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玉纤阿被他缠得无法,他都端着酒樽将酒送到她唇边了,玉纤阿只好张开了口,就着范翕的手,又喝了一盏酒。这一盏酒后,她觉得头更晕了。马车摇晃着,玉纤阿有些不适,她从未喝醉过,此时却觉昏昏沉沉,意识变得模糊。
她睁开濛濛水眸,看范翕的面容都在她面前晃得厉害。
她身子轻轻一晃,向旁侧歪去。范翕将她搂住,手揉着她脖颈,担忧唤她:“玉儿,玉儿?你怎么了?”
玉纤阿头歪在他肩上,她难受不已。她低声:“你给我喝的什么酒?我竟这样晕……”
范翕说:“普通的酒而已。你自己说你千杯不倒,我才倒了醇度高的给你……”
他凉如玉的手贴在她额上,忧心忡忡地贴着她滚烫面颊一会儿,范翕叹:“玉儿,你醉了。你睡一会儿吧。”
玉纤阿也觉得自己八成醉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因此人是她心爱情郎,她并不疑心范翕。她被范翕抱起来,他按了车中一个机关,车中几张板子就拼出了一个临时小榻来。范翕将怀里面容晕红、软绵绵瘫着的女郎放置在榻上,他又试探地唤了她两声,她沉睡中蹙着眉,睡得极为不适。
范翕伸手抚平她眉梢,他又取了一张大氅盖在她身上,将车中的炭火拨了拨后,才下了车。
下了车后,立在寒秋中,范翕方才在车上还有的秀美笑容便消失了。
他沉沉地站在车前,看天空中飘了初雪。
——
范翕冷漠无比地吩咐旁边侍从:“将此车赶到最后,入洛邑后直接驾入我府邸。下午入洛邑,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打开车唤醒玉女。”
他漠然道:“你们几个人守在车边。要是让于幸兰看到了她,我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在洛邑,谁让于幸兰和玉女见到面,我就杀了谁。”
侍从们一凛:“是。”
范翕目光沉冷地盯着远方,想到于幸兰,他闭目,半晌,再睁开时,做出了一副温柔款款的伪君子模样。他上马策行,雪花纷纷然,落于他长睫上。
第104章
入洛邑城门后, 御道清出, 榆杨荫下, 车马交驰, 彩楼相对。百姓们入城后站于道旁观看,见仪仗庄严, 数排卫士临列两道,侍女端金带玉随后。花团锦簇簇拥之间,骑着高头大马的,乃是一妙龄少女。
女郎骑在马上,颜色娇俏身量玲珑, 眼尾以金粉箔片饰之。她未曾拥有多么夺人眼球的相貌,但本身也算美人, 又兼妆容精致, 步摇华胜镶嵌, 放眼望去只见金光满目, 流光溢彩,自然也十分明艳。
女郎本是闲闲坐在马上, 架不住身后跟着的四五个女郎簇拥着她说话。顿时将她的高身份托举了出来。
此女正是于幸兰。
她是今齐王的孙女,现卫天子的侄女,姑母正是当今大卫的王后。新朝初立,卫国王侯入洛邑, 一些贵族也迁入洛邑。迁入洛邑的贵族家中年轻女郎们不了解洛邑情势,她们被家中长辈们授权,都在巴结着这位身份尊贵的女郎。
于幸兰今日到城门前迎接她的未婚夫君, 这些整日跟着于幸兰拍马屁的女郎们便非要跟过来。此时,于幸兰坐在马上,手中无聊地绕着一根金银色的九节鞭。身后女郎们的吹捧不让她得意,反让她烦不胜烦。
因她今日是专程来等范翕的。
大周覆灭,范翕身份变得尴尬,她自然要在第一时间抬高范翕,让洛邑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瞧清楚,范翕是她的人,谁也不能因为大周覆灭了而欺范翕。但是原本是她期待已久的见面,那些女郎偏要跟过来看……于幸兰黑着脸,最烦一群女郎跟着自己一起等范翕。
最烦她们夸范翕俊美。
她最不愿范翕身边被围着莺莺燕燕。
想到范翕清隽的面容,便想到二人已经快两年没见过面了,于幸兰心中又禁不住雀跃,伸长脖子望着城门方向。她时不时催促卫士去城楼前打听,看先太子入洛的队伍何时才能到。
在不断的消磨时间中,车队终于到了。范启与祝吟坐在后方车中,范翕倒是在最前。女郎们围着于幸兰吹捧她,忽听于幸兰高喝一声:“闭嘴!”
于幸兰御马行前,双腿夹紧马肚就向前冲去。她脸上露出喜色,挥舞着手臂向城门口立在旗帜下的青袍郎君招手,大声:“范翕!范翕!”
