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都怪……范翕。
眼中波光泠泠似泪,床帐飞扬间,玉纤阿挣扎着。
她高声:“陛下不是说让妾身和亲么?”
卫天子漫不经心:“也许还有别的意思呢?你随我入宫时,没想到么?”
他笑了笑:“一个会去湛儿府邸求助的女郎,寡人不信你是如何天真无辜的人。”
他见女郎面色苍白、目中带着惊惶色,他觉得有趣地伸手拂她面容。指间细腻温润,卫天子眼神转暗。玉纤阿咬下唇,道:“我以为……天子不至于如此急色。”
卫天子道:“你低估了你的美貌,高估了男人。尤其是高估了家有母大虫的男人。”
他低头。
一排青铜灯柱罩风,帐子掠起,昏黄的烛火光在玉纤阿眼前晃动。
玉纤阿别头,咬牙:“陛下是天子!怎能如此?”
卫天子大笑:“正是因为寡人是天子,才为所欲为!”
他话才落,后脑一痛,他眼睛瞪起,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女郎。他张口想说什么,眼前发黑,无力地倒了下去。玉纤阿一把推开他沉重的身体,从他身下钻了出来。她手中握着一个烛台,当击倒天子后,握着烛台坐在床上,玉纤阿心中砰砰跳。
她衣衫凌乱,长发披散,沉着面,知道一个意外情况发生了。
玉纤阿蹙着眉,厌恶地盯一瞬那瘫在床上的卫天子。想整个王宫,恐不会知道有人敢这样对天子。待有人发现,或者天子醒来,她就完了。自从她在姜湛府上见到卫天子,她的计划就在偏离。她想利用天子远离范翕,但天子也不会什么都不要。
计划微有些偏离,然而无妨,可以补救。
——
玉纤阿将卫天子搬到了床上,盖上被褥。她拍着胸口休息一会儿后,叫来一侍女入内。一不做二不休,她既已敲晕卫天子,便敢再敲晕一侍女。那侍女刚进门就被玉纤阿从后握着烛台敲倒,之后玉纤阿换上侍女的宫女服饰,低着头出了宫殿。
如今情况,天子醒来后恐杀她,她欲自救,当求助宫中王后。
白日在姜湛府中听说,正是因有宗亲公主求了王后,才免了和亲九夷的命运。想来卫王后的权势极大,可影响天子。玉纤阿想求助王后,说自己不愿从卫天子事。卫天子不会放过她,王后见她美貌,也不会轻易答应卫天子留她在宫中的心思。这二人有了争论,玉纤阿才有机会争出自己的路。
她必须在天子醒来前,用舌灿莲花求得王后主动庇护!
玉纤阿匆匆在宫舍间行走,时而避开巡逻侍从和宫中贵人。多亏了曾在吴王宫待过,如今洛邑王宫虽大,玉纤阿也不露怯。她心有谋算,自是一心向着自己的目标寻找。只是可惜白日下了雪,夜里雪未消,宫中路不好走。且玉纤阿第一次来王宫,不知王后宫殿方位,只能匆匆寻找。
她一人脚步匆忙在宫中小心行走,走过一树荫时,前方有郎中梭巡。玉纤阿看到灯烛火光,心口一颤要转身走其他路时,后方竟也有卫士的影子走来。前后夹击,她僵立原地时,阴暗树后忽伸开一只手,将她一把拽了过去。
玉纤阿被人拽住手臂,向树后拉。
她初时放松,以为是范翕。因范翕先前常与她这样。
但紧接着,那人拖拽她时,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熏香。不是范翕身上那股清冽温润的、近日掺了些中药苦味的香气!玉纤阿僵着身,被人推到树上,捂住了嘴。她抬眼,看到了男子的面容。
昏暗的光下,二人四目相对,那人竟是姜湛。姜湛握她手腕,做个口型:“嘘!”
