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场面上的话长安听得多了,自然是半分也不会放在心上,将袁冬打发之后,差不多也到了该用午饭的点了。
一想起吃饭,长安自然而然便想到了珍馐馆,正准备动身前往,脑中某根神经忽然一跳,警觉起来。
她刚入宫那会儿在慕容泓面前表现得嘴馋,那是因为之前几年过得太苦,营养不良急需补充的缘故,但她本身并不是那重口腹之欲的人,前世今生都不是。不管多好吃的东西,都不可能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断地当回头客,一吃再吃。
什么东西的回头客最多最固定?黄赌毒。
什么样的饭菜能让人割舍不下上瘾一般一吃再吃?加罂粟壳煮出来的东西。
长安想起尹衡推荐珍馐馆给她时曾说过珍馐馆的饭菜特别好吃,他一天不吃就难受,心下不由更笃定几分,当即让吉祥将何成羽叫来。
“安公公,有何吩咐?”何成羽很快跑来,听候长安差遣。
“带上人,抄家伙,跟我走!”长安气势汹汹地向门外走去。
小半个时辰后,上百徒兵将珍馐馆团团围住,长安带着一队人马冲进院中,不由分说:“给我搜,先从厨下开始,但凡是往菜里加的东西,都给我搜出来!厨子也给我带过来!”
何成羽得令,带着人就分散开去。此时正值饭点,偌大的珍馐馆便似猪圈里冲进了一群野狼,一时间惊叫连连人仰马翻,再不复先前雅致清幽的模样。
黄簑很快从里面突破重围冲到院中,在金鱼泉边上找到了正在赏鱼的长安,强忍着焦急拱手道:“安公公,您这是何意啊?”
长安负着双手在泉边悠闲踱步,头也不回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心情不好,想找点乐子。”
黄簑:“……”
“光天化日,没有官府的批文强闯我珍馐馆搜查扰民,就为了找点乐子,你安公公的能耐我林某算是见识了。这天子脚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黄簑刚想开口,冷不丁身后传来林蔼怒气勃发的呵斥声。
长安闻言回过身,目光往林蔼身上一转,笑了起来,阴阳怪气地曼声道:“哟,今天林公子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阉人呐?”
黄簑一听这话便知这长安还记恨上回独自来用饭时邀林蔼作陪林蔼不肯之事,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你若现在带人退出珍馐馆并向我赔礼道歉,今日此事我尚可放过,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怎样?”长安不等林蔼把话说完便十分无礼地截断他,旋身在金鱼泉旁的桌边坐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他道“如若不然就要去报官么?去呀,这不也没人拦着你嘛!”
“你!”林蔼被她有恃无恐的模样气得七窍生烟。
黄簑见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剑拔弩张,心知不对,六爷年轻气盛,哪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这么硬碰硬的,对方的后台可是当今陛下,在盛京这地界儿,到最后到底谁会吃亏,那不是明摆着的么?于是他赶紧挡在林蔼前头向长安赔笑道:“安公公,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一直本分做生意,也未曾做什么违法之事啊,还望安公公明鉴。”
“有没有误会,搜完不就知道了么?”长安轻巧道。
黄簑愣了一下,再次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安公公搜的到底是什么?是东西,还是人?”
这时何成羽带人拎着东西回来了,珍馐馆的掌勺也被带了过来,那是个完美诠释了“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这句话的年轻人。
“安公公,您要的东西都拿来了。”何成羽向她展示放在地上的二十多个口袋。
“嗯,每样抓一点放桌上。”长安道。
何成羽遂令人将各个口袋里的东西都抓一点出来放在长安面前的桌上,很快就将整个桌子放满了。
长安其实没见过罂粟壳实物,但是罂粟这种以美丽和有毒而出名的植物,在长安上辈子那个社会基本上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东西,有些影片里甚至还有不法分子划破罂粟果实提取生鸦片的镜头。
就借着这点模糊的印象,长安很快便在林林总总的佐料里锁定了一种外观椭圆形,一头呈瓣状的果壳。
她起身,伸手拈起一枚果壳,似模似样地放在鼻端嗅了嗅,看着林蔼与黄簑两人道:“你们竟敢让人在菜肴里面加入这种禁药来毒害来此用饭的盛京官民,现在杂家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们乃是逆首赢烨派来的细作,来人呐,押起来!”