众女郎连忙跟上,心想定要顺着这位于女郎的脾性,不管她那未婚夫是何样貌,都要闭着眼睛夸。而她们刚要开口,见车队前,那立在城门口与守城卫士交接“过所”说话的郎君听到唤声,转过了脸来。
这些从没见过范翕的女郎们齐齐怔住,一句闭眼夸的话都说不出来——
艳艳冬阳,郎君身形清逸瘦长,披着鹤氅,衣领襟口有细白狐毛所饰。他闻声转过身来,大袖飞扬如撒,人如细雪飞月。
玉冠琳琅,黑目莹莹,自如芝兰玉树,满身风流。
这样的俊美郎君乍入女郎眼中,人人都看得出了神,谁还顾得上说话?女郎们愣愣地跟着于幸兰一起下了马,看到于幸兰出现,那郎君目中先是清寂寂的,待人奔到了他面前,他才露出一丝笑。
几分清浅,几分冷冽。
但在女郎们眼中,谁会在乎这样俊的郎君笑容有点冷呢?
于幸兰张臂就要抱住范翕手臂,范翕轻轻向旁躲了下。在于幸兰向他不解看来时,他垂着眼皮,睫毛覆于眼上轻微颤抖,面容几分红。他似羞赧:“这么多人看着。”
于幸兰便怒他的不争气:“你看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眼光了!我们未婚夫妻,做什么都天经地义,你就是一味守礼,让人笑话。”
范翕轻声:“我……”
于幸兰皱眉:“不许插话!我还没说完!你就是太过软弱了,这一路吃苦了吧?活该!我当初就不让你走,你非要走。幸好有我姑父在,不然你能好好地活着回来?”
她的姑父,就是当今卫天子,谋取了大周天下的人。于范翕想来,丹凤台事变,卫天子也脱不了干系。
范翕垂着目听她继续说话,心里一阵冷笑连连。而于幸兰身后的女郎们有点不忍,然于幸兰绕着范翕走了一圈,仍在训范翕。
后方车队中,奚妍公主坐在车中听到训话,愕然无比地掀开了帘子观望。她真的从没见过范翕被人说成这个样子,连个还口的机会都没有……昔日范翕在吴国时也温柔十分,但是他不卑不亢,不曾如这样子啊……
小公主想下车帮范翕时,与她坐于同车的先太子妃祝吟拦了她一下,轻声叹:“莫要出去观望,徒给七郎难堪了。”
祝吟摇头:“于女郎的脾性,还是这样。”
奚妍忍不住:“她待公子翕未免太凶,公子翕如何能忍得住?”
上午她和玉女坐于同一车时,范翕眼神阴寒睥睨她,吓得她逃出车来找祝吟同车……范翕连她都忍不了,怎么能忍得了于幸兰当众对他这样大呼小叫……奚妍在车中移了移坐姿,小声道:“于女郎这般凶啊。那玉女怎么办?”
奚妍皱眉,有些担心玉纤阿。玉纤阿也是个厉害人物,但是玉纤阿温温柔柔,恐凶不过这女郎……
祝吟叹:“七郎一味忍着于女郎。昔日我与他兄长都觉得是因他宽容,他喜爱于女郎才能忍受。现今看七郎和玉女……恐于女郎这边不太好说。我只怕玉女一心护着七郎,见到于女郎这样责骂七郎,她就忍不住下车理论,再被于女郎教训。”
祝吟心知玉纤阿对范翕的维护。
可是于幸兰身份极高,不是玉纤阿能惹得起的。祝吟揉着额,也不知这三人之间的情债要如何算。但她胆战心惊等了许久,车队中安安静静,玉纤阿并没有下车。
于幸兰将范翕说了一顿,看范翕并不反驳,她才满意地点了头。又看他一眼,重新变得喜欢他起来。于幸兰迎上前,想再搂他手臂。他先前一动不动,这时竟再次后退,躲开了她。
于幸兰吃惊:“你是在跟我闹脾气么?”
范翕抬目,目如流光,望了她一眼。
于幸兰便让了步:“好吧,我不说你了。我们走吧。”
范翕这才露出一个笑。
但于幸兰又抬手,让自己身后的卫士上前。她一把拽住范翕身前衣料,盯着他的面容问:“我问你,和我分开快两年了,你有没有背着我找女郎?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你有没有和女郎背着我厮混?”
范翕轻声:“我……”
他心里其实不着急,根本没打算说什么。而果然如他所料,他才慢悠悠说出一个字,于幸兰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婆婆妈妈。我最见不得你这慢吞吞的说话样子了。算了,我懒得问你,我还是自己看吧。”
她扬下巴,吩咐身后卫士:“把这进城的车马检查一遍,每辆车车门都打开,男男女女都下车来,我要检查一番。”
她身后的女郎都觉得她做得过了,小声:“这样不好吧?哪有这样不给郎君面子的?”