玉纤阿一怔后了然,紧绷的神经松下。
姜湛对她宽慰一笑,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看女郎一身宫女服饰,姜湛不解地看了她两眼,却没工夫多说。因树外方卫士脚步声过来,为防止玉纤阿被发现,姜湛只好出去,与那些卫士说了几句话。玉纤阿独自藏身在树后,雪光冷冷地照在她面上。
恍恍惚惚地,玉纤阿露出一个笑——刚才那一瞬,她心跳到嗓子眼,还以为是范翕呢。
姜湛打发走人,回到树后。他冷不丁看到玉纤阿低着眉眼在笑,不知在想什么,她笑得温柔又眷恋。晚风相照,清寂的雪地上,美人如月光清徐。
姜湛心中荡起,几乎移不开眼。
而玉纤阿抬头望向出神的公子湛,同样心中一动。
第115章
夜深人静,寒余雪飞。宫中巡逻郎中们的脚步声踩着雪“嚓嚓”远去, 宫灯在庑下檐角轻轻晃动。影影绰绰, 微弱的火光隔岸, 一重重如水波,拂在庑下男女面上、身上。
姜湛入神地盯着玉纤阿。
宫女妆容, 发插步摇。玉纤阿美目轻扬, 与他对视。待看他出神一般半晌回不过神, 玉纤阿心中有数, 口上只忧心小声唤他:“公子?”
姜湛这才低头咳嗽一声,掩袖时吐出一团微微白气。
他移开了自己盯着玉纤阿错不开的目光, 和她一道站在庑下树后, 悄声问她:“你为何这般……衣饰妆容, 出现在这里?”
玉纤阿便简单将卫天子和自己在宫殿中发生的事说了下。
没想到玉纤阿说得这么清楚,姜湛微震, 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你是说我父王对你、对你……”
他没说下去, 换过旁人他会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父王名声, 但是此人是玉纤阿。玉女这般的美貌, 若是卫天子毫不心动……反而奇怪。姜湛喉咙有些发干, 道:“可是父王不是传告天下,说要你代去和亲么?”
玉纤阿柔柔笑了下。
她低声婉婉:“恐过了今夜,天子便不是这样的想法了。然天威难测,这也不是我能揣摩的。”
姜湛顿了顿, 问:“那你穿成这样……”
玉纤阿垂着面容柔声:“我欲寻王后, 求王后庇护我。”
姜湛不语。
玉纤阿始终流露楚楚可怜之态, 抬目看他一眼时,波光粼粼间,婉约明秀:“在王宫中,我只能求王后庇护。”
姜湛缓缓道:“你生得这般模样……我母后不一定庇护你。”
玉纤阿低怅道:“那也无法。我恐无法去和亲,你父王恐要将我留在王宫。我除了寻王后相助,并无他法。公子也说我相貌尚可,那想来能助王后的地方多些。我总要为自己想些法子。”
实际她内心不如何焦虑。一法不成,她自然有别的法子。例如眼前的姜湛,其实就是一个路子。
玉纤阿自被卫天子看一眼,她便大概能猜出事情的这般走向。她屡次给范翕机会,范翕既不信任她,也死不悔改。那她可不会只是简单地掉头就走、简单远离他。她要惩罚范翕,要范翕悔不如初,要范翕从他的疯癫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心中爱范翕。但同时她之心狠之冷静,其实不为情所退让。
她永不会屈服他,永不会顺服他,永不会忍受在他和于幸兰的故事中充当一个可悲牺牲者。她对他的爱,不是宽容,而是惩罚。
范翕不是寻常好脾气好说话的公子。她不下猛药,他不能清醒。
情郎是这样一个人……少有女郎能应付得了。
姜湛听玉纤阿惆怅说起卫天子对她的觊觎,说卫天子不想她和亲。姜湛目光闪烁,想原来父王只是用和亲这个借口将玉女带走。等风头过了,天子可能就会要纳玉女入后宫。
虽然卫王后强势,但其实在丈夫和天子面前,再强势的王后,也终是要低头。
只是可惜玉女……花容月貌,这般年轻,竟要入他父王后宫么?
姜湛觉得胸口有些堵,同时间,脑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他想若是玉女需要相助,那他是否、是否……姜湛未完全想明白,玉纤阿已抬目,盈盈望他一眼后,好奇般问:“我自是想去寻王后求助,怎么公子也来这宫中?难道公子是特意寻我?”
姜湛愣一下,心稍微冷静些,想到了范翕。
他语气微古怪道:“是公子翕寻上的我。他说你与他闹了矛盾,你才铤而走险来找我。他说他错了,想请你原谅他。”
玉纤阿直接道:“他撒谎。公子,你不要信他。”
姜湛皱眉不解。
玉纤阿道:“公子翕心机阴沉,不类他本人看着那般光风霁月。他要与于女郎成亲,却将我囚住。我好不容易逃出,若公子你助了他,便是将我重新推回了火坑。他自己无法进宫,才让你进来。若我所料不差,他之后定会来问你,从你这里探寻我情形如何。好让他判断他该如何对付我。公子,你万不能听信他,任他欺辱我!”
