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 第44章

作者:紫微流年 标签: 古代言情

白陌顿时释然,然而一想到此人背后的无数严缉,又禁不住紧张起来。

左卿辞同一瞬出声,“秦尘,去清一清周围。”

门外应了一声,随即隐去。

苏云落在窗边立着,容颜异常苍白,她略带犹豫的看着左卿辞,左小臂上裹着一层粗布,仿佛有些异样的肿胀,左卿辞的目光停了半秒,“白陌,取我的药囊,准备银剪清水。”

说话间他快步上前,解开她裹伤的粗布,凝固的血痂簌簌而落,呈露出来的细臂触目惊心。两根乌黑的长针穿透而过,皮肉一片乌紫溃烂,连指尖都成了黑色。

“噬魂针。”左卿辞眉间一蹙,迅速翻开针囊,抽出银针封闭了血脉。这种奇特的长针是翰海堂秘炼的暗器,针身有暗孔,入肉弹出毒刺,出了名的阴毒。

足足费了半个时辰,左卿辞才拔出第一枚,略松了一口气。

其后就容易得多,待两枚长针躺在银盘的净布中,左卿辞化开一枚白色的丹丸为她冲洗伤口,血水混着剧毒涌出,银盆变得乌黑。等敷扎完毕,左卿辞净手后取了一枚药丸喂给她,这才收起银针。

因手法精妙,苏云落并未流多少血,仅是被拔针时噬骨的剧痛逼出了满头汗,上了药之后疼痛淡了,她看着恢复了正常颜色的手,余悸犹存,“我还以为这只手保不住了。”

左卿辞斜挑了她一眼,“算你运气好,不曾伤到骨头,加上却邪珠帮你压制毒性,否则不单是手,连命都要没了。薄侯给的通告应该是活捉,怎么会下手这么狠。”

“我不能让他们逃走。”精神一懈,她变得极疲倦,在椅上半蜷,“过来的时候很小心,不会牵累到你,歇一下我就走。”

白陌收起银盆退了出去,左卿辞按着她的脉,确定余毒已清才收手,“我还不至于怕这点事,这时节用本相太危险,怎么不易容?”

苏云落低着头,尝试一根根活动手指,“来前才卸的,答应过用真面目见你,出去后我会重新装扮。”

左卿辞默了一瞬,将她抱至榻上,自己也半倚上去,“翰海堂的长老你杀了几个?”

她有些尴尬的僵硬,他一向好洁又挑剔,大概一时忘了她身上脏的很,衣衫沾着血污,还有多日未洗的尘灰,“来了三个。”

那就是全杀了,左卿辞将试图移开距离的她捞回怀中,淡淡的提醒,“还想要命就藏起来,这一阵风头太紧,再露行迹就是找死。”

“我知道。”搂在腰上的臂膀强硬,她也不再挣,略略放松下来。近期的追袭让她筋疲力尽,几度险死还生,强烈感受到触怒王侯的可怕,“好几个往来的掮商都反目了,到处是陷阱。”

“找文思渊,我有办法让他不敢卖你。”温软的身体依在他的胸口,带着薄汗气息让人想起睽违的甜美,左卿辞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苏云落回过神看着他,未受伤的手揽住他的颈,与他唇舌亲昵良久才分开。她的神气还染着苍白的倦怠,呼吸也有点乱,一双墨蓝的瞳眸盈着光,唇色鲜润如初撷的樱果,微微扬起美丽的弧线,刹那间惊艳了视线。

“你会笑了?”他惊讶的盯着那一弯浅弧。许久以前他就觉察出来,她的情绪有些缺陷,反应也淡。尽管会喜会怒,会思考会感伤,却鲜少像正常人一般哭笑。

乍然一问,她有点惶然,笑容又不见了。

左卿辞知道自己用错了方法,改为温柔的诱哄。“云落方才很高兴?为什么。”

苏云落怔了一下才道,“大概是手还能用,而且——”

她不曾说下去,左卿辞半是猜测,“我亲了你?以前不也经常这样?”

