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 第21章

作者:僵尸嬷嬷 标签: 古代言情

  意儿道:“我听说他近几年性情大变,为人十分癫狂,传闻是为了一个女子,此话是真是假?”

  梁玦道:“确有其事,那个女人名叫雅雅,原是他身边的丫鬟。”

  意儿等了会儿:“然后呢?”

  梁玦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宏煜在后园子等你,我差点忘了。”

  意儿愣怔,语气下意识带几分责怪:“你怎么不早说?”

  “……”

  她不再陪聊,趁着阿照洗澡还没出来,执灯前往后花园赴约。

  夜凉如水,心想他等久了定要甩脸子,于是脚步加快,绕过长廊,见宏煜席居池边凉亭,疏影横斜,雕漆矮几上摆了酒,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席上,手握折扇,懒散轻摇。

  亭前一对黑漆灯台,意儿脱了木屐,搁下绛纱灯,走到他身旁坐下。

  “嘶——”

  没想到碰着他胳膊,他低头看了看,眉宇微蹙。

  “怎么了?”意儿问。

  “方才被野猫抓了。”

  闻言她撩开袖子定神打量,果然两道红痕。

  “好好的,它抓你作甚?”

  “见幼猫可爱,想摸一摸,谁知它爹妈冲了过来。”

  意儿好笑道:“让你乱摸。”

  又说:“要不回去上点儿药?”

  “没事,”宏煜伸伸懒腰,随口道:“也不怎么疼,若非你莽撞的话。”

  意儿心想这也怪我?

  郁闷着正要躺下,却见席上只有一个枕头,并未准备她的。依照素日的脾气,定要挤兑两句,然想起他今早对人动刑的样子,心里莫名犯怵,于是默不吭声就这么躺下。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意儿心不在焉,皱眉四下张望,身子往他这边挤。

  宏煜转头看过来:“你干什么呢?”

  “有虫子。”

  “点了香,哪儿来的虫子?”他张开胳膊让她躲到自己怀里:“有也是你自己招的。”

  意儿认真回答:“正是,信期来了容易招蚊子。”

  宏煜冷笑:“你一来半个月,也不怕血崩啊。”

  意儿尴尬扯扯嘴角,嘟囔道:“这次是真的来了。”

  宏煜没吭声,她清咳两下,转开话头:“方才梁玦聊到邵子期。”

  “嗯。”

  “还有雅雅。”

  “你想问什么,说吧。”

  意儿枕在他肩头,思忖道:“我听闻邵子期性情癫狂,常无故撕毁自己的新作,还咒骂那些称赞他工笔的朋友……他一向如此吗?”

  宏煜皱眉,合上折扇在她脑壳敲了一记:“他又不是疯子,你们怎么传成这样?”

  细细道来,那邵杨原系世家子弟,受父母宠爱,骄奢淫逸,唯一正经的喜好便是作画,且颇具灵气。后来家道中落,双亲离世,他身边只剩一个婢女不离不弃,仍将他当做少爷服侍,此人便是雅雅。

  那几年邵杨生活拮据,当惯了公子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全靠雅雅于市井卖酒挣钱,维持生计。她又爱惜他的才华,宁肯少吃一顿也要支持他作画。邵杨性子乖戾,阴晴不定,高兴时对雅雅爱若珍宝,承诺将来娶她为妻,不高兴了,拿她当下人出气。

  也不知雅雅有多喜欢他,才能如此长年容忍,死心塌地。

  二十五岁那年邵杨凭一幅《夏蝉图》声名鹊起,连长公主也赞其花木鸟兽神采奕然,栩栩如生,工笔不似宫中画师那般保守刻板。

  声誉既来,邵杨一时炙手可热,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其画作千金难求。

  有了钱,他当即买回邵家府邸,带雅雅搬回府中居住。

  养尊处优才是他习惯的生活,饭来开口,箸来伸手,娇奴美婢环绕左右,吃酒赌博,无乐不为。

  雅雅因此常与他争执,三番五次劝他把时间放在正经事上,莫要荒废天赋。邵杨不厌其烦,索性住到妓院去,等着雅雅过来哄他回家。反正从前每次吵架都是她低头来着。

  可那次不知为何,过了十天半月仍没有动静,他起初觉得自在无比,日子久了却莫名烦躁,心慌意乱。

  于是自个儿垂头丧气回府,想把雅雅抓来质问,谁知人却不见了踪影。

  邵杨方寸大乱。

  先去报官,说她无故失踪,一定被强盗掳走,或被奸人害了。衙门派公差调查,发现雅雅原是自己主动离开,并非失踪。

  邵杨不信,又花重金聘请江湖中人四下搜寻,直到一年后才在边陲一个小县城里找到她的踪迹。

  彼时邵杨已性情大变,身形消瘦,两鬓飞白,犹如身患恶疾。宏煜和沈彦等一干朋友放心不下,亲自送他去见雅雅。

  赶了半月的路程,到县里,邵杨不急着相见,只叫宏煜找地方让他梳洗干净,换上体面的衣衫,拾回几分疏朗俊俏的模样。

  雅雅和一个穷书生住在旧巷里,开了门,一时间认不出他。

  邵杨哭得厉害,什么风度面子都顾不上了,抱住她的腿,像走失的孩子重回娘亲身边那般,不断问她为何离家出走,为何这般吓他。接着又是认错,可怜巴巴地认错,求她回去。

  “可我已经成亲了。”雅雅语气带着不解。

  邵杨根本听不进去,认定她还在生气,还在伤心,所以故意折磨他。

  “立刻跟那人和离!你必须回到我身边,哪儿都不能去。”他说着又开始流泪。

  雅雅哭笑不得,告诉他没有这个可能。

  邵杨又问:“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爱我了吗?我不信,不会的……”