何成羽当即亲自带人上去押住了林蔼主仆。
“呵,禁药?你知道这是什么你就说这是禁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蔼犹为愤怒道。
“罂粟壳,或许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叫法,草本植物,有长梗,花很好看。这种果实未成熟时,用刀划其表面,能流出粘稠的白浆来,是不是?”长安以幼师看小朋友的目光看着林蔼道。
林蔼自出现在长安面前至今,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愤怒和倨傲以外的表情。他似乎……对长安知道这东西这一事实感到十分惊诧。
他当然惊诧,因为这东西乃是真真正正的舶来品,不要说盛京,他相信整个大龑应该都没有种植的。就算是在海上贸易发达的福州,这东西也只有那个蛮夷陈若霖能搞到,又因为有特殊作用,所以价格就十分昂贵,这小小一袋东西花了他足足一千多两银子。
这个太监第一次来珍馐馆张口就能说出金鱼泉里面大多数鱼的品种已经很让他惊讶了,而今他居然连此物也识得,那他就不仅仅可能来自沿海一带,他还很可能认识陈若霖。若真是如此,那他屡次来寻事,是否是陈若霖授意呢?不,不对,以陈若霖的身份和实力,他不该指使得动皇帝身边的近侍,那么,是不是陈若霖暗中投靠了皇帝,将自己此番离开福州的消息透露给了皇帝这边的人,从而使皇帝察觉到了什么?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安公公,您怕是误会了,此物乃是蛮夷之国的一种佐料,我们买来就是为了调味的,这有价无市的东西,市面上都没有流通,又何来禁药一说呢?”黄簑还在试图解释。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看,酸甜苦辣咸,它到底能调哪种味?”长安瞟着黄簑问。
“这……”黄簑一时想不到说辞,下意识地去看一旁的厨子。
厨子也是一脸懵,这么新奇昂贵的东西,他连偷尝都不敢,主家叫他用来熬汤他就用来熬汤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啊。
“不要看来看去了,我来告诉你吧,其实它并没有什么好滋味,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能让人上瘾而已。你们也不是为了调味买它的,你们是为了吸引回头客,就像杂家这样,来此吃了一顿饭便想吃第二顿,吃了第二顿还想吃第三顿……来的次数多了,难免就要泄露些自己的或是别人的消息在这儿,你们真正图的,怕就是这个吧。”说到此处,长安面色一凛,看着两人道“暗地里搞这种小动作,还敢对杂家不敬,准备把牢底坐穿吧。哦对了,杂家那牢里最近晚上老死人,两夜死了三个了,你俩晚上警醒些,最好留个人值夜,安全第一。”说着她便挥挥手,示意何成羽将人带下去。
“安公公,安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安公公!”黄簑一边被往外拖一边扭过头来大声恳求。
“有什么话,牢里去说也是一样的。”长安无动于衷。
两人被拖出去后,长安回头看向一旁的厨子。
厨子见自家家世不凡呼风喝雨的主人都被拖死狗一般拖出去了,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咳!”长安清了清嗓子,却吓得厨子抽筋般一抖。
长安:“……”
“那个,”为了家里那几个小女人将来的口福,她刻意放轻声音,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地问:“你愿不愿意换个地方做饭呀?”
第460章 礼物
长安来去一阵风,却将珍馐馆搜刮一空。
安府后院,纪晴桐见长安带着徒兵们抬了好几口红木大箱子进来,迎上来问:“安哥哥,这些……都是什么呀?”
长安春风得意道:“啊,都是别人送的礼物,你待会儿派人清点一下,能用的拿出来用用,不能用的存着就是了。”
纪晴桐点头,目光又移向长安身后衣服上还溅着些许油渍的男子,迟疑地问:“那这位又是……”
“哦,这是别人送的厨子,以后就在这里给你们做饭吃。”长安道。
纪晴桐就不解了,这送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有送厨子的?
她这边正这么想着呢,那边厨子噗通一声向长安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双手合十地向长安求道:“大人,小的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啊,小人是林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一家子的身契都在林家呢,小人真的不能背叛主子啊!”
