吗,果然是在白沉柯家中。
白沂柠一跑进来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被白沉柯夸奖,将旁人都屏蔽了去,
直到少年先抢了她手中的宣纸,高高举在头上,“字嘛,有点丑。”他顿了顿,露出一口大白牙,“小娘子嘛,还不错。”
白沂柠不满被人抢去,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是何人?”
“文秉兄这是作什么。”白沉柯敛眉夺过白沂柠的字,把她挡在后面。
“沉柯真是小气,我不过是看舍妹可爱夸一句罢了。”文秉见他又是同上次般动作,心中不悦,皇子脾气也上来了。
“她不是我妹妹。”白沉柯乌眸晦涩,面色如冰。
“好了好了,文秉用早膳了吗?”老太太见二人中气场不妙,似有吵起来的征兆,忙过去打断。
“用了。”文秉知趣地退开,不甘心地朝白沉柯身后看。
“你回屋去。”白沉柯背过身,面对白沂柠。
“我没事儿做了。”白沂柠垂下头,小手拧在一起,偷偷拿眼撇他,此人真是配的上阴晴不定这四个字。
“那也回去。”白沉柯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白沂柠往旁边挪了挪,老太太正和蔼地拿了一碟糕让少年吃,没有分毫要插手她和白沉柯的事情的意思。
她咽了咽口水,早上起来就在学字,她有些饿了。
“还看?”白沉柯单手板正她的脸。
他指间的冰凉潮湿捂得白沂柠一缩,她抬头看向眼前之人,眼中那股从心底渗透出来的阴冷强势,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
白沂柠张了张嘴,未发一语,扭头就离开了。
白沉柯站在门口,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往前迈了几步,眉宇微动,神情懊恼,但很快,他又慢慢退了回来,恢复成坚定淡然的模样。
到了午膳时,陈氏见文秉许久不来,亲自去请。
经了早上一事,文秉便如换了个人似的,离开白家也不曾过来同白沉柯道别,连在学堂也是不再主动搭话,二人虽是邻座,距离却是如隔楚河汉界。
春去秋来风云变幻。
顺德十二年,五皇子周乾,谦谨恭德,夙夜兢勤,故宣德帝俯顺舆情,昭立其为本朝太子。
此间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第14章
春日里的冷雨三两如丝,隔着枝头的梨花轻敲亭台上的琉璃瓦。
街市上攒动的人流中有位温雅的少年,举着一把油纸伞不疾不徐地在雨雾中走过,他肩上的墨发沾上了些细碎的水珠,远远看着毛绒绒一片。
路过他身旁之人无不惊叹于他清绝的容貌,频频回望间不自觉与他隔开了一小段距离,似走在身边都会亵渎了他的圣洁。
“小郎君,这朵花送你。”一个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男童,折了一枝桃花,塞进他怀中,然后立刻扭头红着脸跑开了。
少年杏眸婉转,拈花轻笑,望着他的人皆呆了呆,真真是应了这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他若是位女子,该是何等风华……
少年最后驻足于金明池畔的柳树下,长身玉立,雍容闲雅。
春风吹皱了湖面的涟漪,也扰乱了岸边女子的芳心。
只听“噗通”一声,女子手中的莲子掉进了湖中。
少年正想道一句小心,学馆中走了一人出来,气质疏冷,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皎皎如玉树临风前,身量比他高了些许,也多了几分英气。
“你怎么来了。”他走过去顺手地接过了伞,二人并肩齐行。
“今日的雨来得突然,我见你早上忘了带伞就帮你送了来。”他笑得娇软,连怀中的桃花都不及他的姝色,哪里有半分男子的模样。
“你为何又穿了我的衣裳。”白沉柯皱眉不悦地瞧着她的打扮。
“反正哥儿都穿不上了,我穿不是正好?”白沂柠撩起襕衫的衣角,调皮地笑道,“我以后还要贴上八字胡,装你们学堂里的先生呢。”
“这花儿哪来的?”白沉柯仗着身量高,轻易地拿走了她怀中的桃花。
“是个小童子送我的。”白沂柠踮起脚尖想要去抢回来,“还我。”
白沉柯只单单伸长了手臂举过头顶,就让白沂柠够得颇为吃力。
白沂柠看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不忿,直按住他的肩膀往上跳,近得几乎挂在了白沉柯身上。
路过之人看到两位面容俊美的少年郎如此举动,神情不禁古怪起来,走远了还同伙伴耳语回望。
白沉柯不大自在地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扶住了白沂柠的腰,低声温和道,“好了,别闹了。”
“还我。”
白沉柯随手一扔,那桃花坠进湖中,晃荡了几下,漂在了湖面上。
白沂柠不甘心地看着那桃花,不舍它就如此离她而去,但又不敢责怪旁边的人,只能憋着小火哀怨道,“那枝桃花形状甚美,放在屋中定是好看的,扔了多可惜。”
“不许收别的郎君的花。”白沉柯凉凉地斜睨一眼。
“他看起来不过总角之龄。”白沂柠辩解道。
“是男的便不行。”白沉柯不理会她的不满,侧头望了望伞外,伸手试探。
指尖不见有水,雨似停了,他收了伞,抖了几下上头的水渍,伞面上的小水珠在地上溅起浅浅的花痕。
白沂柠躲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快跟上来。”白沉柯在前面头也没回。
白沂柠小跑过去。
***
二人身后学馆的门口挤了几个人。
“同白小公子站在一处的那人是谁,我还不曾在哪家世家家中见过如此俊俏的。”
“这你就消息落后了吧。”瘦如猴儿一般的那个暧昧地挤挤眼,“我猜啊,那应该是他从小养大的童养媳。”
“哦~就是那个当街泼了自己父亲一脸水的那个。”高的那个恍然大悟,又奇怪道,“今日见了倒也不像是什么泼辣恶毒之人啊。”
“害,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瞧着有母老虎的潜力。”
“若家中美人能如她这般,便是母老虎我也是愿的。”起头的那个痴痴地瞧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神情如酒醉一般。
***
回到房中,白芍拿了手巾,“姐儿的头发都湿了,衣服也换换吧,别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嗯。”白沂柠点点头,在家中再如此穿着男装也十分不妥。
白沂柠还坐在檀木凳上等白芍弄干她的头发,只见白沉柯单手拿了一青花凤尾瓶进来,上头插了几株兰花,示意她接手。
白沂柠杏眸满是不解,“这是何意?”