姜湛:“……”
他微眯起了眼,缓缓说了一句:“你这般了解他?又对他这般不留情面?”
——这般了解他,可是因这般爱他?这般不留情面,又是否是不太爱他?
有些话,玉纤阿并不想和他人剖析。她和范翕之间的复杂关系,范翕对她的压迫和提防,她对范翕的怜惜与忌惮……姜湛岂会明白?玉纤阿便只轻轻拂了下耳畔发丝,她侧过头,望着幽幽灯火光下的雪地出神。她喃声:“总之,公子什么都不要告诉他。我太怕他了。”
说罢,玉纤阿回过身,向姜湛行了一礼,柔声:“请公子告知我王后宫殿位置可否?天子总是要醒的,到时我性命不保。只能乞王后怜我……”
姜湛不答她。
他盯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柔弱女郎,只问她:“若我母后要你死,怎么办?”
玉纤阿飞快看他一眼,面色微白。似有慌乱色一闪而过。
姜湛又道:“而即使我母后救了你,你到时必入我父王后宫,你且欢喜?这是你要的?”
玉纤阿答:“我总是要先保命。且入天子后宫,也没什么不好。”
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也许是等着自己的命运,她并不觉得如何,且要利用这种手段报复范翕。于是玉纤阿只是沉静站着。然她等了许久,姜湛仍不回答她。玉纤阿便目露失望色,她向姜湛再次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即走。
她步子挪开一步,手腕被身后姜湛握住。衣袖袍裙纵横,发梢间步摇撞击声清脆。玉纤阿侧过头看他,见他面容微绷,扣着她手腕的手背青筋微突。姜湛缓缓抬起眼来看她,目光锐利而有千斤重。姜湛慢慢说道:“不要入我父王后宫,我来帮你。”
玉纤阿望着他不语。
事情重新回到了她想要的轨道上。但其实两者差距对她来说不算很大。姜湛帮她很好,不帮她也无妨。她以为要姜湛站到自己这边要花更多时间,她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轻易地选择助她。
凉薄如玉纤阿,在此时,心中也微微有些愧。
她垂下眼,低声:“我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公子可知?”
姜湛轻轻笑了一下,握她手腕的力道紧一分。他想通了一些事,目中便生了温,只顾灼灼地盯着她。姜湛一字一句:“无妨。我自愿助你。这是我曾应过你的。”
他曾答应自己会帮玉纤阿一个忙。
起初这个忙只是带玉纤阿结识成容风。
后来这个忙成了帮玉纤阿逃离公子翕,而今,这个忙……玉纤阿又打算求助他什么呢?
——
范翕一夜未眠。
他知道姜湛入了宫,便在公子湛的府邸等人回归。大半夜过去,管事悄悄看了那在会客厅等候的公子翕几次。公子翕坐在空荡的大堂中,单薄如雪地上方的凉透月色。已经这么晚了,范翕却不离开,坚持等姜湛回来。
管事听范翕一晚上不停地咳嗽,都怕这位羸弱的公子病倒在他们府上。
好在鼓声过了三声后,姜湛回来了。姜湛踱着步回来,颇有些头痛地锁着眉。他很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且今夜对话,让他看出玉女绝非寻常女流。他是否真的可以帮到她……姜湛这般沉思时,府中管事凑到了他耳边,悄声告诉姜湛,说公子翕仍等着他。
姜湛一惊。
忙吩咐管事:“别说我回来了……”
背后传来郎君清寒如霜的声音:“你回来了?”
姜湛僵硬着转过身,硬着头皮,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后方的范翕。姜湛瞪了没用的管事一瞬,看范翕又疲惫、又苍白地笑了下。范翕哑着声开口:“莫怪其他人了。是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玉儿可有话让你带给我?”
姜湛叹口气。
他低头,不敢看范翕的目光:“玉女说,她对你失望至极,从此后,她与你恩断义绝,你勿要再勉强她了。”
硬着头皮说出这话,姜湛心中都替范翕难受。他亲眼见过范翕曾因为玉女而在他和于幸兰面前吐血,范翕对玉女定是情深义重。然而玉纤阿却说是范翕负她,范翕欺负她。
姜湛不知二人是怎么回事,只说:“玉女让你莫要再逼她了。说你会后悔的。”
说完,姜湛抬头,颇有些紧张地盯着范翕。他怕范翕因玉女的绝情而受伤,怕范翕再次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