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僵尸嬷嬷
宏煜嘱咐完,回到席上继续陪芊若说话。
童旺正要出门,迎头撞见小解回来的宏敬宗,对方微醉,见了他便问:“你不在里头伺候,这是要去哪儿?”
“大人让我给赵县丞带一句话。”
“赵县丞?”宏敬宗拧眉,鼻子哼道:“赵家那个逃婚的丫头?我听说了,她如今在这里做县丞,跟我们煜儿倒是冤家路窄。”
童旺微叹:“可不是吗,谁能想到我们大人又跟她好上了。”
“什么?!”宏敬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俩好上了?不能吧?”
“千真万确,三老爷。”
宏敬宗大怒:“她当初瞧不上我们煜儿,如今倒自己送上门来,真不害臊!赵家教的女儿简直没一个像样!”
那宏敬宗嘀嘀咕咕半晌,骂完踉踉跄跄进屋去,童旺立在廊下,此时天已经变了,忽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伴着清寒冷风,满院子淅淅沥沥。童旺见状,心想既然下雨,那边必定不会出门,他也好偷个懒,不用往隔壁多跑一趟了。
这么想着,童旺安心回到下处,趁着空闲吃晚饭去。
***
意儿盘腿坐在凉床上,瞪着毫无缘由落下的大雨,心情跌至谷底。
檐下灯笼摇摇欲坠,周遭树影在凄风苦雨里如鬼魅般张牙舞爪,雷声滚滚,天边劈开狰狞的闪电,她缩起双膝,堵住耳朵,身子紧紧绷住。
方才从宏煜那儿离开,她并未回房,而是直接到亭子里等他。反正他说的嘛,在这里见。
没想突然变天,亭子不大,雨水落在栏杆上,飞溅过来,渐渐把凉床浸湿。
意儿抓起枕头抱在怀中,眼看灯烛扑灭,四下陷入漆黑,她无措地蜷在床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前来这里和宏煜幽会,因为有他陪着,并没什么打紧,可眼下孤身流落在狂风骤雨里,就她一个人,实在渗得很。
好不容易雨停了,月亮探出幽若的光,风止住,寂寂悄悄,水面倒映着模糊的月轮,莲花早已凋谢,池塘里满是枯萎的荷叶,一双鸳鸯绕过水松,游入荒凉深处。茂密竹林下是游廊森森的黑瓦,夹着青苔,湿意点点。
远处传来打更声,原来子时已过,难怪静得出奇。
意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等。按理说,有客来访,宏煜脱不开身,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有些可笑。
是了,大概忘了吧,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既见故人,哪里还记得其他?
意儿笑了笑,想着想着,困顿难当,趴在凉床上睡了过去。半夜再度下起大雨,她被雷声惊醒,隐隐约约听见诡异的猫叫,吓得直把脑袋埋入枕头,哼哧哼哧哭了一场。
这一整夜浑浑噩噩,风又冷,半梦半醒,折腾得够呛。等她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意儿身上发凉,呆坐着打量眼前景致,懵懵的,仿佛不认得一般。
空气里满是湿泥巴和青苔的气味,沁入心脾,她面无表情穿鞋,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肩膀,然后抱着胳膊垂头往自己院落走。
***
宏煜用过早饭,趁他三叔还在酣睡,便带芊若到后花园闲逛。想着地方清净,两人也好说话。
他年少时爱慕芊若,求而不得,心里着实惦念了许久,时至今日虽早没了那份心思,但敬慕之情仍在,对她亲厚依旧。
“你这园子倒不错,”芊若打量四周亭台楼阁:“种了这么多树,夏日一定很凉快。”
“还行吧,”宏煜说:“地方小,比不得家里的园子,不过将就着用。”
芊若摇头笑道:“你啊,还是改不了公子哥的习性,难怪名声不好,如今既然入仕,也该学学那些清官的廉洁,何必落人口舌。”
