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天地阒寂。
宫中都听到了钟声。
王后惶然坐起,惨叫:“怎会?!”
被囚禁在殿中的大臣们凄声:“陛下……怎么了?!”
宫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钟声,神思恍惚,眼睁睁看着大局在偏离他们。钟声向外传递时,四方宫外钟声随之而响,将宫内的消息传出去。看守狼烟的城外四方角楼,静听着钟声响彻天地——
只待第三声钟响,便是天子殁了。
范翕面不改色,他视线中看到了“万钟楼”,看到了打斗,看到了第三层栏杆里若隐若现的身影。钟声毫不影响他,他当即入楼,有卫士转身看到他,向他杀来,他不与这些人浪费时间,身如鬼魅般掠过他们,一径上楼——
一楼!
二楼!
……三楼!
——
姜湛已到第三楼,看玉纤阿全身发抖,瘦弱的身子仍抱着木桩想撞第三次。姜湛目眦欲裂,毫不犹豫地从身后人背着的箭筒中抽出箭只,射向玉纤阿:“玉女——”
玉纤阿看到了向她射来的箭。
她咬紧牙关!
事已至此,若是躲了这支箭,那第三声钟不响,她就没有机会了!
她拼尽全力,让木桩向铜钟撞去。因为用尽力气,反方向的,自己身子瑟瑟,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姜湛本意不是要杀她,见她如此,他心中慌:“玉女!”
他只知道一味喊“玉女”,可是并不救她。
“咚!”
第三声钟声响起。
玉纤阿脱力后向后倒,她看到箭只到了身前,她趔趔趄趄、虚弱地向侧方躲。栏杆不足她腰高,她恍恍惚惚地向后倒时,整个人翻出了栏杆,向楼外跌去!
姜湛目中空了,他向前伸手:“玉女!”
然同一时间,有一人明明比他到的晚,却比他更快地向前纵去。女郎的衣袖飞扬,在栏杆处滑落。那人跟随着,毫不犹豫地向下跳去——
范翕高声:“玉儿!”
玉纤阿仰头,看到范翕跃下栏杆,和她一起跳下,将手伸向她。
——
浓雾掩夜,夜如泼墨,范翕随玉纤阿一起跳下。星斗漫天的穹宇下,呼啸风声在耳,衣袂飘乱如皱。他破开浓雾,向她伸出手。阒寂天地,冰寒指尖摩挲着追逐,沾了雾水。艰难万分的,指尖相触,分开又靠近,终一点点握住。
岁月摧枯拉朽,爱情百折不挠。
强烈的爱如毁灭一样至死不渝,汹涌的爱如命运一般百转千回。他让她忤逆命运,他亦是她的命运。
风声赫赫,这强烈的情爱,在范翕与玉纤阿指尖碰到时,如影相随,破雾而扬——
“玉儿!”
第155章
夜幕幽邃,雾霭浓密。
玉纤阿从楼阁三层向下摔去, 范翕毫不犹豫地跟着她纵下, 连片刻思考时间都没有。他在半空中拽住她飞起的帛带, 将她搂入自己怀里。而下坠姿势不缓,片刻时间, 很难寻到支点控制人向下的坠落。范翕紧搂住玉纤阿, 让她脸埋在自己怀中。他已下定决心, 随时准备调整姿势——
总是落到地上的时候, 不能让玉纤阿伤到。
说时迟那时快,姜湛冲到栏杆处, 手撑着木栏向下看。灰蒙蒙的天幕中, 他清晰地看到范翕的灰袍和玉纤阿的绯红色衣裙纠缠到一起。而由远及近, 吕归身如雾影,在大批卫士和提灯的宫人间穿梭而来, 破开大雾。
吕归一眼看到了范翕和玉纤阿从高楼中跳下!
吕归长身高跃, 躲开身后追来一卫士手中的刀, 他纵上一棵巨木, 在树冠间穿梭。在距离“万钟楼”最近的一棵树上, 立在苍郁树冠上,吕归手中剑向斜下方重重抛去。同时,吕归只来得及高声:“王上——”
手中剑抛飞!
吕归身形同时向下一跃,和飞纵上来的宫中卫士徒手杀去。
范翕听到了吕归的声音, 多年来主仆的默契, 让他听到吕归的声音, 心中就一动。吕归剑扔过来,范翕身子在半空中一跳,脚尖正好踩在了那砸过来的剑身上。只这么一踩,借力也借不了多少,但对会武的人来说,只要有借力的机会,一切皆可翻盘!
范翕正是踩在剑身上一点,身子向上纵了两丈。两丈距离是不长,却可让他瞬间调整自己的状态,抓住机会用轻功来避开下坠摔倒之地。
吕归和范翕的动作只在瞬间交替,在玉纤阿看来,只是眨眼的瞬间,她和范翕就落到了地上。预料的重伤没有到来,范翕护着她,只在地上滚了两圈泄力,连范翕都没有受伤。
玉纤阿喘着气,她尚有些迷糊,抬起的脸又白又迷惘。她抓着范翕的衣袖,不敢相信真的是他。他居然来到洛邑了!