  雅雅显得有些为难,说:“你还能作出《夏蝉图》那样的画吗?不能了。年少时可以依仗灵气,但灵气总有耗尽的一天,有的人经涅槃重生能至大境界,终成大家,有的人便如南朝江淹,神童仲永,不过昙花一现,如此而已。”

  邵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你能成为第二个吴道子,入画圣之境,名留千古,但可惜你的造诣止步于此,即便声名远扬,恐也难成大家,除非日后顿悟吧。”雅雅叹气:“若真有那日,我自会回去,当牛做马伺候你。”

  邵杨张着嘴,如痴傻那般呆了,从那以后再没好过,癫癫狂狂,形如鬼魅。

  “你说有这种女人吧?”宏煜嗤笑:“我也怕她了,每每想起子期被重创的模样,心里就发寒,阴森森的冷。”

  意儿听得难受,也觉得冷,缩了缩肩膀,摸着他的手指发愣。夏夜漫长,周遭是荷花清冽的香气,还有他身上的沉香,抬眼看见衣衫里若隐若现的锁骨,她摸了摸,喃喃道:“我有个朋友,一直不相信他前妻死了,这些年天南地北各处寻人,我们只好陪他演戏,每次见面都假装热络地问他找到没有,他也会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已经有了眉目。”

  宏煜细细听来,问:“没人叫醒他吗?”

  “谁敢呢,他那个样子已经入了魔,没法停下来,就靠这个吊着一口气,我们哪儿敢刺激他。”

  宏煜又道:“如此说来用情不浅,为何所爱之人会变成前妻?”

  意儿淡淡道:“里头也有一些误会,他们都是性情孤傲的人,不肯服软也不爱解释,相互伤害很深,那边临死都不愿见他。”

  宏煜没说话,意儿摇头哼笑道:“你们男的总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后悔,太贱了。”

  宏煜收拢胳膊,使了点劲,似笑非笑道:“你说什么?”

  意儿低呼一声,在禁锢里攥拳推他:“哎呀,别弄我……”

  他稍稍松开些许。

  她又说:“不过人年少时对待感情的方式比较激烈,这个可以理解,但真的太累。日后我定要寻一个斯文老实的男人成亲,他最好每天在家等我,莫要生那些是非。”

  宏煜说:“是么。”

  意儿轻轻应着:“长久相处,秉性互补比较好。”

  夜里凉风拂过,天幕繁星点点,似有依稀猫叫,池中水鸟扑腾着翅膀飞上岸边。

  宏煜不知何时已把手放下,意儿觉得后肩发凉,他坐起身,面色在幽暗的阴影里无甚表情。

  “走吧,该回了。”他平静道。

第27章

  意儿原想多待一会儿,和他一起,吃酒赏莲,吹吹风也好。但见他已无兴致,便也收拾离开。

  “过几日我约你来这儿,”她打量眼前的暮夏亭:“地上还是太硬,得放一张凉床。”

  宏煜态度冷淡:“再说吧。”

  意儿忽然没好意思,微微有些脸红,垂眸不语。两人穿过深幽的长廊,远远瞧见一个玲珑少女提灯寻来,人影绰绰,却是阿照。意儿见她竟然做此精致打扮,清秀娇俏,倒是眼前一亮。

  “姐。”阿照碎步走近,平日举止爽朗惯了,瞧着有些别扭,对宏煜倒是规规矩矩行礼:“大人。”

  意儿问:“你这是来找我的?”

  “是,怕你没拿灯。”

  “今日这么乖?”意儿狐疑地笑看她,将手中的绛纱灯递给宏煜:“路上黑,大人拿去照路。”

  “还是用这个吧。”阿照突然插话,将自己带来的羊角灯递过去:“这个亮些。”

  宏煜随手拿了意儿手上那只走了。

  阿照闷声问:“你真的决定跟他在一起吗?”

  意儿淡淡的:“也不算在一起。”

  阿照听完没吱声,亦不与她争辩,因为心中已经暗暗做了决定,要牺牲自己的色相去勾引宏煜,拆散他们这对露水野鸳鸯,替她哥把媳妇儿守住。

  没错,如今的情形,只有靠她了。真不知道林显那个王八蛋究竟在干什么,一走两三年,到现在连个音讯都没有,佟家对他就那么重要,比亲妹妹亲媳妇儿还重要……阿照这么想着,夜里悄悄哭了一场,肩负重任,大有悲壮之感。接着她打起精神筹谋,做了一番细致的设计,堪称□□无缝。

  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先找机会向宏煜暗送秋波,一来二往,等他上了钩,再与他暗通款曲,让意儿亲眼撞见,到时不怕他们不决裂。

  于是从那天起,每每在衙门遇着宏煜,阿照便朝他展开一个天真妩媚的笑,歪歪头,眼睛清清亮亮,弯成下弦月,俏皮地眨两下,眉梢微挑,又带风情。

  这个笑她对着镜子练习多次,绝对勾魂。

  这不,起先宏煜压根儿没注意她,后来次数多了,也忍不住看几眼,神色不明。

  又过两三日,她不当值,在家换上鲜艳裙衫,叫丫鬟给她梳妆打扮,小山眉,点绛唇,略施水粉,点着小碎步穿过月洞门,来到游廊处,等着宏煜经过。

  到黄昏时果然见他朝这边来了,远远的,身后跟着童旺,刚散值,必定要经过此地回他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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