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容决不死心,“万一你错过了呢?”
他说着,视线扫向树洞里面,回忆起昨日自己往里面躺下去时候,好似也没有听见什么金属磕碰声。
——赵白连留信物这点小事也干不好?
薛嘉禾也凝视着不知道蕴藏她多少心事树洞,半晌才道,“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我……”容决一顿,迅速找到顺理成章借口,“我若帮你找到他,你会不会高兴?”
薛嘉禾静了片刻,而后笑道,“高兴自然是高兴,但也……”
“我进去看看。”容决不想听薛嘉禾但字后话,他干脆地往树洞里踏了进去,脚下谨慎地四处踏了几下。
他离开时太过匆忙,甲片还是让赵白放好,如今一看,这黑漆漆地方要找东西实在有些困难。
——能让他躲过南蛮追兵近半个月追杀,自然不是什么容易找到藏身处。
容决多少有些恼火,他甚至想回去将赵白揪出来问问清楚十一年前那块甲片究竟放在了什么角落——赵白是造了个机关还是密室把它藏得这么好?
“别找了。”薛嘉禾在外面喊容决,对他意外坚持无可奈何,“你出来,我自己找就是。”
树洞容纳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倒也罢,容决一个人高马大汉子在里面便显得十分捉襟见肘局促,他才进去这一小会儿就将已经撞了两次脑袋了,看得薛嘉禾有些想笑。
容决扶着一旁干枯树皮回头沉沉看她,“你不是很想找到他吗?”
薛嘉禾俯身看他,“我想,这十一年来一直都想。”
若是不想,怎么会又托先帝去寻,又派季修远奔赴陕南细细排查呢?
容决心头微软,他当即保证道,“我一定让你如愿。”
薛嘉禾哑口无言,叫又叫不出容决,往里跨一步就被容决不容置疑地回身推出去找了个地方按着坐好,又做不出将他扔下自己独自离开事情,蹲了半晌,最后只得坐着看容决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再看他黑着脸从里面出来,有点想笑。
她厚道地将嘴角笑意压了下去,“摄政王殿下辛苦了。”
容决将放在一旁佩剑提起,回望树洞眼神像是要将它连根拔起,“回去让赵白来找。”
这个亲手留了信物人要是也找不到,就罚他去边关挑粪。
薛嘉禾看着容决随意地拍着手上泥土动作,突然道,“你这么笃定小将军不会一走了之,为什么?”她几乎没给容决回答机会,而是飞快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因为如果是你话,你会留下信物?”
容决几乎要觉得薛嘉禾是猜出来了,他谨慎地和薛嘉禾对视一眼,到底没敢在这局势毫不明朗时候就翻开自己底牌,“你提起他时从来都是溢美之词,我想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薛嘉禾目不转睛地看了容决一会儿,没从他脸上找到破绽,只得站起了身来,道,“这是我事,摄政王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容决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满是泥土手也没地方搁,拍了几下便作罢,“我送你回去。”
两人来时皆不说话,离开时更为安静。
正值清明时节,山中开着不少映山红,薛嘉禾一路扫过去并不在意,容决却在后面拗了一枝,他在手里把玩了一路,出了树林时才递到她面前,道,“这花给你。”
薛嘉禾垂眼瞧了瞧这位摄政王手上残留泥,想到这人刚才简直跟闹小孩子脾气似进树洞一阵翻腾,什么也没找到,倒是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不由得有些无奈。
容决自觉等了有足足一刻钟那么久,对面薛嘉禾才一声不吭地伸手,将他手里那支映山红给抽了出去。
第86章
赵白觉得死期临头了。
身为容决首席爪牙,他做事从不出错,也不允许出错,十几年一直如此兢兢业业,却猝不及防地在翻旧账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容决质疑。
“放在了什么地方?”容决再度确认。
赵白这蹲在树洞里用匕首将壁上腐朽部分一一剥落,他已在容决监督下搜寻了相当大一块面积,无论这树十一年间怎么长,也不该将那甲片吃得这么深。
赵白觉得自己跟只啄米鸟似,都快把这可怜老树给掏空了,他停下手叹了口气,“王爷,就在此处,我当时特地估算了你所说六七岁男孩身高,将东西嵌在了她一眼就能看见高度。”
他说着,用手比划着示意了一下。
“即便夫人真没发现,也不该挖了这半天还没挖到。”赵白发散思维,“会不会在这期间被别人看见,而后寻走了?”