她喃声:“飞卿……”
范翕沉声:“别怕。”
他不由玉纤阿拒绝,仍维持着那个抱着女郎半跪在地上的姿势。范翕长袖扬起,手托住玉纤阿的后脑勺,他静静地让她的脸埋在自己怀中,不让她看到下方的厮杀,和上方姜湛等卫士望来的目光。
姜湛和范翕对视。
敌对局势已成。
燕王到来,燕王这一方的卫士立时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重新爆发出了极强的生命力。而范翕按住玉纤阿,不让她看到打斗场面,同时,他与姜湛对视片刻,目光向下压,声音扬起:“给我杀——”
“万钟楼”上的钟响已经响了三声,天下人尽知天子已逝。无可拖延下,姜湛也是脸色煞白,狠声挥剑:“儿郎们,随我杀——”
局势已无法挽回。
到这一步,任何人没有再偷懒、再拖延的机会。
范翕无法再回头,他已成了逆臣,他若不赢这一局,等待他和玉纤阿的就是死。王后所代表的齐国那一方也无法后退,只要他们退一步,等待他们的同样是死。儿女情长在这一晚,变得格外不重要。
是以玉纤阿脸贴着范翕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她才觉得他格外重要——
只有他会护她。
——
成家早已背叛了卫王朝,原本还在等机会,但当洛邑城中尽是燕军和卫王朝的军队时,成容风一咬牙,投靠了刚回到洛邑的范翕。
接下来数日,洛邑成了杀戮场,尽是无止境的杀伐。卫王后以王宫作为据地,和范翕相抗。同时,既然卫天子已死,王后就向四方诸侯国求助,请求四方诸侯国来援助洛邑,共杀逆臣。
但四方诸侯国正被国内的龙宿军缠着,无暇分心。而即便可以分心,如秦国、晋国这样的国家,却还在审时度势,看到底哪方能赢。
洛邑城中战第三日,在宫中备受煎熬的王后得知,自己派去齐国、想助齐国反抗卫王朝屠杀的军队,竟被齐国杀了回来。齐国叛敌了。
齐国二公子篡了王位,投靠范翕,愿尊范翕为天下之主。
这个消息,是快马加鞭传回洛邑的。
守着王宫的王后于静淞得知自己的二哥竟然叛了齐国、叛了自己,失神之下,苍白着脸跌坐在地。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她知道大势已去。
随着齐国二公子的背叛,天下投靠燕君范翕的……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于静淞万万想不到自己杀了自己的夫君,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范翕和玉纤阿这对夫妻,让她痛恨十分。只恨自己当日被这两人欺瞒,没有早早发现这二人的狼子野心……而今,一切已无法挽回。
——
洛邑之战第四日,天下了大雨。
燕军攻入了王宫,占据了这里。战斗进入了尾声,卫王后一方势力被团团包围扣住,被卫王后囚禁在大殿中整整四日的大臣们,奄奄一息快要饿死时,被救了出去。一时间,不管哪方势力,暂时都感激范翕十分。
四天时间,范翕和玉纤阿都不停歇。
范翕和自己的军队一起杀在前线,玉纤阿在后观战,帮他解决后备问题。二人身在王宫,和宫外势力里应外合,共同对战王后一方。
第四日,战争结束。
王宫大门打开。
洛邑城中无辜的百姓们才敢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士兵们拖着街巷中血淋淋的尸体,将人拖走。
范翕衣袍上沾着血,他一手提剑,一手牵着玉纤阿。宫门大开之时,他强行拉着玉纤阿,终走出了王宫大门。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浇刷着地上的血迹。
范翕和玉纤阿立在宫门口,见大批军队立在宫外,赫然从远方而来。为首的,是范启这位前周太子,还包括几个玉纤阿不认识的人。看到看那几人有意无意地跟随着范启,又隔着雨幕,看到那几人和范启相似的面孔,玉纤阿若有所觉,知道这几位,恐怕是那夜被一起救出的前周公子们。
公子们和前周太子一起为战,用范翕的兵马,打赢了这场战。
宫门前,双方人马汇合。
范翕面无表情地站在王宫大门下,看着自己的兄长领军走近。玉纤阿和他并肩,略有些紧张。玉纤阿不自觉地看眼旁边的吕归,让他提防——
恐对方不服,恐对方生变。
然隔着三舍,范启停下了步子,身后的年轻公子们、大批军队们,全都停下了。范启与宫城门下的范翕对望。
范启忽然抬起大袖拱手,长袖纵横,他俯身而拜:“臣范启,恭迎天子登位——”
范启这般一拜,身后只停了一刻,跟着他的前周公子们也俱拱起了手,向下俯身而来:“臣恭迎天子登位——”
身后的所有将士,刀枪捣地,在大雨中高呼:“恭迎天子登位——”
“恭迎天子登位——”
雨水滂沱,不及人声之壮烈。
范翕向前一步,范启抬目看他。范翕面容苍白,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长。而范启抬目,对他温和一笑,做了个口型——
“登位吧。”
这天子位,合该是范翕的。
范启不与他抢。
范启不争,其他公子更没资格争。范启亲自带弟弟们来投,带众人齐拜天子,恭新天子登位,恭世间终拨乱反正——这天下,依然是周王朝。
依然是范姓。
——
范翕登天子位。
接下来一月时间,南方战争结束,楚宁晰重得了楚国,南方需要新天子重新划分势力。北方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但都是内乱,范翕打算慢慢处理。前周王朝倒下,很大一个原因是,诸侯各国对天子的归属感不强,人人都想逐鹿中原,想要更大的权利。范翕打算重新加强中央和四方的这种联系——
周天子的权威,不容违抗。
同时,洛邑中,也在处理前卫王朝中的王室血脉、齐国血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