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说罢,于幸兰就离了席。于幸兰走后,玉纤阿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成宜嘉抓住玉纤阿的衿带,向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玉纤阿柔声:“大姊莫担心,我不做什么,我只是看一看。”
成宜嘉担忧地看着她。
玉纤阿却果然没有出去。
玉纤阿站在那将大厅和外间隔开的帘子后,隔着帘子,看外边情形。她看到了范翕,看到了走到范翕面前的于幸兰。于幸兰面容通红,有些激动地和范翕说话。范翕却向后退开了。
玉纤阿望着范翕的侧脸。
他的病好似终于好了一些。没有先前那般形销骨立,没有先前看着那般单薄。他面容清隽十分,脸颊上终多了些肉,恢复了几分昔日那玉面郎君的风采。
玉纤阿盯着他。
隔着帘子,隔着疏疏花木。
看范翕站在于幸兰面前,忽然,他一撩袍,跪了下去。
玉纤阿隔着帘子,怔然而望。成宜嘉起身站在她后方,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出去。
——
范翕跪在了于幸兰面前。
膝盖重重磕在青石上。
撩袍而跪,腰杆笔直。他是玉竹一般的美男子,当众跪地,一干仆从都看着,看他竟顶着这么大的羞耻给一个女郎下跪。风清景凄,满园荒凉,阳光落在他清薄身影上。
于幸兰脸色苍白,大震:“范翕,你做什么?!”
白袍委地,玉冠琳琅。范翕跪在女郎面前,淡漠道:“于幸兰,你我解除婚约吧。是我负你,是我一直对不起你。我放弃一切,我可以补偿你。只要你愿意和我解除婚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阒寂天地,风云不动,只有范翕跪得挺拔——
“我不想提前婚约,不想娶谁了。我想通了,你我之间的闹剧,就此结束吧。”
第120章
天空灰寂,于园景荒。
范翕跪在青石地上, 让站在他面前的于幸兰气得浑身发抖——
公子翕。
此年代本就不兴“跪拜礼”, 连仆从对主君, 平时都是屈膝,只有大场面时才会跪。而范翕, 既有“公子”这个名号, 他平时除了偶尔祭祀时跪拜天地, 连在天子面前,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不用跪的。
范翕却向她下跪!
向她下跪!
他把她当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阻拦他幸福的恶人?
且范翕跪的是她么?真的只是她么?
玉纤阿就在于幸兰府中,或许这时候玉纤阿就在透过帘子往这个方向看……范翕跪的, 岂是什么于幸兰?!
于幸兰吃了范翕的心都有了。
一个向来脾气温润的人, 为了另一个女人做到这一步, 这让于幸兰自己像笑话一样!
于幸兰怒瞪着跪在面前的范翕,冷声:“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会与你退亲的!你本就是我的, 我不会让给任何人!我纵是绑, 也要将你绑回齐国!”
她转身欲走, 范翕伸手拽住她长袖。
于幸兰回头, 看跪在地上的范翕微抬了脸看来。他不再如之前那般羸弱得好似只剩一口气, 风一吹就散。但他脸仍是惨白,神情仍是疲惫的。
范翕是容貌极致的美男子,他健康的时候如芝兰玉树,如今虚弱的时候, 又呈现一种清薄的美感。
他跪在地上, 白袍轻轻扬动, 树梢叶子慢悠悠落下,洒在他肩上、衣上。他像雾中花,像云间月。
单薄,极简。柔却不软,孤寂却高贵。
于幸兰怔望着他,再一次喜爱他。他多次伤她心,她却总是看他一眼,就重新爱上他。
范翕却淡淡的:“你要如何才能答应与我退亲?”
他冷冰冰一句话,将她从幻想中拉回冰凉现实。
于幸兰怒:“永不会!我十岁就认识你,如今我已十八。我认识你整整八年,我爱你爱了八年!你说一笔勾销就勾销,你要变心就变心?不可能!”
她倾身,握住范翕垂在身畔的冰凉的手。她被他手的温度冻得颤了一下,却并不在意:“范翕,你只是走入歧途而已。待我们回了齐国,你就明白我们才是夫妻。你是爱我的,你心里是有我的!”
范翕面无表情:“我从未爱过你,心里从未有过你。”
于幸兰盯他,目光微刺。她面容瞬间微有扭曲意,她盯着他的眼神,是在说——不要说了。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范翕微露出笑。
他声淡而疲惫,早已不屑再伪装什么温柔多情了:“你看,你总是这样。我一不顺你的意,你就来威胁我。我稍让你不满意,你就冲我发火。我像是你的宠物一样。我如何能爱上你?”
于幸兰冷冰冰:“不要说了!”
