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璃原风笙
他还记得!
遇着北胡兵那次, 恰逢半途撞进鬼见愁的怀抱中, 被他救下后, 她蜷缩在他怀里, 哭得一抖一抖地朝他倾诉连日来所有遭逢不堪。
连离宫前, 她跟两位皇弟承诺时说的话都告诉他了。
原来他还记着!
他记得她说过,还欠三皇弟一串糖葫芦。
可结果到最终, 她因为临时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而耽搁并没有带上的糖葫芦, 他替她捎上了!还拼命赶在她回宫见三皇弟的一刻赶上了,赶上陪在她身边,去看她的三皇弟。
永基越发委屈地想哭了。
“对不起, 臣来晚了。”他朝她小声道。
他就站在她不远处, 中间隔着一个皇后, 但她还是听到了。
她拼命地想要忍住泪意,用力掩住唇, 无奈泪珠还是像脱线的珠串一般一个劲儿倾泻而下,止也止不住。
皇后看了二人一眼,竟如过来人一般哀叹了一声, 然后说是去隔壁看看因受不了三皇子甍逝而卧床了个把月的玉娘,把地方留给了他们。
皇后离开还把灵堂门把带上之际,永基才放声哭出声来,哭得双肩一耸一耸的,并且回答他方才的话:“不,你哪儿来晚了,你来得刚好,刚好赶上了...”
刚好赶上了来接应住,悔疚得不知所措,来不及给皇弟带回一串糖葫芦的悲伤的她。
鬼见愁笑了,把手边的糖葫芦朝她递了过来,看向她的眼眸里满是疼惜和柔情,“上回我们约定好的,臣要尽快结束与北胡的战事,陪着殿下回来看皇弟。”
“可我并没有等你就走了...”永基哽咽。
“我不在意,”鬼见愁立马就疏朗地回应她,“我真正在意自己不能及时赶到你身边,让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难过伤心。”
“幸亏是赶上了。”他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慢慢朝她走近了一些。
永基看着身旁高大得直拢住她的影子有些不知所措,但,心里面的悬空了好久的地儿终于落下了。
就如同世界崩塌了,但幸亏,在崩塌前一刻,守护着她的天神出现,拉着她,让她幸免于难。
那夜永基回到了久未回来的朝阳宫,全身疲惫躺倒在她熟悉的床榻上。
可她睡意全无。一门心思在想着,要如何设局引凶手再次出现。
这时候,外间突然发出了一些响声。
“苏红?”永基唤着。
可外间并没有人应。
“是苏红吗?”她再次问。
而这时候,一个高大的影子便出现在了她眼前,堪堪遮挡住,床榻前灯盏那丝微弱的光。
她有些惊讶,“鬼将军?这么晚了,宫里都下钥了,你怎么还在这?”
鬼见愁依旧保留着今日儿陪她见三皇弟那下穿的那身甲袍。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公主殿下的床榻前,单膝跪地,身体也堪堪遮挡住公主娇小的身躯。
他用巨大粗砺的手轻轻握起了她苍白无血色的小手,心疼地握到了自己面前,再也不肯撒开。
“臣故意躲在朝阳宫偏隅一处,等宫里下钥了才出来的。”
“你...”永基有些惊讶。
“我不安心,想再靠近点看看你。”他说话直接了当,毫不掩饰,“上回迫不得已离开你时,你还尚未醒,脸色差得离谱,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惦记得快要发疯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靠近。
永基有些感动,又有些意识到一种流淌在空气中隐隐现现的,来自雄性的危险气息。
“我能抱着你吗?”尽管他此刻只想把眼前的人儿往心坎里面揉,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轻轻地朝她要求道。
“鬼将军...”永基垂下头,有些羞涩,“放心吧,我已经大好了...”