容决并不作答,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面前这棵树,打从心底想直接将它砍成木柴从中找到不翼而飞甲片来。
——赵白既然将甲片留下,薛嘉禾又肯定没见到什么甲片,那它要么在树里,要么被带去了别地方,总不能真突然消失。
但在还没征得薛嘉禾同意情况下将这树砍了,无异于在薛嘉禾心目中将自己形象再往谷底踩,容决下不了这决心。
他啧了一声,放过了赵白,“这几日在林中到处找找,有些动物爱好闪光之物,或许取走放在了自己巢穴里。”
赵白蹲在树洞里望向外面宽广树林,到底没把抱怨说出口,干脆地应了下来——说到底,这两个人当年断了联系,说不定还有他一分责任。
比起一个不知名小孩子,赵白当时更忧心自然是容决伤势,他本可以多花费些时间到附近村庄寻找薛嘉禾,亲手将信物交给她,但却因为容决受伤、时间紧急,又后有追兵,只退而求其次地将容决给信物留在了树洞里。
赵白只想着树洞位置隐蔽,按照容决当时说法,除了那个孩子外没人会去踏足,那信物自然也只会被那孩子取走。
后来十年没听闻有人拿着甲片上门,赵白也不甚在意……谁知道这天下就是这么小,那个未曾谋面孩子就是如今叫容决掉头追在屁股后面跑薛嘉禾?
赵白将匕首收回鞘中,慢吞吞从树洞里爬出来,道,“王爷此前也没认出夫人来。”
容决冷冷看他,“她那时女扮男装,比刚入宫时还瘦。”
赵白摸了摸自己良心,又替容决说了句话,“倒也是,女大至少十八变,王爷那时已经是少年人,到了如今,夫人也还是没认出您来。”
容决并没被安慰到,甚至面色更阴沉了。如果说他眼拙,薛嘉禾眼睛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当年找到王爷时候,您也落魄得我是靠衣服和剑认出来。”赵白又一波三折地道,“当时王爷左眉有道伤口,如今是愈合得看不出来了,夫人倒记得清楚,寻人时都不忘了加上这条。”
容决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眉骨,那里曾被南蛮斥候箭尖擦过受了伤。虽看着时不显眼,但若是真凑近了看和摸,还是能发觉得了伤疤存在。
他哼了一声,心情好了些,“薛嘉禾这点破事倒是记得上心。”当时他满身血污,薛嘉禾又年纪实在小,记不住他长什么样也很正常,谁让他谨慎起见没将自己名字告诉薛嘉禾呢。
两人正说话这功夫,林间传来了扑棱鸟翅声,赵白听着熟悉,抬头含住手指吹了声轻灵唿哨,一只灰色鸟儿便从树冠上一头扎下,准确无误地朝他飞来,落在了他手上。
赵白拆出密信直接呈给容决。
容决扫过后扔回赵白手里,声音听不出喜怒,“新毓王已重病卧床不起了。”
陈礼被捉后,曾有伪装成陈礼旧部小支军队去伏击了毓王一行人,虽全部当场伏诛,但毓王命到底是叫他们取走了。
虽说这最后也成了逼迫容决同意幼帝亲政稻草之一,但容决和幼帝心知肚明:这件事不是他们中任何一方干。
毓王是一个再可有可无角色,容决杀他没意义,幼帝则是根本没必要杀这么个无辜闲散王爷来陷害容决。
可毓王还是死了,因为敌人均数死了干净,死无对证,之后幼帝和容决各自都有得忙,便将毓王事暂且搁下没有追查,只按照律法,让毓王世子顺理成章地当了毓王。
毓王死后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功夫,年纪轻轻新毓王竟又重病卧床,这说是没人在针对毓王一系,恐怕都没人相信。
先毓王和先帝一样子嗣单薄,只现在毓王这一个儿子,看起来几乎像是有人要害他们家断子绝孙似。
尤其是,正巧现今毓王妃正是来自东蜀和亲公主承灵时,这事便更加叫人深思起来。