柔嫩的颊晕上了浅绯,她简直不知怎么回答,最后才道,“你让我不疼了,又不嫌我身上脏。”

看他有些发愣,她禁不住又笑了一下,微郝的笑颜有一种笨拙的天真。

左卿辞看了良久,又吻上去,这一次他似乎也忘了控制。

她明明累极了,连日的奔逃如惊弓之鸟,可这一刻的感觉异常的好,忍了无尽的苦头,她也想尝一点点甜。两个人厮磨渐深,衣襟散乱不堪,身体也燥热起来。

“想要?”左卿辞心火蹿动,捺不住在她腰胸处揉捏,语声模糊,“你的伤——”

这大半年间见面异常难,等三长老的尸体暴露,人们发现她在这一带,他会被无数人监看,不可能再有机会再接近。她恋恋的触抚他的脸,下意识想索要更多,“你有办法,对吧。”

他哑声一笑,气息低靡而暧昧,如羽毛拂过心尖,“来,坐上来。”

第73章 山外山

山中无日月,流光容易抛。

种在篱下的花陆陆续续开了,转瞬已过了百日,阮静妍也习惯了简单质朴的生活。

青野碧峦,浅溪竹屋,雨霁山光,流云变幻,一一入了笔下的画。她的心境融入了山色,所爱的人又离得那样近,只要一想到他在身侧,心房便有一种甜蜜又酸楚的温柔。

与往常一样,阮静妍将一盘山兔肉盛好,茜痕捧过一碟切好的甜瓜,与另两样小菜一起放入食盒,将启坛的花酿倒出一瓶。等各色备齐,阮静妍解下包头的青布,亲自将菜肴提至石屋前,敛妆施礼,在门槛外放下,又默默退出小院。

她从一无所知到试着生火,烹食,洗衣,涮碗,如今也能做一手可口的小菜。昨日如天际不染尘的云,今日是溪野生趣盎然的花,一蔬一饭的烟火人间让指上生出了薄茧,也磨就了安然静待的心。

远远眺望了一阵寂静的山口,阮静妍转过身,忽然一声木杖顿地的声音,一个年迈的声音在身畔响起。“你想进去?”

从不与她言语的老妪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皱纹丛生的脸庞嵌着一双精利的眼。

阮静妍又望了一眼山口,平静的回答。“不。”

老妪意外的扫了她几眼,“你不想看那疯小子?”

阮静妍淡道,“他安好,我等他,这样已经很好。”

老妪眼光何等老到,自然看得出她来历不凡,一句话如利刀戳心,“你也是大家出身,这样抛家傍路守着一个疯子,也不嫌羞耻?”

阮静妍脸色发白,挺直了柔躯,“他是我心许的夫君。”

老妪黯然良久,气势稍退,背也佝了下来,“那疯小子运气倒是不错,有个好徒弟,又有个好媳妇,不像我孙儿,只有一对行将就木的爷奶。”

阮静妍看出对方并无恶意,“您的孙儿现在何处?”

“在方外谷等着黄金续命。”老妪叹息一声,又有些奇怪,“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傻丫头没跟你说?”

阮静妍生出了微惑,“我只知两位前辈是云落请来,守着他以免闯祸。”

老妪冷笑,“不错,那疯小子虽然中了奇毒,一身修为却是世间少有,要不是老婆子的天罗束正克剑气,换了谁也拦不住。”

阮静妍心神一悚,几疑听错,“中毒?!谁能害他?”

