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姜女就迫不及待告状,说下午时那于女郎有多凶悍。姜女挽袖子让玉纤阿看,她的手臂竟肿了一些。姜女说若不是奚妍公主阻拦得及时,她的脸就要毁容了,现在只是手臂被鞭子擦了一点,已经算那于女郎仁慈了。
玉纤阿眉皱得更深,更恼:“我竟睡了一路,没见到那位女郎。”
之前她入洛邑前,还想过见见范翕那未婚妻。
不管是玉纤阿还是姜女,此时都对范翕没有疑心,都以为玉纤阿只是喝了不能喝的酒,醉晕了一下午,将那事给睡过去了。
玉纤阿让姜女坐下,拿了药膏给姜女的手臂上敷药。低头时,玉纤阿目光闪烁,喃声:“这世上竟有能将我喝倒的酒,我第一次碰上。”
姜女不以为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说你千杯不倒,但你也未必如你所说的那么厉害。世上总有能灌醉你的酒。”
玉纤阿轻轻摇了下头,没多说。
——
然她此人生性多疑。
她因爱慕范翕,不曾疑范翕在酒中下了药害她。她只是觉得世上有能灌醉她的酒,这让她十分不安。
她自幼在薄家长大,不知喝了多少名贵的酒下肚。她喝酒如喝水,从来不醉。她正是靠这样的技能,与那些觊觎她的男子们拼酒,也丝毫不惧。世上从来没有能喝赢她占她便宜的郎君。
如今世上突然多了这么一种能灌醉她的酒,玉纤阿是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的。
次日,玉纤阿便想向范翕问话。
但范翕回到洛邑后就格外忙,玉纤阿扑空了几次,府上仆人都说公子被天子扣在王宫中,每日走得早,回得晚。女郎若有事,告诉他们一声便可,他们自会转达公子。
玉纤阿自然不是那类在郎君忙碌时还要去打扰人家的人。
她问起她那日的酒,仆从们就茫然了。仆从们为玉纤阿带来了一些酒,玉纤阿试了几天,却觉得不是那天的味道,且她也并未醉。仆从们再没法子了,玉纤阿不为难他们,她准备自己出府,去酒肆中问。许是洛邑有她没喝过的酒。但是这一次,她想出府,就换成渝出现了。
成渝是玉纤阿认识的。
立在府门口,成渝说:“我可将洛邑独有的酒带来给你,你不必出府。”
玉纤阿温温和和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去酒肆问问便是。”
成渝:“公子给你喝的,民间可不会有。你问也问不出。”
玉纤阿:“我自有我的手段,不必你操心。”
她上台阶,仍向外走,想要出府。成渝一滞,他说不动玉纤阿,但他又得到了公子的命令,公子让他时时刻刻地跟着玉纤阿,不准玉女出府。于是成渝拦在了玉纤阿身前,玉纤阿缓缓抬眼看他时,他近乎恳求地重复一句:“我去求公子把酒给你送来,你不要出府。”
玉纤阿定定看他一会儿。
成渝在她的目光下身体僵硬,目光闪烁。
玉纤阿问:“为何总是不让我出府?”
成渝道:“洛邑情势危险,为防你受伤,自然是待在府上比较好。”
玉纤阿若有所思地盯着高大魁梧的郎君。
成渝低下了头,心中生了羞愧。他低头看到玉纤阿抬步走向他,但他并不退后。玉纤阿站到了他面前,他低着头,也知道她在打量自己。良久,听玉纤阿轻声道:“好吧,那我不出府了。”
成渝正要松口气,要请玉纤阿回去,却听哐一声,他刷地抬眼,看玉纤阿趁他们不在意,一把抽开了旁边守门门卫腰间的一把长剑。成渝瞪直眼,看玉纤阿手中提着与她纤纤身形完全不相配的长剑。
三尺秋光照日,扎向成渝的眼。玉纤阿手里的剑向前递,抵在了成渝胸前。
成渝:“玉女,你要干什么?!”
