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僵尸嬷嬷
阿照赶忙藏入拐角,听着脚步越来越近,终于要到跟前,她假装意外地迎面撞个满怀,再弱柳扶风般崴了脚,倒入他怀中,娇滴滴道:“哎呀,好痛。”
一双手将她牢牢揽住。
“你没事吧?”
阿照听那声音不对,猛地抬头一看,却是童旺。
“怎么回事?宏大人呢?”
童旺指指后边:“与赵大人有约,往暮夏亭去了。”
阿照怒道:“他都没换衣裳,穿着官服便去了?”
童旺怪道:“人家想换便换,不想换便不换,你管得着吗?”
阿照暗悔失策,只能激励自己务必坚持,鱼儿快要上钩了,得再加把劲儿才行!
次日休沐,午间宏煜过来消磨永昼,坐在庭院里吃茶。阿照从丫鬟手中接过漆盘,端着糕点走近,按捺心里的慌张,到他跟前,找准位置,手一抖,碟中水晶皂儿掉落他腿上。
“呀……”
她娇声惊呼,忙掏出手绢去擦,谁知童旺动作更快,即刻挤到她前面,皱眉道:“林捕快,你怎么毛手毛脚的?从前也不见你这般殷勤,今日是怎么了?”
此时阿照见宏煜看着自己,眼神有打量的意思,也不知心里是什么龌龊想法,她暗自冷笑,面上扭捏道:“人家不小心的。”说话间意儿从屋里出来,手里摇着扇子:“聊什么呢?”
宏煜又盯了阿照一眼,没说话,待童旺收拾完,他们端着漆盘走开,他偏头凑到意儿耳边低语:“那个林阿照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近日我见她总挤眉弄眼,表情古怪,方才手还抖成那样,搞不好是羊癫疯的征兆,此病要紧,你赶紧找大夫来瞧瞧。”
“啊?”意儿大惊,又觉得莫名其妙:“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仔细留意。”
“……别胡说,她很正常,哪有病。”
远处阿照见宏煜跟意儿说着话,眼睛却望向自己,分明就是眉目传情,而且是偷情的那种。哼,当着意儿的面都敢这样,果然衣冠禽兽。
她心中腹诽,知道时机已成熟,该下手了。
次日傍晚,阿照找童旺传话,约宏煜今夜亥时正刻到她们偏院见面。那地方离正院只隔了一堵墙,只要她一喊,前边就能听见,到时她便咬死宏煜想强.暴她,大家听她求救,没理由不信。
于是掌灯后她早早去往偏院的柴屋做准备,将头发弄得凌乱松散,玉钗坠坠地垂在发间,衣裳从领口扯开,露出半个肩头,还自己动手在颈脖处揪出几个红印子,做成亲密的痕迹。
一切准备就绪,窗外灯影晃动,“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偷鸡摸狗般侧身摸了进来。
阿照紧张,心跳沉沉,当即迎上前将他死死抱住。
“你做什么?”
他身子僵硬,仿佛吓了一大跳,声音也有些发颤。阿照正要叫,忽然觉得不对,宏煜那么高,肩膀怎会这么低?
她仰头望去,就着昏暗光线看见了童旺清秀的脸。
“林捕快,”童旺高抬双臂惊慌失措,当下怒道:“做人要知道羞耻!”
阿照赶忙退后两步,揪住衣领,一时也吓住:“你……怎么是你?!”
“哼!”童旺整理衣衫,轻蔑地瞟她两眼,凛然正气道:“你近日如此反常,必定有所图谋,今日竟敢约我们大人来这种阴暗的地方私会,你想对他做什么?说!”
阿照从未如此狼狈,缩成一团,两颗黑眼珠子茫然乱跳,恼羞成怒:“胡说什么?谁对他有图谋?”
童旺冷飕飕上下打量,嗤道:“这般轻浮打扮,原来是想勾引我家大人,哼,你要不要脸?看我不告诉赵县丞,让她打断你的腿!”
