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卫尉统帅没说话,另有一队人从军士们后方挤了前来,苦哈哈地面向玉纤阿:“夫人,王后怜你丧夫之苦,特让我们接夫人进宫休养。夫人就不要管这里的事了吧?”
玉纤阿面容如水,她冰雪般的眼眸望着府外两拨人。大袖络绎纵横,她向前迈一步,众人都被她美色所慑。盯着女郎时,听玉纤阿反问:“不见我夫君尸首,为何说我夫君已亡?我不承认我夫君已逝,又谈何让出我夫君的府邸给你们?若想让我退后,便让我见到我夫君的尸首,我才认。若是诸将做不了主,那我身为燕王后,便不能放任你们擅闯我府邸了。我府上郎君们,纵是敌不过诸人,也要试一试。”
她朗声:“且让天下人看,你们是如何欺辱我这个弱女子!”
卫尉统帅脸色如土,半天说不出来——欺辱弱女子?
现在是谁在欺负谁啊?
来迎接玉纤阿入宫的内宦,却和玉纤阿是老熟人了。因为这段时间,天子经常派他们来烦玉纤阿。初时听闻能够见到美人,宫中宦官们都排着队争着抢着这差事。后来因这差事总是不能办得漂亮,内宦们都有些怕玉纤阿的嘴了……这燕王后,嘴也太伶俐了!
回回都不能让天子满意。
天子就将怒火发泄到内宦身上。
现在宫人都知道,来燕王府见燕王后,根本不是什么美差,而是苦差。
卫尉统帅第一次领教玉纤阿的本事,他冷笑一声,觉得一个小女子而已。他示意自己身后人向前,当即看到府门内,玉纤阿身后哗然,所有卫士举起了刀剑。统帅连忙叫停,怒喝道:“君夫人!你这是抗旨!你要如何向天子交代?”
玉纤阿含笑:“我不必交代。我只用保下我的府邸,府中卫士何时尽战死于诸位郎君的铁蹄下,没有人再能拦住郎君们踏入我府邸的步伐,纤阿一介小女子,自然不敢以身相试。到时纤阿自然会自刎于庭,向天子交代!”
府门外的诸人:“……”
内宦们惊:“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天子绝无逼死您的意思!”
卫尉统帅焦怒:“你、你……”
双方对峙,玉纤阿寸步不让。卫尉统帅几次想踏入燕王府邸,宫中来的内宦们却拼命拦着统帅,求他们千万不能逼死燕王后。燕王后死了,大家没法向天子交代啊。门外两拨人马争吵,统帅看向玉纤阿的眼神渐次发凉,变得森寒。
内宦滔滔不绝、可怜兮兮:“君夫人,您便随我们入宫吧?您想见燕王的尸首,想知道燕王如何逝去的,陛下都必然帮夫人查清啊。夫人何必在这里……”
玉纤阿柔声叹,美目望着卫尉:“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但是我不能将我的家让出……”
内宦还要苦苦哀求,等得不耐的卫尉统帅一把推开碍事的内宦,手臂抬起,当即就要下令:“给我上——”
身后马蹄声起!
一道男声怒来:“谁敢?!”
卫尉统帅一回头,见快马加鞭,诸郎策马而来,快如雷电。为首者下马,大步向此方向走来,步履急促,脸色沉冷。
统帅认出,这是暗卫司的首领成容风——也是燕王后的兄长。
统帅回头,看向那立在府门内的惊鸿般的女郎,玉纤阿。他终于明白,原来玉纤阿拖延时间,是在等成容风。
然而成容风统帅暗卫司,又不统帅卫尉军队?何惧之有?
卫尉统帅心中思量轻重,仍是咬牙:“成二郎,劝你不要阻此事——”
“报——”
统帅的话没说完,又有一道来自巷外的急报传来。
两次三番被人打断!
卫尉统帅面如黑墨,阴森森地看过去。见是一个骑马卫士从马上下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而是疾步入府,向玉纤阿报:“君夫人,太子遇刺,危在旦夕!”
玉纤阿眉目间神色一怔忡。
内宦那边先愣:“什么?太子遇刺?走!我们快回宫!”
统帅那边也一把抓住那卫士,急声:“你说什么?太子出事了?哪来的消息?如何传出来的?”
那卫士被统帅摇得面如土色,还坚持着回答:“王宫刚传出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
统帅怔住。
太子遇刺,危在旦夕……社稷将生变!
会有许多无法预料的事发生!卫尉巡察整个王城,太子若是在王城中遇刺的,那和他们脱不了干系……统帅一时也着急,觉得燕王府这桩破事,比起太子的性命安危,简直不值一提。
统帅最后不甘地看一眼燕王府,到底选了和方才的内宦们一样,反身离开,向王宫而去:“走!”