赵白收起字条,沉思片刻,朗声道,“算起来,季修远应该正要离开东蜀边关。”
容决低低重复了“东蜀”二字,低低冷笑起来,“看来是上次打南蛮时,给东边震慑还不够。”
“王爷,回么?”赵白低声请示。
“不回。”容决斩钉截铁,“我走时,薛嘉禾必然跟着我走。”
赵白面无表情地抬头瞥了瞥容决脸色,没说话。他打从心底里觉得容决这愿望想要达成有些遥远,但这话就不必再说出来给自己讨罚了。
幼帝亲政虽是容决自己妥协结果,但一开始多少有些叫他心中不爽,等时间逐渐推移后,他才觉出其中妙处来。
正是因为有了幼帝在汴京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容决这个挂名摄政王才能离开汴京一走就是几个月,也不必在意汴京朝局究竟如何了——想当皇帝,把持朝堂总得有两把刷子,幼帝若这点功夫也没有,薛嘉禾白替他受委屈了。
容决不仅离京两个月后没有回去意思,他还准备在外面能留多久留多久,直到薛嘉禾点头答应他一起离开要求。
他有很多时间和耐心,不怕动摇不了薛嘉禾。
想到这里,容决抬了眼,“这些都往汴京送一份,陛下自然知道怎么做,将士们守好边关、做好本职便是,打仗时候还不到。”
上一场仗是去南边打,虽说容决有扔下薛嘉禾给她个下马威意思,但也确实是南蛮蠢蠢欲动屡犯边境,他才率军去将蛮子打了个服服帖帖。
如今南边太平了,东边又有异动。
胜利到底是用鲜血白骨堆起来,若不是东蜀真要犯大庆,容决也不愿贸然宣战。
更重要是,如果真要打仗,他就不得不离开薛嘉禾了。
容决又折了枝映山红,边思忖边回长明村,刚跨进薛嘉禾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孙威家毛孩子开心笑声。
“——绿盈姐姐,我爹爹说贾姐姐就是容大人媳妇,为什么你又跟我说不是啊?”
容决顿了顿脚步。
绿盈耐心声音紧跟其后,“你这话在夫人面前可不能说,听见没?”
“知道啦,我娘也叫我不许在贾姐姐面前提起容大人!”
“……还是你娘看得通透。”
“那容大人到底是不是贾姐姐相公啊?”毛孩子揪着个问题,不得到答案显然不愿意放手。
绿盈停了片刻才答话,“你看,你刚才和你娘说晚上想吃鸡蛋,你娘说鸡蛋就剩一个,等明日攒了两个,再给你和你爹一人一个,所以今日不给你吃,是不是?”
“那贾姐姐又不是鸡蛋!”
“容大人他就跟你一样,不想吃鸡蛋时就扔在一边不管不问,等他再想吃鸡蛋时候,哪里是想吃就能吃到?”绿盈一本正经道,“这就跟你娘拒绝你一样。”
容决:“……”
毛孩子显然就听了个半懂不懂,“那容大人想吃鸡蛋,跟贾姐姐有什么关系?”
“你贾姐姐就是鸡蛋,现在懒得搭理容大人。”绿盈漫不经心地说。
“那容大人想吃贾姐姐,贾姐姐怕疼不想被他吃,是不是啊?”
“……你就这么想也行。”绿盈有些勉强,“疼倒大概也不疼,就是容大人一厢情愿,夫人不乐意,明白了没?”
虎儿陷入苦思冥想沉默。
片刻后绿盈声音再度响起,“你吃完了没?这哪儿来?”
“是贾姐姐屋里拿!”虎儿脆声道,“我嘴馋了问贾姐姐要,她就给我了!”
容决闻言从门缝里看了眼,见到毛孩子手里拿着根带绿叶花枝,这花枝看着颇有些眼熟,只剩顶上一点红了。
虎儿欢快地将顶上最后一朵红艳艳映山红摘了下来,干脆利落地塞到嘴里嚼了几下便吞进了肚子里。
容决:“……”他冷着脸推开门,准备教教毛孩子什么叫祸从口入。
虎儿见到容决,愣了愣,将秃了花枝随手一扔,下意识道,“容大人又想吃鸡蛋了!”
绿盈:“……”她轻咳了一声,也不知道刚才对话叫容决听进去多少,起身模棱两可地行礼,“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