她无法直视他炽热的眼神。
“我能...抱抱你吗?”那方的男子叹息了一声,声音喑哑地再次开口要求道。
他的公主殿下不知道,这一路以来,他为了赶快将胡狗打得兵败气绝,让其近段日子也不敢卷土重来耗了多少心力。
那时战场上无人提起那个率领四方豺狼野狗也能作战的鬼将军能不吓破胆子的。
北胡人这次卷土而来是打着复仇的旗帜杀得眼睛都红了。那大晋的鬼将军可好,明明是他欺辱了他们北胡战士的遗体,他自己反倒像被灭了全家的那个,狠得青筋暴突双眸通红,上场不到半个时辰就灭了将近一个司!
他只想尽快赶回去看他的明月儿,只想赶紧回到她身边去,守着她醒来,然后陪她回临安看皇弟。
当他终于击倒了北胡人回到隆安时,那个曾垂涎过他明月儿的蒋小子却告诉他,他的公主殿下被别的小子叨回临安了。
于是他便快马加鞭回临安,害得身后那些早已筋疲力尽的将士颇为不满。
虽然知道她此刻近在自己眼前,可是看着她那还不大好看的脸色,他卑微得只想用自己的怀抱,用自己的双臂去确认一下眼前人的体温,和律动的心跳。
“可以...吗?”他看着满眼为难的人儿,再次要求道。
“那...那会被发现的...”永基羞涩地指了指床榻前的烛光,自己却往床榻内缩了缩,空留出一个位置。
鬼见愁还没待她说完就迅速吹灭了灯烛,黑袍拂过,永基心里禁不住惊叫出声,双手却死死捂住嘴不发出声音,身体已经被结结实实地往男子宽阔坚硬的胸膛里揣去。
然后鬼见愁就发现,穿着甲胄不好感受到温度,便又松开人儿开始窸窸窣窣地脱起衣物,吓得永基连连制止他。
当他穿着普通衣料重新将人搂入怀抱后,他便静止不动了。
屋内一切都静止了,就连空气也静止了流动,只有两颗炽热的心跳是激烈律动的。
黑暗中,当永基摸到他手臂处突如其来的一处凹陷时,吓了一大跳。
“鬼见愁,这...是北胡人弄的吗?”永基很是心疼,按她摸着那轮廓来说,这得被剜掉多大的一块肉啊!
鬼见愁笑着摇摇头,将唇轻点在她额角,让她不要去在意,战场上一点点小伤,对男子而言算不得什么。
永基却心疼得哭了起来:“这...被剜掉时得多痛啊!”
鬼见愁一个劲儿吻掉公主殿下脸颊边的泪珠串儿,一边好言安慰着。
他心想,要是被他的公主殿下知道,那块肉还是他亲自剜下来的话,不知道她又得多伤心了。
公主殿下一边哭,一边与他诉说她皇弟的事情,镯子的事情,以及年幼那会,与一个狼少年去买镯子那下的事。
鬼见愁似乎对狼少年小鬼的事情更感兴趣,频频向她问起。
她也一边哭着,一边诉说自己对小鬼的愧疚,还说小鬼是自己年幼时非常重要的一个伙伴。偷偷朝他隐藏了,自己对狼孩小鬼非常特别的自己此刻也尚没有猜透是什么的情愫。
哭到最后,已经夜半了,公主殿下也有些疲惫了,才稀稀疏疏止了,这些日子积压的情绪就尽然从这些眼泪里抒发了出来,公主感觉心胸舒服多了。
最后,她迷迷糊糊勾住了鬼见愁的脖子,怜惜他一般将唇凑了过去,轻轻吻住了。
这下可好,鬼见愁在黑暗中一下子便被激燃了。
当他激|情|万|丈地回拢住公主殿下打算进一步深吻之际,却发现怀里的人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鬼见愁哭笑不得。
他的公主殿下,又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危急关头睡着了...
