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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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回到成府,湖阳夫人本急切地要立刻见到女儿。但是府上侍女神色怪异地说女郎已经歇下了,湖阳夫人初初到来,夜里又黑,自然没注意到侍女的异色。只有成容风看了出来,不过成容风打算等安顿好母亲再问侍女,是以也不提。
湖阳夫人便异想天开,想要去女儿闺房观望女儿,静待女儿醒来。
成容风面色微变:“母亲你这样坐在人家床头,会吓到人家的。”
湖阳夫人惊:“她那般胆小?”
不待成容风回答,湖阳夫人目中便盈了泪,微有哽意:“定是过的太苦了……都怪我当年没有看好她。我会注意不吓到她的。”
看母亲落泪,成容风颇有些无措。他始终应付不来他的母亲,好在还有湖阳君陪同。湖阳君将湖阳夫人带走,成容风对这个话不多的后父多了几分感激。
如此人仰马翻地折腾了一夜,成府终是断断续续地熄了灯火,是夜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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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一夜睡得并不甚好。
她坐了一个悠长而沉闷的梦。
梦中她没有和范翕和好,她仍然嫁给了姜湛。范翕最终都没有抓住她给他留的那点机会,他疯得彻底,终是让她对他失望,二人就此两分。
他复他的仇,她过她的日子。
嫁给姜湛也不如何糟。公子湛性豁达,喜好游山玩水,对她也没什么要求。二人相处,一时间真如闲云野鹤般悠闲。
玉纤阿对公子湛也没有要求。公子湛之后又纳了几房妾室,玉纤阿也如寻常主母女君一般宽容以待。公子湛如寻常夫郎一样敬爱自己的夫人,同时三妻四妾对他也没什么,他从没想过玉纤阿可能在意。
实际上玉纤阿不在意。她始终不生气,世人都说她性情温柔贤惠,世间那些善妒的女君,都被人教着拿公子湛的夫人来学习。
玉纤阿确实不如何生气。这日子不怎么好,但也不怎么坏。世间所有人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且姜湛虽纳了妾,却依然敬重她,爱护她。她觉得这已是很好。
再次见到范翕,是过了四五年。
卫天下终是被那个满腔仇恨的公子翕推翻。公子翕成为了新的天子,而昔日的公子湛便成为了阶下囚。新天子不曾杀公子湛,为这些原因,玉纤阿被人求着去向新天子谢礼。或许那些人还有其他目的,例如玉纤阿的美貌能加以利用。
但玉纤阿已经懒得理会。
进宫谢礼的罪妇很多,玉纤阿立在人中,听她们讨论新天子是如何品貌。说新天子病弱,面嫩,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新天子整日如同泡在药罐中一般,看着不是长命相。但再不长命,这天下也是他的了。新王后却命不够好,天子一登位,就开始翻脸收整齐国。
忽有一人从那些多话的罪妇旁走过。
玉纤阿如有所感般回头,看到了范翕。明明是天子,他却如寻常人般那样与人在王宫中擦肩。他回头,向她看来。他披着宽大鹤氅,回头看她时,眸子黑寂阴森,他骨子里的残忍暴力,已经完全不加掩饰。
昔日那个温情柔善的公子翕,到底死去了。
玉纤阿怔怔望着他。
旁边有一女看到了,却不认得新天子,只好奇问玉纤阿:“那位郎君甚为俊美,怎会在王宫中?女君可认识?”
玉纤阿喃声:“……不认得。”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这诗写的真好。
可惜物是人非,现实不如诗中那般美好。
她少时爱惨了的人,终是死去,终是成为了他昔日最怕成为的那种人,终是与她……彻底陌路。
她再也不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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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将玉纤阿从梦中吵醒。玉纤阿痴坐床上,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摸到已经干了的泪痕。她轻叹一口气,手揉着额头。想来这个梦做得不好,她在梦中恐哭了很久,醒来才会头这般疼。
玉纤阿梳洗后披衣,稍微收整了一番,听到外头争执声仍不停,她便出了门。
打开房门,玉纤阿一眼看到拦在外头的三四个侍女,与被拦在外的范翕。范翕提着一个食盒,已换下了昨日血迹斑驳的袍衫。他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长袍,容颜清隽,只除了脸上长长一道血痕,让他脸稍微肿起。但脸微肿的公子翕也是俊美的公子翕,依然惹人怜爱。
这几个侍女有些被他的美色打动,想放他进去,但侍女又谨记自己的使命,不敢放公子翕进去。才有了玉纤阿听到的争执。
玉纤阿推门站在屋门口,范翕抬目向她看来。
他温柔一笑,长睫似不好意思地垂下,柔声:“我见你睡了这么久都不起,担忧你生了病。我为你带了早膳,想进去看你,但是她们不让我进。”
语气柔婉,还有几分告状的意思。
玉纤阿看他,见他顶着脸上的伤疤居然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也不嫌丢人。玉纤阿木着脸:“进来吧。”
范翕露出笑容,连忙跟在背过身的玉纤阿后头。
玉纤阿却又回头望来。
范翕一僵,恐玉纤阿清醒过来后赶他走,不料玉纤阿只是吩咐侍女:“取些止血除疤的药来,再带些纱布和清水。”
范翕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玉纤阿。
二人进了屋舍,范翕恢复如常,言笑晏晏地将自己带来的食盒一层层打开,向玉纤阿展示丰盛的早膳。玉纤阿默默打量着他,睫毛微眨。这让范翕有些心里没底,他却不表现出来,仍是善解人意般地介绍他带来的早膳。
一会儿,侍女们取来了玉纤阿要的那些纱布等物。
侍女们离去,屋门重新关上,玉纤阿才打断了范翕的话,向他轻轻扬一下下巴:“过来。”
范翕一怔,不解看她。
玉纤阿道:“我看看你的伤。”
范翕这才了然,目中光轻轻点亮,急急地起身,坐到了她旁边。玉纤阿倾身过来,手捧起他的脸,范翕屏住呼吸,几乎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他闻到她袖间的香气,察觉到她温润的手捧着自己的脸……范翕头有些晕,他向后歪了歪,靠在了床柱上。
玉纤阿观察他,问:“头晕?”