“世情浊恶,人心难测。”老妪哼了一声,颇有些不屑。“过高人越妒,那小子少年成名,风头太盛,被人算计有何奇怪。不是傻丫头替他奔走,早死透了。”

阮静妍越听脸色越是苍白,“是谁害了他,前辈可知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谁知道何人下的毒,解药那丫头一直在找,太白山、极北之地——”老妪举杖遥指阮静妍所居的竹屋,“这屋子是昭越一带的样式,想是她连那里都去过,这么些年还未收齐,大概确是不易。”

阮静妍怔怔的看着山口,又望向竹屋,眸中渐渐聚满了泪,“她什么也没提,我都不知——”

老妪的嘴角动了一下仿佛是笑,可皱纹太多,实在看不出来,“那丫头是个不会说话的,答应的事就会撑到底,我和老头子守在这里九年,也没听她说过几句,简直是根又蠢又笨的木头。”

无数疑惑塞在阮静妍心口,一张嘴就有一行泪滚落下来。

看着她失态的说不出话,老妪叹息一声,衰老的脸庞第一次显出了怜恤,“不要慌,一切有她,那丫头虽然木,却是个天塌下来也能担得住的。”

石屋的院子相当开阔,又有树荫遮头,格外阴凉宜人。

花酿呈淡淡的粉,蕴着清洌的酒香,盛在粗瓷碗中如一瓣桃花。老头子慢慢品饮,脸相还有些凶,眉间的纹路悄然舒开,看得出颇为享受。

老妪就着碗啃着兔丁,“老头子喜欢酒,偏偏这里荒的很,什么都没有,一蹲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他了。”

茜痕灵巧的为老人续斟了满碗,“我家小姐最擅酿酒,怎奈春季唯有花,再过些时日做些果酒,比这花酿更入味,前辈一定喜欢。”

老头子目光一亮,又抑下来低哼一声,冷冷道。“吃了你们三个月的酒食,也该有所回报,想问什么就问吧。”

“两位前辈在此地辛劳,几样酒菜实在不算什么。”阮静妍抑住情绪,浅浅笑道,“起先是怕您不喜,既然合意,我再多做一些。”

茜痕心敏嘴甜,马上接过话语,“前辈喜欢山味还是时蔬?今早陷阱里捕到了一只野雉,不知前辈中意何种风味。”

老头子有些绷不住了,又自持身份,扫了一眼老妪。

“他喜欢炖肉。”老妪没好声的呛了一句,话中有怨气。“这老不死的挑嘴,爱吃入味的荤食,又嫌僮仆粗笨,将人赶跑了。”

阮静妍心下已有了几分计议,茜痕慧黠,笑应道,“两位前辈不必再自己动手,左右每日都要举炊,正好一并做了,今晚就将炖肉送过来。”

美食美酒的诱惑非同小可,老头子狼狈的咳了两声,老妪白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们从不做白工,守在这是收了重金,你们也不用过于客套。”

阮静妍试探的询问,“您在这里是为了孙儿?”

老妪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出憔悴的老态,“我们夫妻早年行走江湖,结了不少仇家,一次不留神被仇人寻上了门。等我和老头子回来,儿子媳妇都去了,唯有小孙儿被媳妇护在身下,还剩半口气,我和老头子日夜兼程,将他送到方外谷才保住了一条命。”

方外谷之名阮静妍也曾听闻,顿生恻然。“谷中的神医可治好了他?”

“他心脉俱损,必须靠谷中的灵药和针方活命,年年不能断。”老妪呷了一口酒,颓然摇了摇头,“方外谷,方外谷,黄金能换阎王避,我那孙儿一年的药金就是两千黄金。我和老头子舍了老脸,除了打家劫舍什么都做,也凑不起这么多,当时险些想带着孙儿一同死了算了,结果那丫头找上了我们。”

阮静妍蓦然明白过来,声音有些发颤。“她,她从哪得来金子,难道——”

“她想求我们在山口看守,不让疯子出来惹祸。”老妪喟然,谁会信一个年纪轻轻的胡姬,原本只当是疯话,直到她一出手五百两黄金,这才将信将疑的应了。“至于金子从哪里来,你大概也猜到了。”

阮静妍紧紧绞住了手,指节绷得发白。

花白的头颅有些脱力的垂下,老妪喃喃道,“她确是言出必行,每年的黄金都给了,反而是我们——有一次她被疯小子一下劈在背上,我看着方外谷的时限快到了,不等伤好就恶言把她赶出去筹钱,她一声没响就走了。”