宏煜不以为然:“家里有几个钱也不是我的错,总不能怕人议论就非得委屈自己吧?我又没用公家一个子儿,他们骂了我几年,连半个确实的罪状都骂不出来,可笑不可笑?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我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芊若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宏煜脱口而出:“你啊。”
她噎住,知他在开玩笑,于是瞪一眼:“别闹,我说真的。”
宏煜莞尔:“你来就好了,别的我用不上。”
两人走在游廊,聊得投入,没看见竹径里有个僵硬的身影疾步走过。
——
这两日休沐,恰逢平奚县内布瓦族过小年,据说有盛大的祈福仪式,族中男女皆盛装出席,热闹非凡。梁玦最喜热闹,一早便邀了宋敏结伴游玩,她应下,于是昨日傍晚散衙后,两人便出发去了镇上。
家里只剩阿照,她今日轮值,刚吃过饭,出了房门,抬头便看见意儿从外面回来,以为她昨晚歇在宏煜屋里,于是没好气道:“天亮了才知道回家,还好逢着休沐,否则我看你怎么办。”
意儿置若罔闻,白着一张脸,进屋翻箱倒柜,找出火盆,“哐当”扔在地上,接着把那封写给“意儿卿卿”的信丢进盆里,还有那个绣着“煜”字的香袋也一并丢进去,点了火,直接烧了。
阿照听到动静忙进来一看:“你干什么呢?”
意儿三两下脱掉外衣,踢了鞋子,翻身上床,抓起锦被一盖,闭眼就睡。
阿照上前瞅着,迟疑问:“怎么了?”
“没事,”她语气冷淡:“我睡会儿,你不用理。”
阿照见她如此动怒,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悄莫声息地把火盆拿走,然后自个儿巡街去了。
第33章
窗外断续的下着雨,意儿睡不踏实,醒来头痛欲裂,鼻塞声重,嗓子又痒又干,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烫。
午后请大夫来瞧,问过症状,诊了脉,说是风寒内热,吃两剂药便好。于是开了方子,丫鬟在茶房把药煎好,送与意儿服下,她吃完又昏睡过去。
许是那药下得重了些,头愈发的沉,傍晚起来浑身没有力气,只勉强喝了几口粥,嘴里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阿照散值,到房里陪她说话,絮絮叨叨的,意儿嫌吵,打发出去,自己靠在床头看书。
掌灯时宏煜突然来了。
他打起毡帘进屋,发觉今晚尤其的凉,走入里间,闻到一股子药香,迎着灯烛,见床上的美人面容憔悴,没了往日的精神,青丝披散,冷冷清清坐在那儿,倒是陌生得很。
宏煜走过去,稍稍弯腰,就着灯光打量她的脸:“我听说你病了,这会儿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意儿见他来,也没什么反应,搁下《刑名全录》,敷衍一笑:“多谢费心,我很好。”
宏煜听她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于是伸手去探额头:“怎么这么严重?”
意儿别过脸避开了他的触碰,转而拿起香几上放凉的药,一声不响地喝起来。
宏煜坐在床边细细观察,只见她眼底发青,嘴唇发白,身上穿着妃色衣裳,肩头很薄,乌黑长衬着白生生的脸,像话本里走出的清艳女鬼那般。
他心下叹气,不由得放软声音:“我三叔来了,要在衙门待几日,你看什么时候得空了,过去坐坐。”
意儿喝完药,搁下碗,用帕子擦擦嘴,又掖了掖腰侧被角,无动于衷道:“你们宏家的人都不大待见我,尤其那位三老爷,听说他当时跑到我们赵家闹了一场,骂得很厉害。我就别自讨没趣了吧。”
宏煜闻言要笑不笑地拍拍她的腿:“多久以前的事了,还计较呢?他知道你在这儿,若不去问候一声也不好,对吧?”