第65章
若是可能, 他巴不得就像年少时一样, 即使充当一头猎犬也想随时随地留守在她身边。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猎犬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是远远不足以去保护好眼前这个人的。
他毅然将怀内的似乎并不怎么愿意离开他怀抱的人儿,用极轻的唯恐扰了其好梦的力气,一点一点挪到床的位置。
可当他的公主一沾上床, 秀丽的眉头立马紧缩了一下,抓着他臂膀的力度加深了, 一副唯恐会被抛下的样子。
鬼见愁又极其耐心地, 轻轻吻过她额上的皱褶,直到她松懈下来慢慢松了眉头, 他才一丝儿一丝儿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替其盖上被子。
等这一系列事情做完, 他发觉时间已经晚了,他得赶紧离开,不然被人发现那可就糟了。
他得赶去与他师父会面。
说起来,自打他主动请辞到边关从小小一个总兵至到昨日起被皇上加封的大将军一职称,幸亏有他师父在后方默默地替他留神烟儿的一切,才能让他无后顾之忧。
当初郑成志与公主大婚那下,若不是他师父提早通知,恐怕他也不能及时赶得回来。
而这次的事...
等事成以后,他必定好好感激他师父,日后无论师父他老人家让他做什么,他自当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来还。
永基终于睡了一个近半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记得上一回难得睡得好觉也是在鬼见愁的怀里。
可是当清醒以后见人已经不在身边,还是难免有一瞬的空落落和不适应之感。即便她知道他必然不能久留的。
而她这次回来,除了让三皇弟好好安息下葬,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她强打起精神,往妆奁前的铜镜里看了看自己。上辈子更艰难的时候都已经熬过来了,再说如今还不止一个皇弟,替三皇弟报仇也好,为保护四皇弟也好,她一定得把这人揪出来!
她褪去了一贯素色的衣裳,换上了华丽端庄的宫裾。向来不爱金银玉器的她,破天荒地簪上了紫玉流苏的双凰步摇,更饰上了一切本来嫡公主该有的头面和首饰。
本来皇族规定不满七岁的皇裔夭折,宫中是不需要怎么守丧的。如今公主殿下一身华衣,气势逼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令宫里的人有一种抑压过去后又有新的篇章的感觉。
那天永基去见过伤心得卧床不起的玉娘,亲眼看着她因为柏景的离去憔悴得明明只有三十来岁却硬是多了一圈五十多岁的老妇才有的皱纹。
她母后也清瘦了不少,就连欢脱的四皇弟如今也不怎么爱说话了。
“母后,儿臣知道,你那儿有一串外祖留下的琥珀珠,只要董氏的血脉手持这串珠子向杜氏一族作出任何要求,杜氏一族必定能答应。如今,母后你能将这珠子给儿臣吗?”
董皇后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要这珠串做什么?!”
面对自己母后的警惕,永基也知道,要从她母后这里要这串珠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要知道,上辈子母后至死,也不曾将珠子拿出来过,就连她被迫远嫁北胡,母后也只是宁愿以死相逼,最终被父皇圈禁起来,也不愿意把珠串拿出。
要不是她那回冒死替她母后拿回珠串,又硬逼着她母后给她说,她还不知道这珠串竟有这样的用途。至于为何一直不肯拿出的原因她母后仍旧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说。
“母后,请你相信烟儿。”永基眼里虔诚,哀痛中带出点点泪光,“烟儿只需父皇答应一件事,非必要时烟儿不会拿出珠串逼父皇的!”
“那你究竟要让你父皇答应你什么?”皇后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为难,语气也放柔了下来。
永基垂下羽睫,暗影盖住看不清眸内之色,只是语气平静:“母后,若然烟儿与你说,我曾活过了悲惨的一辈子,母后大概不信的吧?”
随后,殿内烛火摇曳不断,跪倒的公主殿下以极其云淡风轻的口吻,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慢慢将上辈子那段沉痛的过往娓娓道出,平静得如同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说到最后,讲故事的人没有怎么样,而皇后却已经哭得掩面浑身战栗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