阿照一把抓住童旺的肩膀将他丢到柴火堆里,夺门而逃。她想这下可坏事了,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倒令自己陷入不忠不义之地,要是意儿误会她该如何是好?得抢在童旺之前向她说明一切才行。
阿照跑回正院,急忙闯入意儿房中,到跟前,望着那灯下伏案书写的背影又不敢开口了。
荧荧一笼烛光,意儿正在给姑妈写信,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打量这姑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摇头笑道:“怎么了?”
阿照紧咬下唇,站在那儿欲言又止。
意儿蘸了蘸墨,淡淡道:“这几日胡闹,还没闹够呢?”
“我哪有闹什么?”她垂头抠着手指支支吾吾:“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宏知县,他,他……他对我……”
意儿倒是笑了:“我说他怎么没来由的怀疑你病了,原来如此。”
阿照愣怔,张张嘴:“那你信他还是信我?”
意儿不作声,写完家书,仔细检查一番,搁下笔,到旁边洗手。
阿照默然上前给她递帕子。
意儿撇一眼,面色如常地擦手:“他若敢碰你,我会扒了他的皮。”
“真的?”
“嗯。”
阿照长长松一口气,心头舒服,眨眨黑亮的眼,抿嘴浅笑。
这时又听见意儿冷清的声音:“你若敢碰他,也是一样。”
阿照僵住。
意儿不冷不淡地看她一眼:“下不为例。”说完将帕子搁在架上,转身走向床榻,放下帐幔:“我要歇了,你梳洗完也早些睡吧,莫要吵到先生。”
阿照心里起起伏伏,此刻大气也不敢出,闷声挪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八月初,宏煜离开衙门,带主簿曹克恭下乡视察滚单法的实施,意儿正式代其掌印,署理县内政务。
不过她并未占用他的地方,每日仍在自己廨内办公,清晨内外巡风、洒扫、提牢、管库等各报无事,六房公文自上而下逐一禀报点对,依次签押用印。放告日和听审日便坐堂听讼断狱,问理词讼。一字一牍,皆有程序。
中秋那日衙门放假,意儿原本在酒楼订了好几桌席,请大家吃酒赏月,没想到黄昏时正要出发,突然有人来报,北隅城隍庙前的凤池街发生一起杀妻命案,街坊民众已将疑犯抓获,交给了巡街的捕快。
意儿忙带人赶往凤池街。此地市井熙攘,人烟稠密,居民都是挣辛苦钱的百姓,一片简陋房舍鳞次栉比,案发处围聚不少邻里,见衙门来人,纷纷让开。
死者黎娘躺在院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瘫坐在一旁,脸色惨白麻木。此人是死者之女漱玉,只见她左脸红肿,还留着掌掴后的痕迹,眼眶发红,但没有眼泪,只是冷冽的模样。
意儿按例勘查盘问,得知这家的男人也就是疑犯陈提嗜赌成性,经常打骂妻女,今日他又闹起来,隔壁听见黎娘一声惨叫,又传来漱玉的哭喊,他们忙跑来准备劝架,谁知竟看见黎娘倒在地上,陈提扔下斧头骂骂咧咧拿走两吊钱,出门往赌场方向去。劝架的人当即高声大喊,周围各家汉子纷纷出动,将陈提抓住。
现场勘查完,意儿命人将死者抬回衙门,等待尸检。
这时外头忽然跑来一对男女,目瞪口呆望着黎娘的尸体,接着那姑娘一把抱住漱玉,温柔道:“不怕不怕,我们来了,我们都在。”
想必是她的好友,闻讯赶来,这会儿听说官差要把漱玉带回衙门询问,当下微恼:“人都这样了,就不能缓缓吗?”