范翕盯着她,一字一句:“我从未有一刻,喜欢过你。我从一开始,就在对你做戏。我想要权势,想要滔天名望,我在利用你。你如此蠢,看不出我对你的虚与委蛇和做戏。你不知我从未喜欢过你。”
于幸兰怒到极致,她身体绷起,下一瞬就要扑上来对他动手。但她忍了一会儿,冷笑:“你这般说,就是为了让我解除婚约吧?我不会的,我要的就是你。不管你如何,我要的都是你。你说我狠,是,我就是如此。我的东西,我宁可他烂在我手里,毁在我手里,我也绝不让给别人。”
范翕神色不变。
他认识了于幸兰近十年,他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只道:“我会跪在这里,祈求你。你要什么,我都会补偿给你。我会一直跪到,你同意为止。”
于幸兰怒:“那你就跪着吧!跪到死吧!跪到死我也不会同意的!”
她掉头就走,怒气冲冲。
范翕孤零零的跪在原地。
隔着不远距离,隔着道帘子,玉纤阿站在厅内,静静看着跪在庭院中的范翕。她旁边的成宜嘉有些紧张地看着玉纤阿,唯恐玉纤阿会听到范翕退亲,看到范翕下跪受辱,就改变主意冲出去。
然而成宜嘉紧张得过了。
玉纤阿只是看着,她美目中流光微微转动,沉静无比。然她并没有出去。
玉纤阿是个极难被打动的人。
成宜嘉并不了解她。
无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只有范翕清楚。
而范翕跪在庭院。
却忽而,玉纤阿目光一凝,身子忍不住向外倾,她步子向外迈一步,眼看要控制不住地出了厅子,被成宜嘉拽住。
原是于幸兰忽然去而复返,手中提鞭,一鞭狠狠地挥向了地上所跪的范翕!
——
“啪!”
鞭子破空声先起,后一条长鞭狠抽向范翕。那力道之狠,周围所观人都惊了一下。却是范翕躲也不躲,任那鞭子抽在身上。
于幸兰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她骑射武功皆精通,她这一鞭挥下,比五个寻常女郎加起来的力道还要重。长鞭甩在范翕身上,范翕微侧头,砰一声脆响,他发上的玉冠直接被抽得跌在地上摔碎。
俊美郎君的耳畔便垂下了几绺碎发。
范翕吃痛闭目,袖中手攒紧。
他忍了片刻,才睁眼,抬头看向持着鞭子回来的于幸兰。她一副怒气顶天的模样,他却虚弱而平静。范翕很平静的:“是否用鞭子抽我,就能让你消气,让你与我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退亲!”于幸兰怒极,“你心里只有解除婚约么?你一刻都没喜欢过我么?”
范翕有些讥诮的:“从未。”
“哗——”
再一鞭挥下。
而这一鞭是个开始,彻底点燃了于幸兰的怒火。于幸兰控制不住地用鞭子打他,一鞭又一鞭,那鞭子抽在郎君身上,骨肉被一下重比一下地打中。外人都听到那惨厉的鞭子挥在骨头上的声音,范翕只咬着牙低头忍耐,一声不求饶。
于幸兰:“范翕,你认不认输?你求一声饶,我就当今日事没有发生过!”
范翕齿咬下唇。
他手掌扣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在鞭打下倒下去。他声音低弱却有力:“我从不求饶。”
于幸兰:“你无数次向我认输!”
范翕低笑,目中暗沉沉的:“那是哄骗你的。”
于幸兰:“你母亲曾押着你向我求饶!”
范翕仰头,面色苍白,透着阴气:“你也说那是我母亲押着我向你求饶。她怕你对付我,她还怕我杀了你,造成大祸。而换在我身上,我绝不会向你求饶。”
于幸兰脸色微白:“丹凤台相遇都是假的么?”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那都是我母亲要我向你低头,那都是我为了权势对你虚情假意。你真是个傻子,男人爱不爱你你都看不出来。我从不主动找你,从不主动和你见面,出门在外我从不会和你写信。你竟完全看不出来。”
“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你。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于我都是煎熬。我在利用你,我想得到你能带给我的权势。你现在知道我对你有多坏了吧?现在知道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了吧?”
“啪——”
重鞭挥下。
他闷哼一声,终是在一次次鞭打下撑不住,脊背垮下,整个人被打倒在了地上。但他手扣着地面,再一次将上身颤颤地抬起。他眼底微红,撑着地的掌骨微微发抖。他缓缓抬起脸来,面容雪白,神情冷漠。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从不求饶。
一切求饶都是假象。
于幸兰受不了他这种尖锐的眼神,再一鞭挥下!
于幸兰声音颤抖,目中迷离,她不知是在说服范翕,还是在说服自己:“你是故意气我的,你只是想退亲而已。我才不受你的激怒。我喜欢你,我见你时就喜欢你。如果不是楚宁晰挑拨,我根本不会打你那鞭……”
她急切的:“你是不是怪我当初打了你?是不是我当初不打你,你就不怪我了?”
范翕笑容嘲讽。
于幸兰的心便重新凉了。
她唇颤两下,但她仍坚持:“不。你是爱我的。你只是变了心。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范翕漠声:“我从未变心。于幸兰,我是从来没喜欢过你。根本谈不上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