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 第26章

作者:僵尸嬷嬷 标签: 古代言情

  算算日子,宏煜离开已经月余,她的确有些想他。起初二人往来信件极少,且只谈公事,简短冷硬。意儿倒也习以为常,反正他俩自从好上,总这般若即若离,一时亲密一时冷淡,若换做别的女子,被如此拿捏着,早已患得患失。但意儿不怕,她喜欢较量,逗着有趣。

  于是按捺不住戏弄之心,某日在给宏煜的公函里夹了一封私密书信,用惺惺作态的语气唤他郎君,问他几时回衙门,还说想他想得夜不能寐,盼他早些回来。

  信送出去,意儿舒舒服服地等着被知县大人训斥一顿,只要他生气便正中她下怀,越气,她越高兴。

  可谁知等了两日,没想竟等来一封更肉麻、更露骨、更不要脸的回信。那混蛋说他夜夜春梦,梦里与她缠绵,耳鬓厮磨,还将那情形详详细细地写下来,仿佛真做过一般。

  意儿自认脸皮厚,此番也不免看得面红耳赤,身上发热。倒忘了,每次妄想调戏他,跟他比流氓,每次都是一个输,从未讨过什么好。

  也罢也罢,月底便是他的生辰,意儿决定要对他好一点。

  寿礼嘛,外面买的不及亲手做的有心,她想宏煜习惯随身带散香,于是偷偷上街挑选针线布料,拿回家,背着阿照和敏姐做起香袋子来。

  要说女红,意儿可谓一知半解,不过照着书上画的,比着那样子现学现卖罢了。现已做坏两个,手指也被扎得可怜,这闺房活计于她来讲简直难过舞刀弄枪。

  这会儿又在灯下摸索到半夜,终于完成了一个还算像样的袋子,虽不很好看,但也看得过去。可惜她实在不懂刺绣,买的是现成的好料子,勉强绣上小小的“煜”字,如此你侬我侬,方才对得起他们不清不楚的关系。

  夜已经很深很深,意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熄了灯,将香囊放入枕下,方才满意地睡了。

  ***

  宏煜下去视察那些个乡镇,原以为一个月内便能回来,岂料每到一处总会耽误两日,或接状子,或处理恶霸,甚至还遇到比邻两个村子的农民聚众械斗,少不得让他多费些精神。

  “平奚县民风彪悍,男女皆爱动手,但若遇着别的县来犯,他们又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也算憨直,让大人见笑了。”

  “无妨,”宏煜道:“比起西南蜀地的百姓,他们还不算彪悍,本官去年在黔县见过更大的阵仗,这倒也没什么。”

  闻言曹克恭松一口气。

  九月下旬,他们终于打道回府。这日午后,意儿携衙门众人出来迎接。

  宏煜从马车里下来,头戴方巾,身穿鸦青色常服,高大英挺,眉眼带笑,瞧着晒黑了些。

  “大人。”意儿拱手行礼,他走到跟前打量:“赵县丞清减不少,想来案牍压身,这两个月着实辛苦。”

  她微微颔首:“都是下官分内应做的,大人才当真辛苦。”

  宏煜笑了笑,的确有些疲惫,眼下也没心思跟她打官腔,径直迈腿往衙门里走。

  他先回內衙换了衣裳,吃过饭,因手上还有许多公务需要交代,于是叫上意儿和曹克恭等人到签押房议事。

  “如今试行的滚单法,为的是去繁就简,风清弊绝,革除赋税征收的中间环节,杜绝吏胥下乡崔征时勒索卖放之弊,令纳税户直接向州县衙门缴纳税银。朝廷初心甚好,但这两个月本官一路看下来,要达到理想的效果,却十分难行。”

  宏煜道:“其一,纳税户未必有足够的银钱能按限缴纳,如此也就不能及时将滚单传递至下户,而倘若一户沉单,势必会导致后续催缴紊乱。再有同单之户未必比邻而居,觅户寻交难免跋涉,更遑论妇女幼孩。其三,远乡之户进城交税,往返花销又是一笔支出,反倒徒增负担。”