音落,身旁的清隽少年制止:“澜微,莫要妨碍大人办公。”
少女咬咬唇,缄默忍耐。之后他们一路跟到衙门,在外头等待漱玉。
陈提已被收押在监,意儿连夜提审,人证物证具在,他也很快认罪,交代下手的原因不过是黎娘不肯把油米钱拿出来,争执之下他便抄起斧头,用斧背击打她的头部,黎娘当场倒下。
案子呈报上去,这边审完,意儿按《大周律》定拟死刑,具文招解,申详上级。因律法对死刑极为慎重,通常州县初审完,需经府、司复审,之后转刑部复核,再送大理寺审允,最后由皇帝批准行刑。出于谨慎,从初拟到判决旷日累时,这中间被上司衙门驳回四五次也是有的。
若只驳案便罢了,却不知那清安府刑厅推官为何三番五次阴阳怪气,斥责意儿无能,更嘲讽宏煜不会用人。
梁玦倒习以为常:“因朱槐一案牵涉王知府与布政使,这两个衙门的人早已将宏煜视为眼中钉,恨不得在每份公文里找出错漏参他一本才好。”
意儿闻言皱眉,冷声问:“他们一直给咱们平奚县穿小鞋吗?”
梁玦没吭声。
“为何不呈报给巡抚都院?”
“都是些暗地里的损招,没有证据,搞不好被反咬一口。”
“那他怎么说?”
“谁?”
“宏煜。”
梁玦笑道:“大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平奚县衙门整顿清肃,士气高昂,民生太平,不似朱槐在任时那般贪污腐化,百姓有目共睹,再加上咱们县的公文来往艰难,只怕全省皆知,眼下征税,到年底又是一个坎,到时一并发作,闹一场罢官,省里自然重视,那可有热闹看了。”
意儿听得失笑:“我倒忘了那厮一肚子坏水,惯会对付阴损小人。”
但认真想来依他的性子能如此忍耐也算出乎意料了。
第28章 (配角)
那晚澜微和宁掩在县衙大门的石狮子旁等漱玉出来。
“实在对不住,此事原与你无关,都怪我先前方寸大乱,才会如此唐突,找你一道过来。”澜微颔首作揖:“眼下天色渐暗,又逢中秋佳节,你快回去同家人团聚吧,我在这儿等她。”
“无妨,”宁掩淡淡道:“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来了,何必急着走。”
澜微叹气,仰头望向衙门前架上的鸣冤鼓:“发生这种事,玉玉以后该怎么办?”
宁掩没吭声。
“都怪我,去年便想接她到我家去,一直拖到今日,若早安排好,她也不必受那些罪。”
宁掩闻言皱眉:“她自己不愿跟你走,有什么法子?这种人瞻前顾后婆婆妈妈,救她一时也是白费。”
澜微欲言又止:“别这样说玉玉,她总不能丢下她娘啊。”
宁掩嗤笑:“她娘若明事理,还能十年如一日待在那个畜生身边吗?累人累己,终究也是祸害。”
澜微虽习惯他刻薄,然此刻听着仍旧刺耳,忍不住争论:“黎姨不是没想过和离,但陈提那疯子扬言说要杀了她和玉玉,她哪里敢走?”
“同畜生还讲什么道理,抽空逃了便是,如此胆小懦弱,赔上性命不过早晚的事。”
澜微低头沉默,缓缓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对玉玉成见太大了,今日她娘亲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换做谁都受不了,一会儿你可别再冷嘲热讽刺激她。”
宁掩无谓道:“我压根儿懒得跟她说话。”
澜微叹气。
等到日落月升,宿鸟虫鸣,漱玉从角门出来,神情疲惫,左脸的印子竟然还在,真不知她爹下手多狠。
澜微忙上去揽住她的肩:“玉玉,没事吧?”
她很累,面无表情摇头。
“走,跟我回家,”澜微道:“我陪着你,别怕。”
漱玉黯然道:“我还是得回去,叔叔婶婶们必定在等我。”
“回去?你不害怕吗?”澜微想到那地方刚死过人,阴森森的,毛骨悚然,但不好明说,只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
漱玉还是摇头。
澜微正要继续劝,忽然胳膊被宁掩拉住,他轻笑道:“人家不领情,算了吧。”
漱玉面色苍白地回头看了眼,闷声往前走。澜微跟上去拉住她的手,又朝宁掩勉强笑了笑,尽力圆场:“天晚了,我们送玉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