玉纤阿提着剑向前,她手里拿着武器,成渝深吸口气,对指向自己的锋锐剑锋岿然不畏。他转手就要来夺剑,却见玉纤阿手腕一转,那指着他的剑换了个方向。
玉纤阿横剑于颈,长衣飞起!
成渝:“玉女——!”
他又怕又怒,不敢靠近她了:“你这是要自刎?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在威胁我么?”
玉纤阿剑抵在自己脖颈上,看卫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却都不敢靠近她。她站在府门口,那些卫士包围着她,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听到成渝怒声,玉纤阿微微一笑,她垂目:“我在威胁你们么?我怎么觉得,你们在威胁我?”
玉纤阿道:“难道你们要软禁我于这里,我连府门都出不了了?”
成渝急道:“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玉纤阿:“那你们就退后,让我出府。不然,我就自刎于你们面前,你们拿着我的尸体,去和范翕交代吧。”
成渝急:“你、你先放下剑!你等等,我、我这就派人去找公子……这就去问公子……”
玉纤阿目中含笑,悠然道:“哦,原来是范翕不许我出府门。”
成渝:“……”
他咬了一下舌,暗自后悔。知自己又被此女套路,让此女得知了想关着她的人,是公子翕。
成渝忍气吞声:“你待我去找公子……”
玉纤阿道:“不必。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现在就要出府。”
成渝气:“你又没什么急事!”
玉纤阿将剑横得再靠近脖颈一分,她垂目微笑:“成郎,你知道我没有学过武,身手也没有。我现在举剑就举得很累,若我手腕酸痛,一个用不上力,剑向下一压,我脖子就要渗血了。”
“如此紧急关头,你怎能说我没有急事呢?我可等不了你去找公子翕问话。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她柔声:“我现在必要出府,要么你带上我的尸首去见你的公子,要么你开府门放我出去。只有这两个选择,郎君看着办吧。”
成渝傻眼——公子怎么将这么难缠的女郎交给他看着啊!玉女这么厉害,他怎么看得住!
成渝正左右为难之际,府门大开,范翕和一众卫士候在门外。范翕神色本沉沉冷冷的,带着一股子戾气。然府门一开,他便瞠目结舌,见玉纤阿横剑于颈,立在府门口,与他面面相对。
女郎衣裙若飞,乱发拂面,横剑之时,身长如玉!
范翕:“……!”
成渝立刻松了口气——麻烦转移了。
范翕袖中手握紧,颤声:“玉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事好商量,你、你先放下你手中的剑……”
他别目怒瞪府中一群废物:连一个小女子举剑都拦不住么!
玉纤阿仰脸,凝视着范翕半晌,她道:“我要出府。”
范翕立刻:“好、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先将剑放下。”
玉纤阿微笑:“范翕,我觉得你在玩我,我有点儿不信你。我只怕我一放下剑,你就扑上来控住我。我看你的意思,怎么像是想囚禁我?”
范翕:“我从未有这样的念头!这都是误会!我只是近日太忙!玉儿,玉儿……你先放下剑!”
玉纤阿:“你先退后!我出了你这个府门,我才能信你!让开!让你的所有人都让开!”
范翕看看府门口的卫士,再看看玉纤阿横在颈上的剑。他眉心疾跳,有心想拦她,可是他又怕她真的拿剑自刎。他自然觉得玉纤阿不是那种会自尽的人,且为这么可笑的事自尽,太过丢脸……但是他怔怔站在府门口,他就怕万一。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不想失去她。
范翕颓然挥袖,让己方卫士退下。只他自己跟上她两步,凄艾无比地:“玉儿,玉儿……你不要走。你要去哪里,让我与你一起好不好?”