  意儿回道:“是,已经有花户找包揽钱粮的代办人替他们到衙门缴税了。”

  宏煜摇头:“如此等同于坐催差役死灰复燃。那些个不能按时纳税的,衙门又得派人催追,弊端终究难以尽革。”

  曹克恭微叹:“征税的改革向来任重道远,新法推行绝非一年半载就能完善,大人还请宽心。”

  宏煜捏捏眉骨,暂且按下此事,让意儿把这两个月要紧的政务汇报上来。

  她早将公文整理妥当,一面移交上去,一面口头陈述给他,重要的无非刑名与钱谷,此前也在信中交代过,因此当下不过大致再讲一遍。

  曹克恭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宏煜默不作声地看完案牍,略点点头:“很好,至少没有慌了阵脚。”

  意儿难得听他赞扬,不由心生喜悦,莞尔一笑。

  宏煜瞥一眼:“你过来,替我研墨。”

  意儿眨眨眼:“哦。”

  此番考察滚单法试行的情况需得向省里呈文反馈,他洋洋洒洒,眉心微蹙着,神态极为专注。

  静谧里,意儿打量那张清俊的侧脸,兴许是他太过认真的缘故,一时让人看呆了,心动得厉害。

  意儿嗓子痒,清咳一声。

  宏煜没有察觉,他办公时一向心无旁骛,待呈文写完,唤童旺送去承发房誊抄,眼睛闭上,胳膊搭着扶手,轻按额头。

  意儿见他神情疲倦,想来这两个月在外头吃不好住不好,一定很累,于是提议说:“大人回后院休息吧,眼下也没什么事。”

  宏煜淡淡“嗯”了声。

  意儿有点失落:“那我先走了。”

  “去吧。”

  闻言,她面无表情搁下墨锭,转身这就要走,可不知怎么,双腿不听使唤,竟绕过桌角,走到了他跟前。

  “你没话对我说吗?”

  “什么?”

  意儿发誓,她绝对被“卿卿亭”三个字蛊惑了,加上小别两个月,乍乍的见了他,不免有些情难自禁,于是伸出手,轻碰了碰他的脸。

  但几乎顷刻之间便后悔了。

  她作死,忘记宏煜不喜欢在衙门里这样。

  果然,面前的男人皱眉避开,深邃的眼睛染上一层冷霜,不明所以地看她。

  意儿顿住,有点难堪地把手撤了回去。

  许是分开了这么些日子,多少感觉陌生,宏煜盯了半晌才渐渐放软目光,叹一口气,胳膊揽住她的腰,说:“后园子可修好了,晚上你陪我逛逛。”

  意儿心里滋味复杂,屏息默了一会儿,只能答:“嗯。”

  他见她脸色尴尬,便试图缓和气氛,问:“你可看见我题的字了?”

  “见着了。”

  宏煜笑:“我们约在那里见,如何?”

  意儿知他在给台阶,给面子,于是领下这情,打起精神附和问:“什么时候?”

  “等天黑了,吃过饭,掌灯以后。”他说:“洗了澡再去,嗯?”

  意儿掩饰懊恼情绪,歪头一笑,佯装洒脱:“好呀。”

  他看着她:“还有话吗?”

  “没了。”

  宏煜点头,轻拍她的腰:“那你去吧。”

  她转头要走,这时又听他嗓音冷淡道:“以后不准在签押房谈私事。”

  意儿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脸色讪笑,语气平静:“知道了。”

第32章

  下午,宏煜回后衙睡了半晌,醒来时近黄昏,阴云沉沉,左脸在枕上压出了印子,一觉过后浑身舒坦,总算恢复些精神。

  他起床披上外衣,这时童旺打着帘子进来,告诉他说:“大人,三老爷到了。”

  宏煜冷不丁没反应过来:“谁?”

  “……三老爷。”

  他皱眉想了想,哦,不是县里那些个难缠的乡绅,而是自家更难缠的三叔。

  “怎么这会儿到了?”宏煜一边命丫鬟梳头,一边吩咐童旺:“你还不把人请进来,不清楚他的脾气吗?”