范翕踟蹰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身体玉纤阿是清楚的,他便犹豫着点了下头。范翕解释:“因为你靠得太近了,你身上的香……我有些不适应,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欲盖弥彰:“我没有你以为的那般弱。”
玉纤阿没有挤兑他。
而是说:“你昨晚哭了那么久,掉了那么多泪,哭得多了,事后头晕是正常的。和我身上的香没什么关系。”
玉纤阿轻叹,摇了摇头。她尚没有哭得头晕,范翕反而头晕。他真的是……身体太差了。
然这也是正常的。
自从丹凤台事变后,范翕就没有好好养过他的身体,他一直在消耗,一直在折腾。他病了好好了又病,断断续续地折腾这么久。他昨日晕倒后这么快醒来,想来都是靠着强韧的精神在撑,恐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玉纤阿看范翕:“脱衣,我帮你处理下鞭伤。”
范翕脸微红。
他说:“这是在成府……不太好吧?”
玉纤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便收了自己那副害羞的模样,轻轻从肩头褪下衣,趴在了床上。玉纤阿本无动于衷,但是他趴下,她看到了他后背上的伤,心神就一下子被牵动,痛得呼吸困难。这一道道鞭痕,在他肩背上留下痕迹,抽得他皮开肉绽,上了药后也有些发肿。
而就是这样,范翕还若无其事地跟她演戏这么久。
这个……冤家。
玉纤阿忍住眼眶中的泪,强忍着杀了于幸兰的怒火,她本想趁上药的时候用些力气,狠狠惩罚范翕。但是她的手挨上他的肩,他轻轻瑟缩一下,玉纤阿就无法狠下心,无法看他痛了。
玉纤阿抿着唇,为他上药。她本是心硬如铁的人,这一番上药,却让她泪盈于睫,几次忍不住落泪。
药上完后,玉纤阿淡淡说一声“好了”,便转身收拾那些纱布。却是身后一个影子罩来,范翕只披上外袍,就从后将她抱住了。他从后贴来,脸挨着她的面颊。玉纤阿面上沾着咸湿的泪水,他轻轻吮去。
玉纤阿目中更潮。
范翕柔声:“我错了,你别哭了。我昨夜说的话是真心的,我没有骗你。玉儿,我们和好吧?你回来爱我,好不好?”
玉纤阿淡声:“事已至此,我除了原谅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范翕面与她相贴,俯眼观察她。见她没多少喜意,他目中稍微一顿,却仍是温柔而开心地笑:“我知道你现在不是很高兴。但是你给我留下这个退路,我还是感激你的。玉儿,你真好。”
玉纤阿没吭气。
范翕就是如此。
他坏起来是真坏,但他会撒娇,会说甜蜜的话,会死缠烂打,还会回头求饶。他疯起来真可怕,他好起来又是真温柔。她和他闹到今天这一步,范翕昨日将路都走绝了,把路都堵死了……玉纤阿有些疲惫,又有些高兴自己这个破而后立的招儿,终是让他醒过来了。
范翕从后抱着她,并不敢太过分。他一路与玉纤阿说了许多话,慢慢的,玉纤阿叹口气后,也微微露出了释然的神情,身子一松,向后靠到了他怀中。
范翕见她终是放松了,他才松口气,又犹豫着问:“那你……打算和姜湛怎么办?”
玉纤阿闭目:“我能怎么办?自是与他结束了。”
范翕微笑,玉纤阿睁眼瞥他,他立时收了笑容,正经认错:“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到了这一步,把公子湛害到了这一步。玉儿你放心,我会担起我的责任的。你不必多管此事,我自去找公子湛说清楚。无论他是打是骂,我都认了。”
玉纤阿轻轻摇了摇头。
她疲惫道:“还是我去说罢。这本是我的事,你处理好你和于女郎的事就好了。是我对不起公子湛,他是好人,我不愿伤他。”
范翕温和地说一声“好”,不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拥了一会儿,外面侍女来话:“听闻女郎醒了,夫人昨夜回来了,想见一见女郎。”
玉纤阿一怔,从范翕怀中起身,坐正了身体。夫人……是湖阳夫人么?
范翕微喜:“是姑母回来了?太好了,玉儿,姑母回来了,你便可以正式被记入族谱,从此后你才是名正言顺的成家人。我真为你高兴。”
玉纤阿回头看他。
他说的这么真情实感,喜悦表现得这么真诚……玉纤阿微微露出一个笑。
范翕以为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了,他收敛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向她。玉纤阿柔声:“你真这么为我高兴?”
范翕羞赧说:“自然为你高兴。不过……也有别的原因。若是姑母回来了,我求了姑母,不就能早早娶你了么?我也是为这个高兴。”
玉纤阿不语,只是看着他笑。
似笑非笑。
范翕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他不解地看她,玉纤阿伸手来,有些怜爱地捧起他苍白又有些肿的脸看半晌:“真傻。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呢。”
例如成家背叛周天子,致使洛邑很快沦陷。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范翕皱眉。
他拉下她的手,说:“那你便告诉我。”
他紧接着补充:“但不管是什么事,你都不能和我结束。只要你不是要离开我,我都能接受。”
玉纤阿含笑:“待我弄清楚那件事具体如何,再与你说罢。我可怜的公子,真是……太可怜了。”
范翕听出她语气里的怜爱揶揄,或许还有几多……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