玉纤阿低眸,剑仍在她手中,他站在她一丈外向她追来。玉纤阿意外:“你要跟着我?我以为你不敢跟着我。”
她还以为到了洛邑,范翕是忌惮于幸兰,才不敢和玉纤阿同时出现。
她见多了男子这样的嘴脸,她心中都要生起失望了,谁料——
范翕凄楚道:“我不在意那些……玉儿,别提防我,这都是误会。你容我解释好不好?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或者你……你梳洗一番,好生打扮一番,我绝不拦你的。”
“玉儿,让我跟着你吧。”
玉纤阿盯他片刻,轻轻叹一口气,终是心软了。她手腕酸得厉害,剑向下一压,眼见剑锋就要刺破她的脖颈。范翕眸子一寒,立时向她扑纵而来。就在他自己的府门口,他一把将她推倒,与她一起跌在地上,利索无比地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将剑远远抛开,让玉纤阿绝对碰不上。
玉纤阿被他扣在怀中,他抱紧她,浑身肌肉绷得颤抖:“别这样吓我了!”
他拉她起来,要带她回去。玉纤阿步子不动,范翕回头,玉纤阿轻声:“公子忘了,我是要出府的。难道公子拿走了我的剑,就要出尔反尔了么?”
范翕权衡一番。
他已惹起了玉纤阿的疑心,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让玉纤阿真的开始提防他。一旦她开始防着他,他想瞒她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范翕心中念头百转,有了主意后,他口上温和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只是带你梳洗一下,你若想出府就出啊。”
“我只是怕你有危险,才让成渝……”
他目露凄色,凉声:“我没有了父母,也没了泉安……我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他这般一说,玉纤阿目中就温软了下去。她心里一叹,想范翕只是太怕失去她,不过是爱之切而已。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范翕引起的玉纤阿的怀疑,在他红着眼看她时,她到底心软,让他平安过了关。然洛邑情势百变,并没有一劳永逸之说。
第105章
出府并非目的, 试探范翕是否有其他心思才是目的。
试探他是否因于女郎的缘故要与她保持距离, 试探他是否想囚禁她……
范翕暂时打消了玉纤阿的疑心,不过玉纤阿仍留了心眼,并未亲自问那日范翕给自己喝的酒是什么酒, 为何自己之后再未寻到。她打算自己慢慢琢磨这件事,慢慢搞清楚到底是自己真的醉了, 还是范翕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范翕在丹凤台事变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整日阴森森的如游魂一般神出鬼没。先太子妃偶尔流露出几句意思, 是怕范翕复仇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玉纤阿不知看到过多少次范翕在夜里写他的“死亡名单”……然到了洛邑,范翕又瞬间变回他以前的样子,重新变得温柔和气……
玉纤阿初时惊喜他是从丹凤台事变中恢复了理智。
但从她醉酒之事开始, 从她几日出不了府邸开始,她隐约察觉范翕并未恢复理智。
他只是在做戏。
他在和所有人做戏。
也许……也包括她。
她但凡记得范翕夜里坐于她床畔上幽幽盯着她的模样,她便不会觉得范翕能够恢复得这么自然。玉纤阿从不托大, 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开解范翕几句, 范翕就能从旧日阴影中走出。她自信自己的能力, 同时又有自知之明自己对范翕的影响没有深到这种可以左右他性情的程度。
说来有些伤怀, 然她必须要能够出府。因她爱的人, 不是一个会毫无保留对她说实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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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于幸兰……玉纤阿好奇, 欣羡,却并不想如何对付人家。
她不占理, 且对付一女子始终是下乘。
玉纤阿本心不愿自己如寻常女流一般被困一宅,整日盯着范翕身边的女人,盯着他的未婚妻, 嫉妒,猜忌,心思摇摆,患得患失。她因为爱着范翕,已自束手脚,退避至此。她不想退避得失去尊严,卑微得只能苦恼他到底要哪个女郎。
是范翕要爱她,不是她求着他。
玉纤阿有时也恼范翕为何有这样一个远比她光明正大、可以站于他身旁的未婚妻。但事已至此,多怨无益……于幸兰是范翕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她目前只想旁观,不想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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