老头子开了腔,略为别扭的抚慰老伴,“是她没把金子凑够,怎么能怪你。”

老妪勃然大怒,“死老头子,还不是你当时死命的催,你背上裂着伤口爬出去试试。”

被老伴劈头一斥,老头子立刻蔫了,半晌才小声辩解,“我还不是担心孙儿的药。”

两人的话语阮静妍已经听不清了,纤手扶住额,盈盈的泪似泉水涌出,无声的跌落衣襟,无边的愧疚与痛楚交织,心口滞涩难当。

第74章 伏黄雀

燕归鸿在威宁侯府的花厅等了很久才被管事引至书房。

薄景焕神情阴郁,冷傲而不近人情,劈头便问,“近日追缉的情形如何?”

燕归鸿心中叹了一口气,恭敬肃容道,“侯爷明鉴,飞寇儿目前暂无消息。”

这样的回答不可能让薄景焕满意,下一句如浓云隐雷,挟着无穷的压力,“已经数月了,耗了无尽的人力,连一个贼都捉不住?”

燕归鸿沉得住气,不急不燥的回禀,“飞寇儿并非普通小贼,侯爷一定也听闻过她精擅易容,画影图形根本无用,如今她隐而不出,与江湖中断绝来往,实在难觅形迹。”

薄景焕一拂袖语气冷枭,“那又如何,神捕久有盛名,追缉多年,想必对此贼十分了解,当不至于束手无策。”

这一句话扣上来极重,燕归鸿的胖脸生生一窒,抑下情绪道,“此人虽是师出正阳宫,但我怀疑她与无影盗谢离有一定关联。”

薄景焕慢慢蹙起眉,气息更为阴沉,“神捕何以如此推断。”

燕归鸿的地位远不及威宁侯,但在刑吏浸淫多年,面对王倨并不卑弱,侃侃而道,“我询过正阳宫,飞寇儿离山时对易容一窍不通,能有今日的本事,必受过高人指点。无影盗精擅技艺极杂,听闻他曾与人赌斗,显露过矫形之术。据刑部纪录所载其人入天牢后不久病亡,同牢囚犯证言他当时已关节尽碎,然而我开坟检验,却发现坟中尸身骨节完好。”

薄景焕静了一瞬,颔线猝然绷起棱线,蕴着无声的憎怒,“好一个李代桃僵,竟然胆敢在天牢动手脚,神捕可查出幕后者何人。”

燕归鸿不卑不亢的一躬身,“隔年日久翻查不易,谢离病入膏肓,救出去也未必能活多久,不过足以佐证与飞寇儿或有关联。无影盗在江湖为患多年,窃骗无数,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教出来的自非庸常。飞寇儿师从苏璇,又有神兵在手,为了猎捕已折了十余名江湖高手,翰海堂三名长老一役尽亡,要短期之内拿下她,属下确无把握。”

一番话语听完,薄景焕的神情越发僵冷,“难道神捕临敌退缩,坐视贼子猖狂?”

若非压力空前,燕归鸿确实不愿过度追索。飞寇儿细心警觉,兵器也诡异阴狠,防不胜防,拿下她必然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况且娲皇杯失窃一事疑点颇多,手法也不合飞寇儿的习惯,很难说究竟是何人所为。然而种种疑惑在薄侯的高压下无法宣之于口,他唯有道,“侯爷言重了,职责所至在下必会倾尽全力,然而期限太紧,贼人过狡,难免力不从心。”

薄景焕的目光一瞬间凌厉如刺,燕归鸿躬身垂手,恍若不觉。

僵持了半晌,薄景焕重重一拍扶手,厉声道,“既是如此,我借出六名郎卫助燕神捕行事,若这样还缉不到,可见食禄的刑捕上下俱是饭桶,当好好理一理。”

上一篇: 白算计

下一篇:筑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