燕王府外,方才熙熙攘攘,如今人马瞬间散开,空出一大片空地,门可罗雀。
只成容风和自己这边的儿郎们还在。
成容风皱眉。
听妹妹玉纤阿柔声提醒:“太子殿下遇刺,兄长不去看看么?”
成容风,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但是成容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成容风骑上马,忽而回身,看向燕王府邸。倒塌的府门后,玉纤阿仍安安静静站着,垂着目,目有忧色。这位女郎,将表面功夫做得极为好,她目中忧虑,真的表现出了对太子遇刺一事的挂心。
然而!
为何那卫士,要向玉纤阿汇报太子遇刺的事?难道玉纤阿一直很关心太子?或者玉纤阿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
玉纤阿请的真正助兵,不是他成容风,而是太子遇刺的这个消息?
玉纤阿凭什么觉得太子一定会遇刺,一定能够解燕王府的危机?
成容风开口:“玉儿!”
玉纤阿抬目,满目忧色,看向兄长。
成容风望她片刻,忽而没有了询问的兴趣。这个妹妹目中清明,忧色满满……在所有人面前都把表面功夫挂在脸上,自己有什么担心的呢?
成容风只低声:“玉儿,小心些,别太过分。”
玉纤阿目中轻轻闪动,看成容风策马离去。
人都散后,玉纤阿面上的忧色仍不退。她平静地吩咐众人将府门给重新安好,自己慢悠悠向府内走。她面露忧色,心中却冷笑:看来卫三公子到底动手了。
很好,第一步已经开始了。
但她还要再加仇恨!
她要让卫王后发疯!
要卫天子发疯!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然而玉纤阿又默默地想,第二步,她是该动卫二公子呢,还是卫三公子,或者……选姜湛?
——
太子遇刺,只熬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逝了。
王后闻之发疯,怒杀所有当日陪在太子身边的人。王后要一一问罪,要杀卫三公子。卫三公子被绑到王宫,被天子所救。
天子和王后大吵,自称此事绝和卫三公子无关。
王后冷而怒:“与他无关?你凭什么说与他无关?我一共三个儿子,不是他做的,难道还是我另外两个儿子做的么?”
卫天子道:“你并没有证据,就要杀王室血脉!你这个毒妇!”
王后幽声:“卫三郎,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一定是被你的儿子杀的……姜雍,你不替我的儿子报仇,却要保你另一个儿子?姜雍,你心肠未免太狠!”
卫天子暴怒道:“那也要有证据!我一共才几个儿子,岂能被你一一杀掉?若不是你妒忌,我的血脉怎会才有这么几个?这都是你酿的祸,是你的错!”
王后尖叫:“我不管!我就要杀卫三郎!他杀了我儿子!一定是他!”
卫天子一字一句:“王后疯了,将王后关起来,不要让她出去发疯。”
说罢,天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殿宇辉煌,人心戚戚。
卫王后坐在宫殿地上,久久静坐,忽然,她听到外面宫女怯生生道:“王后,公子琛、公子湛、与四公主一起来看您了。”
公子琛,是卫王后的第二子。公子湛,是卫王后的幺子。四公主,是她的女儿。
卫王后一动不动。
忽然俯首,将脸埋于掌中,哭出了声——
她的儿子!她的儿子!
她的长子,就这般死了!
如何忍!如何忍!
——
电光划破寒夜,凌厉如刀入梦,直插人心!
齐王在睡梦中,忽从梦境中行来,喉咙中被一口浊痰堵住。齐王发鬓白,手枯瘦,平时再睿智,年纪大了,也不过和寻常老人家一样羸弱。他喘着粗气,趴在床榻边咳嗽了一会儿。
他哑着声音喊道:“来人!来人——”
电光再次照亮高殿。
齐王忽然发抖,浑身血液凝固住。
他看到榻外大殿空地上,夜光幽幽。殿外大雨滂沱,殿中床榻外,却站着一个人。
那人直裾玉冠,面容掩在黑暗中,看不甚清。
不知站了多久。
许是察觉齐王醒来了,那人缓缓地,向床榻方向步来。
绣着暗金卷草纹的长袍划过地面,长袖曳曳,那从黑暗中走出的青年,面容一点点清晰。高挺鼻梁,恹恹神情,看人时那般幽冷的气势,孤高傲然,汹涌的王者之气……齐王脱口而出:“周天子!”
他浑身出冷汗。
害怕得发抖!
周天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这是齐国王都,是他的地盘!周天子岂会出现……但紧接着,齐王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宫殿。
这是陌生的宫殿。
齐王开始恐慌:“周天子……陛下?陛下!不是我杀的您!是卫王,是卫王下的令!陛下,老臣从不敢忤逆您……”
他蓦地住了口。
因电光再次劈开闷夜,光照在那人脸上。
齐王看清了,那不是周天子。
而是比周天子年轻很多的……公子翕。
是燕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