“你不是嫌我扔了你的花么?赔你一瓶。”白沉柯下颌微抬。
白沂柠双手来回摆弄,也不觉着这花有何惊艳之处,咕哝道,“除了这颜色让我想起七年前我刚入府时替你挡的黄杜鹃之毒外,我还是觉着桃花好看些。”
白沉柯黑了脸,“你是说我送的还不如旁的小童子?”
“不是!绝对不是!!”白沂柠立马反驳,拍起了马屁“这花色泽饱满,香气袭人,叶如翡翠,瞧着真是极为讨人喜欢。”
“倒是说对了一半。”白沉柯撩了撩外衫坐下,手中握着一杯茶盏,“此花名为翡翠兰,由叶绿似荧光出名,因极难栽培,一盆可抵千金。”他垂头虚虚吹了吹茶面,轻啜了一口。
“这……千金?”白沂柠瞪大双眼,瞬间觉得手上滚烫,忙小心地将此花放在茶案上。
“你倒也不用怕,若是喜欢,花房中还有,尽数让人拿过来便是。”
“……”
白沂柠身上的衣裳还泛着潮气,她也不怎么顾及白沉柯,开始解外衫的扣子。
亏了这些年服侍白沉柯,日日为他穿衣解带,她对男装甚至比自己的襦裙还要熟悉些。
“你这是作何?”白沉柯看她在解衣裳,愣了愣。
“方才我出来时雨还挺大的,身上便湿了,我有些难受,想换了去。”白沂柠动作不慌不慢,先是扯了腰间的束带,随后是外衫,再是内里的横襕,她十指在扣子上灵巧地跳动,白沉柯看得有些口干。
他装作无事地别过脸看向窗牖,“你去里边儿换。”
“有何不同么?”白沂柠抽空抬眸瞧了他一眼,复垂头与扣子作斗争,只不过他的脸怎么同得了热病般潮红。
白沂柠好奇地歪着脑袋,“哥儿身子不爽利么?怎的耳朵都红了。”
白沉柯扭头刚要说些什么,看见她此时单薄的衣服下起伏着少女的曼妙,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凶道,“叫你进去你就进去,问这么多作什么。”
说完,白沂柠没进内间,他自己倒是开了门甩袖离去。
“我没招惹他吧?”白沂柠莫名其妙。
门外的雨又细飘了起来,春天的雨总是反反复复,此时夹杂在风中,带着些许冷意。
白沉柯脸上的红晕散了不少,他缓过神来盯着眼前的海棠树,别扭道,“我出来作什么,吃亏的又不是我。”
说完用力地扯了扯树枝,大步回房。
方才他站的地方落了几朵海棠花,星星点点,娇弱可怜。
白沂柠早换好了平日的常服,青丝如瀑垂散于背上,她手中拿着一本山海经,正瞧到有趣之处,未发现白沉柯已经进来了。
“你的春秋读得如何了?”白沉柯抽走了她手上那本。
白沂柠刚读到那蚩尤接了天神的挑战书,还不知后面如何大战呢,就被他打断了,“你先让我读完这篇。”
“蚩尤大战天神?”白沉柯低头看了一眼她翻的那一页,“天神输了,蚩尤也没有穷追猛打。”
白沂柠缓了缓心绪,憋红了小脸,她最恨在她未看完故事便将结局说给她听之人。
白沉柯嘴角上挑,“还看吗?”
白沂柠赌气地大声坐到椅子上,就是不答话。
“问你呢,春秋读得如何了?”
“读到《臧哀伯谏纳郜鼎》。”白沂柠垂下脑袋,还是同小时那般,紧张时爱绞着手指头。
“我记得你上月便读到了恒公元年,一月里就读了两篇?”白沉柯气笑了,也没多责怪什么,只是把春秋放在了她面前。
“但我会背了!”白沂柠不服气他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