于幸兰不在意:“没事,范翕不介意。”
被说不介意的范翕冷冷漠漠地站在旁边,露出一丝笑。他笑意冰凉,回头看他的那劝阻于幸兰的女郎冷不丁看到范翕这个笑,她打了个哆嗦,再看时,又觉得范翕的笑容温柔而羞赧,并没有透骨杀意。
于幸兰要检查车队。
跟着范翕行了一路的侍女们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向于幸兰行礼。于幸兰提着鞭子走过她们身边,她粗略扫她们一眼,忽目光一凝。于幸兰看到了立在侍女中的满目茫然的姜女。
姜女相貌极为出众,若非玉纤阿和范翕拽着她,姜女的相貌,为妃都是足以的。
此时姜女立在侍女群中,非常不解地观望着这里的情况。她觉得范翕在于幸兰面前,和在他们面前,简直是两个人……待于幸兰站到了她面前,姜女都茫茫然的,被旁边侍女催促着行了礼。但是姜女并没搞清楚这是做什么。
于幸兰眯起了眼,当即指着姜女问范翕:“她是何人?”
范翕温声:“吴国送我的侍女,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于幸兰用同样的问题问姜女,姜女自然连忙说自己和公子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于幸兰盯着她半天,仍冷笑:“你一介贱民出身,从吴国一路跟范翕跟到今日,你还说你一点想法都没有?我不信。”
抽出鞭子,她就向姜女身上甩去。
姜女吓傻了:没料到此女这么狠啊!昔日楚国公主楚宁晰也是个狠人,但是楚宁晰没这样动不动挥鞭子打她啊!
而范翕站在后方,目光阴凉地盯着姜女,压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而于幸兰手中挥起的鞭子,直冲着姜女的脸。姜女若是被她打中,便要毁容了。姜女吓傻之时,眼见就要被打中,忽有一郎君从旁侧伸手,一把扯住了那在空中横飞来的鞭子。
同时一个女声:“住手!”
于幸兰暗惊,她拽着自己的鞭子想夺回来,但握住她鞭子的少年郎君武力极强,对她又不相让,她憋得脸红了,都夺不回自己的鞭子。而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道:“吕归,放开她鞭子吧。”
下车的人,正是吴国九公主奚妍。
吕归放开了手,于幸兰生恼,指着奚妍大怒:“你又是何人?!”
为何又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女郎?!
她鞭子才收回,就要又打下去。吕归冷哼一声,自是不惯她,当即上前夺鞭。吕归从她手中抽走了鞭子,于幸兰不服,立刻让自己这边的卫士齐上。于幸兰向奚妍大步杀去,奚妍向后退,那被人困住的吕归却武功实在高,竟能从中周旋开来,在于幸兰的手要挨上奚妍的肩时,咔擦一声,他捏住了于幸兰的肩。
于幸兰一声惨叫,白着脸后跌。
她气极:“你敢动手?!来人,把他给我关起来!”
范翕就始终这样安安静静地观望着。
本是他惹出的事,但他一句话不说,就将矛盾转移到了奚妍和吕归身上。那边卫士自去捉吕归,于幸兰自是在乎奚妍和姜女在乎得不得了……那就和他的玉儿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些人闹得一团乱,他无动于衷,只要不是玉女就好。
场面实在乱得不成样。
祝吟本不想管这事,现在却不得不出面了。她下了车,无奈叹:“于女郎,九公主,都停下来吧,莫要闹了。”
于幸兰这才悻悻地收了手,过来犹疑地请安:“……嫂嫂。”
毕竟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祝吟。
祝吟摇了摇头,温声:“于女郎,你看在我的面上,先让了路让我们进城可否?”
于幸兰问:“太子……不,夫人的夫君呢?”
祝吟道:“夫君先行入洛,比我们进城得早,你没见么?”
于幸兰茫然摇了头,又红了脸。她只顾着等范翕,根本没在乎范启。
现在有祝吟拦着,于幸兰才让了步,放过这行车队。而之后,范翕入王宫拜见卫天子。于幸兰又转了性,不凶他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起进宫,好为他在自己的姑父面前多说几句话。
——
范翕和范启兄弟都被留在了王宫,夜里未回。
而傍晚,公子翕的车队入了自己在洛的府邸,昏迷的玉纤阿被侍女们带入一屋舍继续睡。玉纤阿睡醒后,已经满天星斗,天光昏昏了。待在陌生的屋舍中,玉纤阿将窗子打开。立于窗前,她拧着眉,手揉额头,想不通为何自己会睡这么久。
下午那酒……竟让她昏睡到了现在?
姜女从外进来,玉纤阿与她闲话两句后,看姜女端盆动作极为费劲。玉纤阿吃惊:“你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