  童旺回是,忙出去接人。不一会儿他三叔宏敬宗大摇大摆走进后衙,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尊驾光临般高声道:“我们家大少爷当官了,如今想见一面也得在门口等通传,真是好威风啊。”

  宏煜正在廊下喂鹦鹉,听到这话习以为常,不紧不慢搁下食盒,“哟,三叔来了,”他说:“谁那么不知好歹,竟敢让您等通传,告诉侄儿,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宏敬宗心里受用,笑得双眼眯成缝,又忍不住向他倾诉:“煜儿啊,你可知我这一路有多苦……”

  一语未了,宏煜插话:“上次来信,不是说十月才到平奚吗,怎么提前了?”

  宏敬宗急忙解释:“原打算在桐州逗留几日,谁知遇见一个故人,她想见你,我便赶着带她过来了。”

  宏煜倒有些意外:“故人?谁?”

  宏敬宗嘿嘿一笑:“你猜猜。”

  正说着,只见门外进来一个曼妙美人,绰绰身姿,款款细步,生得是明眸皓齿,清绝脱俗,她提裙走向宏煜,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举止大方从容:“煜儿,”说着略顿住,嘴角浮现梨涡:“哦,不对,如今该唤知县大人了。”

  宏煜目光落在她身上,眉梢挑起:“芊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女子一笑:“我近日在桐州谈生意,想起你调任平奚,离得近,碰巧又遇着三叔,便抽空随他一同过来看看,这不好几年没见了吗。”

  宏煜摇头:“你也知道许久不见,方才怎么躲起来,不该立刻跑到我怀里吗?”

  芊若好笑地瞪他:“死性难改,都做上县令了,还这么不正经。”

  宏煜随口说:“我倒是想对你不正经,可我也不敢啊。”

  宏敬宗见他二人如此,开怀道:“好了,我也算功德圆满,煜儿可要请我吃一坛好酒才行。”

  “那是自然。”他抬手请他们入厅,自己稍稍落后,回头吩咐童旺:“你去厨房,叫他们多做几个菜,再把梁玦藏的金盘露取来。”

  “是。”

  这头张罗着晚饭,那厢意儿散了值,听闻宏敬宗来了,眼下正在宏煜房中叙旧。

  此人她认得,从前两家交好时见过几回,也算长辈,因而顾及礼数,便想着过去打声招呼。

  于是沐浴完,换了衣裳,跟阿照交代两句,这便往那头去了。行至院墙外,隔着半掩的门,灯火透亮,她听见里边传来谈笑声,不知怎么,脚步停住,忽然觉得自己唐突,不想进去了。

  是啊,人家又没请她,巴巴的上门作甚?

  此时宏敬宗正指着宏煜调侃:“你小子,别打量我不知道,当初可是为了芊若才不肯娶李同知的女儿,闹得鸡飞狗跳,被你老子吊起来打,这会儿装什么装?”

  宏煜哭笑不得:“多久以前的事了。”

  芊若眉眼舒展,故意逗他:“怎么,做上大官就不愿提前尘往事,要体面了?”

  “好好好,”宏煜点头:“这可是你要提的,那咱们就好好说说,当初你亲口答应了,只要我考中进士,便嫁给我做媳妇儿,此话可还算数?”

  芊若扶额,做出懊悔的神态:“唉,谁让你晚了一步,我如今可是有夫之妇了。”

  宏煜抿着酒,半真半假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既能成亲,也能和离,哪日你离了,我还在这儿等你呢。”

  “呸!”芊若骂他:“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意儿听到这里转头走了。

  席上喝得尽兴,天色阴阴地发沉,闷雷滚动,风吹得梧桐叶飒飒作响,宏煜望向窗外融融灯火,思忖片刻,起身走到廊下,叫来童旺:“你去隔壁告诉赵县丞,我这里走不开,今晚不能赴约了。”

  “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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