意儿推开他的手,拿起《刑名全录》搁在腿上,口中冷淡道:“等我病好再说吧。”
宏煜见她如此,想她必定为了昨日签押房的事心生芥蒂,所以在这儿摆脸色呢。
“你不走吗?”她又问
宏煜沉默片刻,脸上仍笑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意儿闻言不语,指尖在书上磨蹭,漆黑的眸子如海潮深幽,静静望着面前的男人,然后忽然抬起手,将他头上沾的细碎落叶摘下,体贴道:“听说韩家的大小姐韩芊若也来了,大人一定很高兴吧?”她低眉浅笑:“还不回去陪陪心上人么。”
宏煜愣了下:“她下午已经走了。”
“这么快,你竟也舍得?”意儿语气调侃,接着点点头:“我说呢,她在的话,你怎会有空过来。”
宏煜拧眉:“我过来看你,与旁人有何干系?你不是病了吗?”
“是,我是病了,身上不好。”她仿若自嘲:“所以你更没理由过来的呀,对吧。”
他终于耐心耗尽,沉下脸:“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我听着累。”
意儿知道怎么惹人厌恶,合上书,讽刺道:“我只想说,你该走了,宏大人,我们这种关系用不着假惺惺地嘘寒问暖,等我身子好了,那时你再来吧。”
宏煜霎时站起身,眉毛挑起,笑得很凶:“我找你就只能为了干那种事啊?你当自己天仙下凡呢,还是外头的女人都死绝了,我非要跑来看你这个病秧子干不干得动?”
意儿面若寒霜,正要开口回骂,却被他抢白,嘴角讥讽:“芊若跟你连面都没见过,用得着这么阴阳怪气吗?赵意儿,你几时也变得这般矫情了?”
她头昏脑涨,胸口堵得压抑,偏被他戳中痛处,恼羞成怒,只能按捺道:“宏大人从昨日回来就开始摆脸色,若这么看不惯我,不如趁早离了此地,省得我言语矫情,再冲撞了你,那可担待不起!”
昨日那件事,宏煜记得自己当时已经哄过了,她还想怎样?
真是不可理喻。
“既然赵大人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宏煜懒得听她无理取闹:“你好好养着吧,我三叔那边不去也没什么,你架子大,我也知道请不动。”
意儿胸膛起伏,气得脑壳生疼,眼看那人要走,她出声叫住:“你等等!”
宏煜站定:“怎么,赵大人还有何指教?”
她当即从枕下掏出一把折扇并一枚兰花白玉,扬手扔到他脚边:“你的东西,还给你!”
宏煜垂下眼皮子一看,目光霎时又阴又沉,脸上却愈发笑得斯文:“难为你,这么用心收着,该不会夜里抱着睡吧?”
他弯腰拾起,扬扬眉:“赵大人的东西我也会原物奉还,只是不知放哪儿了,还得回去找找,烦你稍等。”
“不送!”
宏煜把她厌恶的表情看在眼里,点点头,扬长而去。
两人动静闹得不小,阿照在偏房听得心跳如雷,按理说,她成日盼着意儿和宏煜分开,如今二人吵得如此厉害,她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呢?
唉,她到底见不得意儿难受。
若宋敏在,还能劝上两句,阿照知道自己不会说话,眼下更不敢过去打扰,只能等先生回来再慢慢商量。
***
宏煜满脸阴沉地直奔书房,从匣子里翻出那支玉钗,越看越火大,险些直接拍碎在桌上。
他是从没受过这种气的,以前秦丝再怎么使性子也不敢丢他的东西,更别说当着他的面,弃如敝履般扔到他脚下。不仅如此,还甩脸子。他宏煜几时像方才那样耐着性子哄过人?一忍再忍,她倒蹬鼻子上脸,愈发得寸进尺!
要不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想到这里,宏煜脑中浮现意儿惨白的脸,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偏做出发狠的表情,以为自己是猛兽,其实不过病猫一只,不识好歹,活该她遭罪!
思绪至此,宏煜烦闷,将那玉钗随手仍回木匣,懒得再看。
一夜风雨潇潇,睡得不好,次日清早起来,他和宏敬宗在厅堂用饭,对方观察他的脸色,问:“你是不是跟赵意儿吵架了?”
宏煜蹙眉,冷道:“听谁说的?”
“底下都在传呢。”
他面无表情:“吃饱了没事干,多嘴。”
宏敬宗又问:“她为何跟你闹?该不会因为我来了吧?”