纪晴桐:“……”
牛皮被当场戳破,长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纪晴桐道:“没事,你去忙吧。”
纪晴桐很乖觉,当下便假作没听到那厨子的话,面色如常地冲长安颔了下首便转身去处理那几只箱子了。
长安两指拎着厨子肩上的布料将他扯到院中避人的花木后面,见他一个体积是她三倍大的大男人还在抽抽噎噎地哭,冷斥道:“不许哭!”
厨子吓得一抖,真的就不敢哭了,但他忍得住眼泪却忍不住鼻涕,眼看鼻腔里那条清流快要流到嘴唇上了,他动作迅速地抬袖子一擦。
长安:“……”看来要留他下来做饭,还得给他配个卫生监管员才行。
“林蔼是你的主人?”她问。
厨子胆怯地点点头。
“他来自哪里?家世如何?”
厨子老实道:“六爷是福州榕城人氏,林家是当地望族,家主手中还掌管着福州的北军。”
长安挑眉,没问厨子林蔼来盛京的目的,因为他不过是个厨子,主人行事的目的他如何会知晓?但有些事情他必然还是知晓的。
“当今福王有几个儿子?”
厨子翻着白眼望天,掰着手指想了半晌,才道:“活着的还有二十几个吧,小人不太清楚。”
真特么能生!长安腹诽。
“那么现在的福王世子是谁?你知道么?”
厨子点头道:“知道,原先是二王子,二王子病逝后是六王子,他们都是嫡出。”
“林家有女儿在福王府么?是否有福王血脉的外孙?”长安再问。
“有的。”厨子这回倒回答得快。
“行几啊?”
“十七。”
长安顿了顿,忽问:“那个母亲是色目人的王子陈若霖,行几?”
厨子迟疑:“这个小人不太清楚,但是他应该比十七王子要年长些,十七王子今年二十一岁,他大概有二十三四吧。”
长安便不再问他与福州相关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道:“我呢,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只不过我想知道,你是真的担心你父母兄弟会为你所累才不肯留在我这儿,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不肯留下?”
厨子低着头不吭声。
“再不说话拉下去把舌头割了……”
长安话音未落那厨子便急忙道:“我说我说,我自幼在林家长大,父母兄弟在林家也都是得用的人,虽然只是奴仆,但这辈子还真没想过要离开林家。我、我知道大人您位高权重,但是……但是……”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长安挥挥手,道“看在你对主人这般忠诚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你主子呢,没这么快出来,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府里,把你做菜的手艺传授一些给我府里的厨娘,什么时候她做的菜像那么回事了,我就放你回去,怎么样?”
“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厨子连连作揖道谢。
长安把他给打发了,刚想去正房,“你站住!”身后突然出来一道女子的娇叱声。
长安转身一看,薛红药绷着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站在他身后五步处。
“啧!才一晚上没见,规矩又没了。”长安用目光挑着她,不赞同地微微摇头。
薛红药黑莹莹的眸中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但转瞬便被刚强取代,她道:“上午纪姑娘拿了首饰过来给我挑选,我拒绝了。我不愿做你的妾。”
“哧,不过是句托词,你还当真了。你是不是觉着只要是个男人,见了你都想往你身上扑啊?杂家是个太监,便扑上了,又能有什么用?”长安有些无语道。
薛红药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既如此,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事务繁忙难得过来,桐儿一个人守着个宅子会冷清的嘛。”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她说我是……”
“我总不能随便找个丫头陪她吧,既然要与她作伴,总得有相当的身份撒。”长安看她一眼,浑不在意道“杂家对你毫无想法,所以别整天绷着个脸胡思乱想了,呆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出嫁,你我的账便算两清,届时你是走是留,都随你。”
薛红药再想不到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居然是这个原因,以致于她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我先走了。”观表情就知这傻丫头上了套,长安这会儿便又风度翩翩游刃有余起来。
薛红药还沉浸在自己自作多情了的羞愤中,咬唇看着他不语。
长安便笑了一声,转身自顾自地离开了。
因着府里来了大厨,晚上长安就弄了个聚餐,把纪晴桐李展和薛红药都叫上,一张桌上吃晚饭。原以为薛红药不会过来,想不到她还真来了,不仅来了,还乖巧地坐在纪晴桐身边,全程只与纪晴桐有目光与语言交流,对桌上的一基佬一太监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